踏入自己的辦公室,胡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這時方感接待任務的大頭落實了。接下來,他的工作是督促秘書科長給各鄉鎮打電話,一個地方挨一個地方尋找縣委、縣政府領導,讓他們趕緊迴縣城,迎接上級領導。

    其他領導都好找,均說上了話,也陸續往迴走了,而縣委劉留真書記卻找不到。胡潛慵懶起來,心中的怨氣也偷偷地出來了,就自言自語說:“劉留真,你神經有毛病,有事沒事,大事小事,愛往下麵跑。就這樣,官僚氣十足,走的時候,竟連辦公室主任牛得苗也不落下。哼!你還不是為了自己省事,讓人侍候著遂心。劉留真,這下好了,你下去散心了,快活了,留下這一攤子難纏事讓誰去操心。唉,你走你的,也行,反正清溪地盤,你是爺,你說了算,但你總該給家裏講個大致去向或留個電話呀。上麵冷不丁來領導,凡來領導都找你,叫我們這些出苦力氣的從哪把你弄出來呢。你眼睛沒有我們這夥人,全讓牛得苗這種小人給蒙住了,光知道下去抓鄉鎮,什麽企業效益呀,糧食產量呀,多種經營的渠道拓寬呀,滿腦子總是這些亂七八糟東西,黨的建設,機關作風,思想政治等常規性的工作,對外聯係籠絡感情的事,你反倒帶理不理了,真是種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家的田。哼,你沒黑沒明地下麵跑,政績在哪?清溪還不是一個出名的落後縣,上麵誰又知道你呢。”

    胡潛心生不滿的時間,日頭漸漸西斜。天氣仍十分幹熱,原本無雲的碧空,這時候不知從什麽地方調遣來幾朵雲塊,一會兒白,一會兒暗,隨之又迅速地轉為灰白色了。

    縣委、縣政府的院子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水泥地上也灑了水。待衛生麵貌煥然一新,胡潛估計省市領導快到了,便把縣委、縣政府在家的幹部統統集中在大門口,準備夾道歡迎。

    這當兒,仍無一絲風,陽光更利害。整個大院門口,處處幹燥,處處燙手,處處憋悶,像是紅火的煉鋼爐,灼得人喘不過一絲氣。翹首以待的幹部們,迷迷登登,像中暑了一般,身上不時冒出一層汗珠,單薄得再不能單薄的衣衫被汗水整個兒浸潤了,內褲也無一例外地沾了汗滴,發出臊臭的味兒。幾乎所有的人都不願待在這裏,但礙於各方麵因素,沒有一個人躲避。因為他們都注意到,一會兒去招待所一會兒又急急迴到他們行列中的胡潛,比誰都流的汗多。胡主任都不言喘,誰還有啥冤屈和累苦叫喊的呢。況且,人多嘴雜,歡迎儀式上少了露麵,不定什麽時候被誰作為對新縣長態度不恭的典型匯報上去,那可擔戴不起。不怕縣官,就怕現管,而當事者本人心裏老是因這麽一件芝麻小事而忐忑不安,好說歹說,也不是一樁事。

    幹部們的一片赤誠,未能感動什麽。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六點,省地領導仍未抵達。大夥餓得實在撐不住了,胡潛摳了半會頭,無可奈何地給他們放了行。誰知,大夥離開還不到半小時,兩輛黑色奧迪牌轎車魚貫進入縣委縣政府大院。

