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聰明孩子,不要意氣用事。”林淮誠說。林淮誠說話總是這樣,有理有據,觀點清晰又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強勢。王小栗這時候,眼睛迴望過去,他迴答道:“我已經注射了標記清洗的針劑,現在第二針已經打完,在一周後,我就要離開這裏,羅恩屋大學在四月下旬開學。”話音落下,桌上三人的神色皆是大變。薑盈盈到底是沒忍住出了聲,她大驚失色道:“王小栗!這麽大的事,你竟然自己去做了?”薑盈盈一時難以接受:“過河拆橋也沒見過你這麽快的吧!”林淮誠還算是鎮靜,可也免不了皺起了眉:“小栗,你什麽時候去打的針?為什麽不說一聲呢?”林之緒外出和朋友去一趟不遠不近的海島度假還要和薑盈盈林淮誠說一聲,可是王小栗去打,清洗標記的針,他竟然一聲招唿都不打。“這個針剛剛投入市場,注射後是否會有後遺症,又或者說,對你這種腺體發育不良的omega影響會不會更嚴重都猶未可知,小栗!你這樣未免也太……”林淮誠說到這裏,聽到椅子刮蹭地麵發出來刺耳聲響。是林之緒突然起了身,他轉而上樓,迴到自己房間甩上了門。從王小栗進門到現在,他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林之緒,從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哪怕現在林之緒情緒失控地從桌上離開,王小栗也依然目不斜視。等到他覺得林淮誠的話已經說完,他才開口說:“這是我現在,所有的錢。”他把一張卡拿出來,放到桌麵上,然後又轉頭看向薑盈盈:“你給我買的三套新衣服,我都沒,穿過,衣服也還在袋子裏。”王小栗繼續說:“如果,不出意外,我會在八月份的假期迴來打完第三針標記清洗針,到時候可以和林之緒一起去注銷登記。”林淮誠從王小栗坐在這裏,他說的每一句都是一副家長的口吻,跟王小栗講道理,說明利害,哪怕他十分不讚同王小栗的所作所為,但是也在認真克製不要把情緒帶出來。可是王小栗聽他講話,看似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卻好似一句也沒在聽。他和林淮誠的對話十分奇怪,像是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宣布給林淮誠,又或者每一位林家的人他的決定。林淮誠此刻真實地意識到,王小栗是真的要和他們家撇清關係。他甚至把銀行卡都拿了出來,是要付這幾年的生活費?看到林淮誠並不接這張卡,王小栗不由伸手把那張卡又往前推了推:“這是,我所有的,獎學金。”想到事已至此,針也打了,留學申請的通知也已經下來,所有的一切已是塵埃落定。如今再在林家住下去,也有些不太合適。於是王小栗又說:“我,今晚離開。”林淮誠此刻算是真正見識到他兒子嘴裏,形容的王小栗的怪異。一聲不可聽聞的歎息後,林淮誠很快調整了神色,他伸手接下來王小栗的那張卡,嘴裏問:“這裏麵有多少錢?”王小栗迴答說:“十萬。”這十萬付薑盈盈這些年給他買的衣服的錢都不夠,更何況其他的用度。薑盈盈原本又要開口,卻被林淮誠碰了一下胳膊肘,像是在提醒她什麽。“小栗,你這些年除了第一學期來上學花了學費之外,剩餘的學費都因為你成績優秀而免除了這你是知道的。而且我聽說你不愛吃肉,隻愛吃水果和蔬菜,那你吃的東西也是沒有花什麽錢的。這樣好了,我從你卡裏劃走三萬塊錢,就當是這兩年你在這裏的生活費。”林淮誠肯收下這筆錢,讓王小栗神色放鬆了一瞬。林淮誠沒有錯漏,於是頓了頓又繼續說:“現在呢,天色很晚了,你離開去哪裏呢,距離你去羅恩屋上大學還有一段時間,你再去找房子也很麻煩,我多收你一千塊錢,作為房租,你繼續在這裏住下去,先不要著急離開,好嗎?”王小栗雖然年歲稚嫩,卻無疑是林淮誠談判生涯裏一位不容小覷的對手。時間過去很久,王小栗才終於說:“好。”這場談話結束,林淮誠和薑盈盈還有林之緒都已經不在客廳了。隻有王小栗還坐在那裏,沒有動。王小栗獨自在客廳呆坐了一會兒後,他起身把手裏那杯他未喝一口的果茶倒掉了。在廚房裏把杯子清洗幹淨,然後上樓。他上樓的時候,林之緒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聲音,擰門走了出來。林之緒站在那裏看著王小栗走過來,他沒有動,在眼看著王小栗要進門的時刻,他突然出聲:“你早就計劃要走?”王小栗點了點頭:“嗯。”“我怎麽惹你了?”林之緒的神色隱藏在走廊燈光的暗處。王小栗語氣好像很平淡,他迴答說:“沒有。”林之緒這時候到底是壓抑不住情緒,他朝前走了一步,他的神色徹底暴露在王小栗的眼前:“那如果你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離開,我萬一要是像新聞裏那位易感期裏的高階alpha一樣,在街上發瘋似的找你呢?”林之緒語調極力克製,卻還是能窺探出來幾分隱忍的崩潰。王小栗聽到他這樣講,眼皮抬了起來,他黑白分明的雙眼直直望過去:“不會。”“不會。”他又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強調什麽。“因為你沒有,辦法突破人的生理極限。”王小栗一板一眼地說:“就像我沒有辦法步行迴到鴛寧,你也不可能瘋跑到底明際洲。”林之緒徹底愣住,他這樣一句,已經堪稱示弱的話,就得到王小栗這樣冰冷機械的迴答。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林之緒看到對方眼眸裏,自己狼狽瀕臨崩潰的神色,在某一個時刻想要伸出來手來試探一下眼前站著的王小栗的心跳。十七歲半的林之緒,在即將失去伴侶,過於難以接受的現實麵前,甚至開始懷疑麵前說出這些冰冷絕情的話的王小栗不是人類。“你要是走,從今往後你就都別迴來!”林之緒不知道是怒意還是別的什麽,逼得他雙眼一片赤紅,他聲音不高,卻透露著股說不出來的歇斯底裏:“你以為誰很稀罕你嗎!”王小栗這時候卻發現他很容易讀懂林之緒。因為林之緒嘴上說讓他走,說不稀罕,但是他未貼阻隔貼,散發出來的無花果味還是第一次變得那麽清新,甚至有幾分難言的苦澀在其中,縈縈繞著王小栗,一副不敢靠近的樣子。林之緒這種人,最愛用反話做真心話的表達。王小栗做閱讀理解題目的直覺告訴他,林之緒想要的答案,但是他卻第一次,真正的懂裝不懂,說了:“好。”這句話說完,王小栗就轉身要進門。卻又被林之緒叫住。“等等。”林之緒站在王小栗身後,他仿佛站在懸崖邊上在做最後的詢問,他問王小栗:“其實那時候我在你家草垛前玩遊戲,你不是在看我,你是在看我打遊戲,是嗎?”王小栗這時候卻是聲音極輕地給了真實的迴答,他說:“是。”王小栗迴答完這個問題,就進門,把門關上了。那一直挺直的脊背像是一張繃緊的弓,在靠在門上的時刻,他緩緩地滑了下來,像脫力一樣,坐了下來。他沒有看到此刻門外的林之緒,在聽完他那個迴答後,仿佛是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一樣的神色。林之緒一步一步,走到了薑盈盈的臥室。薑盈盈坐在床邊,抬頭看見林之緒的蒼白如害大病的神色,陡然一驚。話還未說出口,林之緒就像是在滑倒了一樣,跪倒在薑盈盈房間裏的地板上。“他從頭到尾,他根本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那一天晚上,林之緒跪趴在薑盈盈的大腿上,把薑盈盈的大腿哭濕了一大片。