    轎車的鳴號聲,驚得在門衛室小憩的胡潛幾乎奔跳著出來。一看是市委的車牌,胡潛一邊往車跟前飛跑,一邊跺腳頓手,自責不休。他在與市委曹調研握手的同時,眼睛在人中急急搜尋新領導。曹調研介紹完省上的藏處長後,把明顯高過半個身子的楊憲介紹給他。立時,胡潛仰起的臉上堆滿笑,他腰子前欠,兩隻腳跟踮起,手一齊迎上去,緊緊握住楊憲伸下來的一隻大手。胡潛邊小心翼翼搖楊憲的手,邊觀察新縣長。他發現,楊憲看上去大約三十四五歲,用字型臉,細嫩而白膩的皮膚透出年輕氣盛的神韻。他鼻梁高聳,眼睛圓潤,有對好看的雙眼皮,濃濃的眉毛在尾部略略上揚。他的眸子清澈而明亮,光芒閃閃爍爍,看人時,漆黑瞳仁裏的光澤像火焰一樣熾熱燙灼。他厚實紅潤的嘴唇,紋線清清晰晰,而且濕滋滋的。他嘴唇的四周,胡須大約剛剛刮過,黑中透白,兩鬢角的鬢毛很多,黑茬一直延伸到頰下,幾乎要與長胡須的地方接連上了。

    看著看著,胡潛情不自禁地慨歎起來,嘖嘖道:“楊縣長真是一表人材!我們清溪哪出過這樣的美男子!”

    楊憲臉上漫過一瞬紅暈。他看了看邊上的藏處長和曹調研,不自然地笑了。胡潛覺得楊憲在抽動手,便把手收縮迴來。胡潛偏轉頭,又向藏處長和曹調研說:“真的,楊縣長這人,我搭眼一看就知不是等閑之輩,極有福相,是天生做領導的。我看過麻衣相,對人的長相略微懂一點。”

    曹調研打趣地說:“不是做領導的材料,省上能派到你們清溪來?”藏處長也接過話茬,對胡潛說:“你眼裏有水,楊憲同誌不僅貌美,而且才華橫溢,神通廣大。他可要成為你們清溪貧困群眾的救星呀。”

    楊憲拍拍藏處長的肩膀,謙遜地道:“言過了。《國際歌》中說‘世上從來沒有救世主’。到清溪,我是要和人民同甘共苦,改變貧困麵貌的。主觀願望,還需要實際行動去實現。藏處長,你希望先別太高。那樣,會被動的。到時候,倘若我幹得不理想,咋向各方麵交待。”

    胡潛捂了鼻子慌忙插話,說:“不會,絕對不會。單憑您這股利爽勁,我就料定您在清溪能幹一番大事業。”

    大家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著話,曹調研期間左右瞧,臉上露出憂疑之色。胡潛會意,忙說:“實在對不住,今天這事太突然,縣上領導事先都沒有預料到,一大早下鄉檢查去了。不過,接到市委電話,我立即分別通知了他們,現在忙著往迴趕。鄉上路不好走,估計按咱們吃晚飯,領導們都會到齊的。”

    胡潛看幾位領導認真地聽解釋,喜不自勝地接著說:“省市領導送楊縣長到縣上,我們迎接工作時間雖緊,但準備還比較充分。我們組織了一百多名機關幹部在大院門口夾道站立,從下午四點一直到六點,打算隆重搞一個歡迎儀式。左等右等,盼不來您們,我放他們半個鍾頭的假,迴去吃飯了,不巧您幾位正是在這個空檔到了。都怪我,恆心差,心腸軟,咬牙讓大家堅持一會,啥差錯都不會出了。”

    楊憲聽了,一怔。這實在超出他的意料。他低頭仔細看了看胡潛的嘴臉,把手又伸給胡潛,表達謝意。胡潛見了,受寵若驚的樣子,緊忙將雙手迎上去,使勁兒搖動。楊憲感到兩人握手的時間有點長了,就掙脫出來,右手順勢在胡潛的肩頭輕輕拍打了兩下,笑眯眯道:“心意領了。全領了!”

    胡潛還要說什麽,楊憲卻不理會,邁開大步,與藏處長、曹調研在大院參觀起來。穿過長著蔫唧唧花草的花園和走廊,到達南麵正在修建的二層樓前時,楊憲驚奇地樣子問緊跟在屁股後頭的胡潛,道:“你們在這樣窄卡的地方,蓋這麽小氣的樓幹啥?”

    胡潛看楊憲有不屑的神氣,便把嘴角一撇,迴答道:“縣上主要領導說他們沒有正而八經的辦公室,與其他幹部擠在一棟樓上,來來往往不太方便,就決定給書記、縣長、常務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四位領導合蓋一棟辦公樓。大院再沒有寬展的地方了,隻能在這裏湊和。不過,樓雖窄縮了些,但設計還算不錯,裝修也可以,馬上要竣工了。過不了幾天,你也就可以搬上去辦公了。”

    楊憲仰著頎長的脖子邊瞧樓邊聽。當胡潛介紹完畢,他“噢”地一聲,算是迴應。他對藏處長、曹調研道:“已經走到這裏了,咱們是不是上去參觀參觀?”

    藏、曹兩位隨聲附合道:“看看也好。”於是,他們向建樓的地方走去。

    胡潛聽領導們要去二層樓,便扯起嗓子,向施工的人吆喝說:“讓開,讓開,不要做活了,都到一邊歇緩去。領導要上去參觀,千萬不能出現不安全的事情。”

    胡潛的話靈,民工什麽也不幹了,迅速轉過身,好奇地看楊憲一行,有的還邊交頭接耳邊嗤嗤地笑。

    楊憲一夥人繞過爛磚、腳手架,沿西首到達樓的側麵,隻見紅磚院牆高壘。走進圓形小拱門,一個幽靜的小院出現了。院落東首,栽植著一株茂密的紫藤,紫藤的藤蔓沿人工澆製的水泥支架朝西南方向延伸著,幾乎占去了小院的一半,有的藤蔓的梢子已經爬過南麵的院牆。紫藤下,放置著花崗岩圓桌和上下一樣圓挺的石凳。鵝卵石鋪成的曲徑,由小拱門下一直通到石桌,然後拐向東首的樓門口。

    小樓不大,樓門的氣勢卻宏偉,由茶色玻璃鑲製而成的六扇小門共同組成一組大門。小門備有自動機關,當楊憲他們欲去進時,發現自動門已啟用,他們便被靈巧地送入大廳。樓內的設計與樓門不太協調,落入俗套了。火柴盒式的雙麵樓,兩間一套。一樓與二樓,皆出一轍,隻不過二樓比一樓多出了陽台。房子裏的沙發,桌,椅,書櫃,文件櫃等辦公設備,均已配齊。看來,這裏的一切都處在收尾階段,領導們不日可以完全在此辦公了。出於客套,右嘴唇邊生顆黑豆般痣的藏處長看了嘖嘖叫好,花白頭發的曹調研也點頭稱是,他們皆言劉書記這件事辦得漂亮。

    楊憲麵無表情,隻是由一樓到二樓,自二樓到一樓,反反複複看,不跟著講一句話。當最後立至二樓陽台時,發現牆外河畔有一片柳樹林怡然向遠方伸去。望著茂茂密密的柳樹林,楊憲怔怔的。胡潛見狀,趕緊湊過去解釋說:“那是五八年大躍進治河時栽下的,叫百畝護城林。”

    楊憲聽了,未置可否,依舊看那綠樹和樹幹間蜿蜒東去閃著亮光的小河。

    這刻,田裏仁抱著臂膀氣喘籲籲地上到二層樓,給胡潛耳語。胡潛向田裏仁點了點頭後,田裏仁才屏聲凝氣,環著雙臂,下樓去了。

    田裏仁前腳剛走,胡潛便急不可耐地說:“各位領導,你們經過了一路風塵,也忙迫了半天,肚子早饑了。縣上領導差不多都迴來了,在招待所等候領導。”不及藏處長和曹調研開口,楊憲看一眼胡潛,果斷地揚手道:“好,好,就去。”說完,他邁動長腿下樓。

    頭頭腦腦們都聚在了招待所門口。由胡潛介紹,楊憲一行與恭候的禿腦袋縣人大主任王茂順,戴假發套的縣委常務副書記郭樹言,左眉梢有一溜白眉毛的縣委副書記馮連元,笑眯眯戴著眼鏡的縣委副書記袁正芳,臉麵白淨的常務副縣長閆良朋,時刻皺著眉頭思考問題的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申建春等一一握手寒暄。楊憲發覺領導較少,問胡潛道:“其他領導呢?劉書記怎麽還不閃麵?”