林之緒在王小栗這裏向來笨拙愚鈍,好不容易聰明了一迴,沒想到就要掉眼淚。第43章 王小栗這樣出其不意的舉動,給了林家,包括林之緒的那些朋友們很大的震撼。他們好像都不明白,看起來溫潤無害,又在社交方麵表現遲鈍的王小栗,怎麽會做出來要和林家撇清關係這樣不理智的事情。好像能攀上林家,和林之緒能夠捆綁在一起,對王小栗這樣的人來說,是極大恩惠和幸運。但是他們其實都不知道,王小栗最初是根本不願意來林家的。他是被王奶奶哄騙,哄騙他說,來這裏他就有爸爸媽媽,有自己的alpha伴侶,他才來的。但是他來之後,發現事實並非是那樣。王小栗在林家生活的這段時間裏,同學也好,那些林之緒的朋友也好,都會因為林之緒的態度來決定是對王小栗高看一眼,還是踩上一腳。他們遵循林之緒的喜好,王小栗心情怎麽樣,都不被重視。好像如果不是因為林之緒,王小栗就什麽都不是。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沒有林之緒,他們在王小栗眼裏,也什麽都不是。這些從後來,王小栗未離開前的一周裏,收到楊景包括沈決意還有沈怡歆無數關懷包括勸阻的話,卻都隻收到了“不了,謝謝”這樣一條禮貌迴絕中可以看出。林之緒自從王小栗的成績和自己拉開極大的差距開始,就一直感到惶惶不安,他已經慢慢追不上王小栗的步伐,但是也從未想到一直感到擔憂的事情,最後以這樣一種他從未預想到的慘烈方式在他眼前呈現。王小栗最終真的決定,把他拋下。在某一個時刻開始,可能是王小栗以那樣快的速度適應了這裏的學習進度和節奏並且取得了第五名的成績的那一刻,也可能是他在期末考取得第三名的那一刻,又或者是他去競賽從那麽多人中廝殺出來那一刻。林之緒就隱隱有了危機感,他深知王小栗這種人,是困不住的。哪怕是他一開始沒有被林家從小山村裏帶出來,隻要有考試,他終有一日還是會出頭,可能會慢一點,但是王小栗最終還是一定會到達。王小栗為人做事,太“幹淨”了,好像眼裏除了他的那點“目的”其餘的什麽都無法幹擾他。連林之緒跟不上了,也是一樣。王小栗這件事做的可以說是很落人口舌,畢竟在外人眼裏,王小栗在林家,絕對是得到的比失去的多的。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得到價格昂貴的衣服,吃穿用度在後來和林之緒不分上下,這些都是外人可以看到的。至於王小栗那些所謂的在這個家裏受到的委屈和冷眼,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可是王小栗其實是對吃穿用度的華貴上沒什麽太大追求的人,甚至連喜愛的食物都稱得上樸素。唯一在林家渴求的親情關懷,在這兩年裏,卻一直被吝嗇給予。王小栗要離開的那一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四月份的天氣,連吹過來臉頰的風都帶著溫柔的暖意,好像剛好適合一段新生活的開端。王小栗能收拾的行李很少,他拉著行李箱正要出門的時候,看到林之緒走進來。林之緒皮膚白,休息不好的時候,眼下的青黑就會特別明顯,他整個人透露著幾分遮掩不住的憔悴,可是眼神中卻有著與外貌狀態截然相反的亢奮感。整個人都是神經兮兮焦慮不安的感覺。王小栗抬頭看他一眼,問道:“有事嗎?”他手裏拉著行李箱,示意自己要走了。林之緒突然擋住他的路,伸手拉住了王小栗的手腕:“不要走,留下來。”王小栗說:“你的,海螺,還有手環我放在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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