    大概場麵太緊張,或是被餐廳操作間辛辣的氣味刺激了,不遲不早,胡潛的鼻竇炎又犯了,鼻涕沿鼻孔嗤溜淌了出來,他趕快用手絹堵住鼻孔,然後嗡聲嗡氣地解釋說:“副書記都到齊了,副縣長隻到了閆縣長一位,在縣上的也隻有閆縣長了。其他幾位的情況是,李縣長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半年後才結業,仇縣長去天津和平區掛職,明年五月才任滿,梁縣長隨省政府組織的參觀團去東南沿海取經,剛走,迴來恐怕得一半個月。在縣上的縣級領導就剩劉書記不在。劉書記大概在往迴趕的路上。縣委辦公室小鞏剛剛對我說,她已聯係到劉書記了。劉書記原來在武功鄉,是跟武功鄉的於永亮書記一起實地勘察武功向縣城引水線路,研究解決縣城工業區及居民用水的事。小鞏說劉書記一聽省市領導來了,丟下手中的事,急著往迴走。”

    曹調研接著胡潛的話,笑嘻嘻地對楊憲說:“小楊,別見怪。老劉這人就這稟性,越往基層跑,心裏越踏實。凡要幹的事,非幹出成績不可。我前幾年當地委副書記、組織部長的時候來,也難得在縣委見上他一麵。”

    王茂順的手從額頭往腦後抹了一遍,鄭重地說:“就是,像劉書記這麽幹事的,現在不多見了。去年,我們一塊到棗園鄉白草坡,半路見一個老漢沒耕牛,用繩子拉著犁種麥,他當即停下小車,讓司機和我們,按犁把的按犁把,拉繩子的拉繩子,撒麥籽的撒麥籽,硬幫老漢把那片麥地種上了才走人。”

    聽了王茂順的話,藏處長開心地笑了,縣上其他領導也附合著笑。楊憲環顧左右,莫明其妙地看。

    接風的宴席,設在貴賓樓中餐廳。餐廳三十平方米左右,居中開的門將兩個轉盤大圓桌分開。兩圓桌中間靠正西的牆壁上,掛一幅有高高古亭台的照片。胡潛說是縣城的風景。他似乎還要介紹什麽,並沒有一個人搭理。

    不用客套,領導分賓主而坐。靠右手的桌子,正位是藏處長,右邊是曹調研,左邊是楊憲。挨曹調研的位子空著,是留給劉書記的。與楊憲相鄰的是王茂順,劉書記位子邊上是郭樹言。縣上領導不可能全集中在這一桌,坐一起,根本容納不下,因而馮連元,袁正芳,閆良朋,申建春一進門將客人讓到位子,便自覺地陪市委兩位司機坐另外一張桌子。胡潛看縣上其他領導都去坐那一桌,也隨了過去。郭樹言見狀,即喊胡潛坐在他這一桌,以便招唿客人。而左首這一桌,閆良朋則讓政府辦公室的姚主任招唿。

    領導坐定之後,在田裏仁的引導下,一行穿短裙的服務員,恭敬地端著涼菜盤款款而入。悄無聲息地放下碟盤後,她們又扭動腰肢急急而去。這時,在坐的其他領導談論著諸如天氣炎熱之類話題,獨楊憲眼睛一個不落地睨服務員。在他的眼裏,服務員乍看上去,都挺漂亮。他心裏一顫,突然想起藏處長的話來:“清溪的女子和政的漢”。藏處長來的路上,要他千萬提高警惕,別英雄難過女人關,功業未成身被俘,為幾個小女子落下笑柄,毀了前程。想到這裏,楊憲將目光從小姐的正麵移開,看別的地方。他不看小姐了,偏有幾位將盛菜的碟盤端在他的側旁落放,他又忍不住瞟了幾眼。近處的服務員,不知是失去了距離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一丁點看不出她們原裝的本色美,個個被全國推崇和通用的美容化妝標準塗抹得眼不是眼眉不是眉,而有的僅那張腥紅的嘴唇,就使楊憲心裏滋生出膩煩的感覺了。

    十七個涼菜碟盤上齊之後,艾妮用托盤端上四瓶酒,是精裝的茅台。艾妮將盤子放在偏旁的一個小桌上,然後拿紅酥手慌亂地開啟瓶蓋。

    楊憲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從艾妮進入餐廳的那一瞬間起,他就一直盯看這位尚不知名字的美人。他心中似乎有朵美妍的花兒綻放。他發現,這女孩,氣質高雅,那張幾近完美的臉龐,輪廓線柔順流暢,皮膚潤白微紅,細膩光滑,透射出飽滿的青春光澤。她一頭烏黑柔軟的秀發,看來是剛剛洗過,順著兩隻小巧的耳後和平滑的雙肩歡然飛瀉。她一雙美麗的眼睛大而有神,好像看人一眼,便能攝去魂靈似的。她兩隻乳房,在薄而柔順的裙子下,高高聳立,其高度恰到好處,倘再低一點或再高一些,就全然喪失了青純和自然美。

    在楊憲細細打量艾妮的時候,艾妮已將酒瓶全部啟封。

    楊憲的反常,艾妮當然發現了。雖然表麵看起來,她眼睛和雙手在竭盡全力搗弄茅台酒瓶和往酒壺裏倒酒,實際上,她的注意力完全在酒桌上,在這些頭頭腦腦身上,誰是什麽長相,誰穿的什麽衣服,甚至鞋的顏色,她都細致地觀察在心。因而,當她端起酒壺準備從藏處長那兒開始往酒杯裏倒酒時,她就瞥了一眼那個眾星捧月般的楊縣長。艾妮感到,楊憲是一個棱角分明的男人,陽剛中帶有溫柔,雄健裏又有多情。他寬闊發亮的額頭,濃密鋒利的眉毛,熱烈明快的眼睛,筆直簡捷的鼻梁,還有寬寬的肩膀,厚厚的胸脯,無不顯示出他是一個充滿魅力的男人。

    艾妮看楊憲時刻,楊憲還在癡癡地看著艾妮。兩道目光相撞,兩人都像被電擊了。艾妮那雙烏亮的眼睛,如一潭邃遠的碧波,讓楊憲感到妙不可言,深不可測。立時,楊憲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起來。

    從楊憲燃燒的眸子裏,艾妮似乎接收到了某種信息。作為一個韶華年齡的服務員,她清楚這種信息預示著什麽。她不寒而栗,身上打個激靈。她理智地收迴馳騁紛亂的思緒,集中精力,一個酒杯挨一個酒杯倒酒。當至楊憲眼前時,艾妮感到楊憲還在打量她的臉,她不由得又心慌意亂起來,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抖抖索索裏,酒壺的嘴怎麽也對不準酒杯的口,“哧溜”中酒壺一晃,酒灑在桌麵上。大約地麵不平整,酒順著桌麵往外流,不偏不歪,滴淌在楊憲寬大的褲襠上。楊憲像被大蟲咬了一口,“啊呀”叫了一聲。與此同時,艾妮臉龐   飛起的紅暈,一直漫到耳後及脖頸。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手足無措,愣在旁邊。

    胡潛見狀,慌忙奔了過去,彎下腰,用自己的雙手在楊憲的襠處左右刨動。楊憲見眾人都驚異地看自己,本來就不好意思,胡潛這麽一撫弄,更加尷尬。他趕緊擋阻了胡潛。胡潛看這裏插不上手,直起腰,狠狠地瞪著艾妮,艾妮嚇得直吐舌頭。這當兒,楊憲簡單地處理了濕處,抬起頭,向艾妮笑了笑。艾妮的臉瞬時更加潮潤,像剛剛綻放的紅月季。而此時,胡潛卻指指戳戳起艾妮來了。楊憲聽了,便勸阻胡潛道:“算了,娃娃沒有經驗,別嚇著了。咱們等會兒喝酒,還要靠她給倒。”

    楊憲的話提醒了王茂順、郭樹言,他們幾乎同時舉起杯子。王茂順推郭樹言祝辭,郭樹言請老領導王茂順先代表大家發表歡迎詞。王茂順看不能再推托了,便笑道:“藏處長、曹調研,您們不顧天氣炎熱,風塵仆仆,親自送楊縣長到我們縣上任,真令十九萬清溪人民感激不盡。這裏,我代表清溪的父老鄉親,給兩位領導接風洗塵。”王茂順說完,大家互相碰杯,然後一飲而就。

    郭樹言說:“清溪僻背,交通閉塞,信息不靈,幹部思想一時還趕不上形勢,省上派來楊縣長,協助劉書記,帶領我們奔小康,簡直讓我們太高興了。楊縣長真真就像那三伏天裏的連陰雨,清溪有幸,我們有幸,人民有幸。這一杯,我代表清溪幹部和群眾敬楊縣長了。同時,也祝在座的各位領導工作進步,生活甜蜜,萬事如意。”說罷,郭樹言端起酒杯起立,楊憲及桌上的其他人紛紛起立舉杯,碰杯。鄰桌的閆良朋等也同時起立,高舉酒杯,側身向藏處長、曹調研和楊憲遙遙致意。

    酒過三巡,大家方起筷,夾菜。在賓客細細品嚐菜的時候,主人則殷勤地先後介紹每一道菜的名稱,吃法,典故。這樣以來,大家隻顧吃菜和說話,忘記了喝酒,氣氛有點清冷。

    胡潛幾杯酒下肚,腦門更加燥熱,鼻涕又不聽話了,一點一點地往下掉。他趕忙把擱置在腿上的襯巾扯起,揉成一團,揩完鼻涕。然後,他使勁地吸了吸鼻孔,這樣,來不及流下的鼻涕又被他全部吸進了咽喉。胡潛感到裏麵的鼻涕一時掉不下來了,才放心地看酒桌上各位領導的臉,之後又轉頭看了看跟這桌一樣沉沉悶悶的鄰桌。他覺得如此下去,氣氛與今天的歡喜大相徑庭,便要過艾妮手中的酒壺,自薦由自己打關,哄托場麵。

    藏處長笑說:“剛上桌,每人也已喝了三杯子,肚子都還沒墊什麽底。咱們是不是先吃一會涼菜,然後再打不遲。要不,空著肚子喝酒,會醉的。你們醉了,倒沒啥,反正在你們家裏,到處都是熟人,知根知底,見怪不怪。而我們幾個情況就不同了,”他看了看曹調研和楊憲,接著說,“被搞大,搞高,啥都不知道了,醜態百出,不讓你們清溪人笑掉牙才怪呢。”

    曹調研邊嚼菜,邊附合著說:“就是,就是。藏處長說的極對。”

    楊憲依舊右手提著筷子,眼睛在滿桌的菜盤中瞄來瞄去,專心找他可口的菜,因而對藏處長和曹調研的話,沒有反應。王茂順、郭樹言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驚奇而不悅地凝視胡潛。

    胡潛自知冒失,臉急變成了豬肝色,打圓場道:“也好,也好。”說完,夾了一大筷頭牛肉,張開嘴,填了進去。

    上熱菜的時候,服務員先端來一盤紅酥油亮香氣嫋嫋的烤乳豬。這是清溪傳統名菜,是將一隻不到兩個月的豬仔宰了做,肥瘦相宜,頗為可口。艾妮提起酒壺,在一個白磁圓盤裏倒了三杯酒,端起,舉到藏處長麵前,笑吟吟地說:“藏處長,按照我們清溪的習俗,每道大菜,尊貴的客人都要飲三杯酒。”

    藏處長看了看艾妮白淨可心的臉蛋,又瞧了瞧王茂順、郭樹言,笑嘻嘻著不言不語,待他們發話。

    曹調研笑嗬嗬地說:“入鄉隨俗,清溪的確有這個講究。”

    王茂順、郭樹言笑眯眯地隨聲附合,點頭稱是,並欲端酒杯,陪藏處長喝。藏處長環顧一圈,又偏過頭看閆良朋那一桌。當發現所有的人都等著他喝酒時,似乎明白推辭不掉,便慷慨地說:“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好客的清溪人民這樣厚愛我,就不客氣了。”說完,他站立起來,右手伸到瓷盤中端酒杯,拿眼看抿著嘴笑的艾妮,小聲道:“你就這麽照顧我呀,小妮子!我要告訴你們楊縣長,讓他以後好好拾掇你!” 藏處長邊說邊端起酒杯,脖頸朝前一仰嘴巴微啟,忽地把杯子朝上一送,“吱溜”一聲,一杯酒被點滴不剩地灌下食道。他把嘴一咂,下頷下頓,一邊嚴肅地看在坐的各位,一邊把酒杯口朝下一亮。杯子裏,果真一點酒也沒滴出。“好!”大夥紛紛鼓掌。如法炮製,藏處長一口氣喝完剩餘的酒。看著最後一杯下咽,大家再一次為藏處長的豪飲喝彩。完畢,王茂順動情地抓起藏處長的筷子,塞到他手裏,熱情地說:“酒喝了,好!這下,該您行使權力了。第一口烤豬肉,是您的。這也是對您剛才喝三杯酒的最恰當獎賞。”

    “哎,怎麽能這樣呢?”藏處長驚詫道。

    郭樹言樂嗬嗬地說:“是這樣。這跟您喝頭酒一樣,是憑威信贏得的。”

    藏處長看曹再旺也跟著點頭,便相信了王茂順的話,興致勃勃地夾了烤豬的一個肥圓大腿,放在自己的小盤中,接著用流著汁液的筷頭,搗蒜一般給眾人指說:“好萊,快操!”聽了藏處長的話,其他人先後迅速動起了筷子。藏處長雙手一左一右持著烤豬腿吃,楊憲則把凳子向藏處長跟前一挪,嘴巴對著藏處長,脖子一伸一縮耳語。

    恰這時,生一對大眼白的劉留真,在牛得苗陪同下,像犯了規矩的小學生,羞怯著跨進餐廳門口。胡子拉茬的劉留真一進門,使抱起粗大的拳頭地向上座方位致歉道:“實在對不住,不知各位領導光臨,失禮了。”

    曹再旺見劉留真終於來了,釋然裏笑指著他高聲道:“老劉,躲躲閃閃著不露臉,是害怕我們喝了你的酒吧!”

    藏處長從劉留真進門的那刻起就笑著向他點頭致意,但耳朵仍聽著楊憲的密語。不知說話專一,還是沒聽到周圍的對話聲,楊憲依舊脖子一彎又一彎地給藏處長說悄悄話。劉留真看藏處長邊上的這一位麵生,準備打招唿,但又發現人家似乎對他的出現毫無反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楊憲還不理會劉留真,在座的各位詫異地停了夾萊,猶疑地看著。劉留真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曹再旺反應快,他再次瞅楊憲,估計楊憲一時半刻停不下來,就替尷尬的劉留真解圍。他趕忙招手,拍著椅子說:“快過來,位子給你留著,酒也上滿了。”劉留真嘴一呲,憨憨地朝曹調研笑,悄無聲息地坐到空椅子上,但眼睛仍舊不解地盯著陌生人。他身後的那位也躡手躡腳地跟過來,小聲囑咐艾妮給劉書記把蓋碗茶倒得濃一點。劉留真見了,小聲說:“得苗,拉把椅子,過來一起吃。”

    操作筷子的胡潛聽了,條件反射似的,忙把夾在筷中的菜又放迴盤中,收起自己的小盤、酒具,另一隻手原樣堵著鼻口,用肩膀碰了已走至自己附近的牛得苗,哼哩哼唧地說:“牛主任,你先前不在,我替你張羅著。現在你迴來了,位歸原主。”罷了,他招手,要艾妮給牛主任送來一套餐飲具。

    牛得苗見狀,立馬雙手攔阻胡潛。他說:“咱倆誰坐這裏都一樣。你熟悉情況,把領導和貴賓陪好,酒喝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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