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栗覺得心裏有點悶,他問:“你,去哪裏?”“一萬公裏以外的地方。”那真的是很遙遠的地方,王小栗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到的地方。“小栗,我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查過你家裏的資料。”老師的語氣變得認真而鄭重:“王小栗,你的爸爸是村裏唯一考出去的人,是你們村唯一的狀元,你媽媽也是讀過大學的人,他們雖然離開了你,但是他們給你留下來寶貴的遺產。”老師摸了摸王小栗的頭:“一顆聰明的腦袋。”“你所有的試卷我也都看過,你不是不會,你是覺得簡單,一眼就看出答案了對嗎?”老師從文件夾裏抽出來一張王小栗的期末試卷,試卷上王小栗除了選擇題和填空題,其餘都不得分,後麵所有的大題,王小栗隻在問題後麵寫下來一個與印刷字體大小相同的答案,他寫下來那個數字,寫得太小,像是在寫書本的頁碼,批卷子時翻太快真的會發現不了。“小栗,你所有的答案都和標準答案一樣,你為什麽不寫過程?”王小栗說:“一眼,就看出的,怎麽寫過程。”“可是就算是你會,你讀完題答案就出來了,也是要寫過程的,不然就不得分,這是規則。”老師的手搭在王小栗肩膀上:“你和這裏的人都不一樣,你不屬於這裏,王小栗,你一定要走出去!”老師終於也發現了自己和這裏格格不入,好像跟別人都不太一樣,王小栗曾遠遠地聽到過到別人叫自己怪胎。因為被老師發現,自己真的不正常,王小栗變得有點緊張,但是老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卻沒有鬆開,王小栗像是被定了定心,他鼓起勇氣那樣,終於說出口自己心裏的秘密。他靠近了老師一點,他發現老師身上的白光更盛了。王小栗聲音壓低,大眼抬起來,跟老師說:“其實,我懷疑,我在六歲,那一年,就已經,死掉。”好像後來活下來的那些時光,都是叫王小栗的幽魂在代替人類王小栗,所以他才融入不了同齡人的生活,他才好像與這個世界都格格不入。因此,當然不會受到其他人類的歡迎。老師在聽完王小栗的話之後,放在對方上肩膀上的手倏然一緊,停頓了幾秒,她才像是終於找迴了自己的聲音。“不是這樣的!小栗,你是真實活著的人!”她如此堅定地否認後,她緊接著又說:“小栗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天才總是孤獨的。”“你跟別人不一樣,是因為你是一個天才!”“你現在還小,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有疑問,有許多為什麽,為什麽要學習,為什麽要走出去這裏,要去哪裏,甚至會疑惑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麽。”老師望著王小栗清澈的眼睛,她說:“這些問題等你長大了,自然而然都會有答案。如果等那個時候你還依然沒有答案,你就來找我吧。”老師伸手翻開桌麵上她送給王小栗的那本《世界風貌》,她翻到底明際洲那一段,找到羅恩屋的介紹,她把羅恩屋古堡的介紹剪了下來,遞給了王小栗。她說:“我這次支教結束後,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去羅恩屋大學念研究生了,這是我很久以來的心願。”“我怎麽,沒有,心願。”王小栗接過來那張古堡圖紙,低下來頭。“你現在有了。”老師說:“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站在這裏,我想你的許多問題都可以找到答案。”那天以後,王小栗就開始認真書寫起了考卷。支教老師如她所說的一般,在那天最後一堂課結束之後就離開了,她在王小栗的記憶裏逐漸模糊,變得記不清長相。好在她留給王小栗的那張圖紙始終沒有褪色。豆芽菜似的小孩一路成長,那些昏暗的燈光,破舊的書桌,自窗口能望見的幾畝麥田,金黃又青綠好幾年。時光飛逝,那一切如同剪影,自少年明亮清澈的眼眸前飛馳而過。而如見,焦黃的土地也見過,萬裏高空中的破碎雲朵也見過。王小栗,你找到答案了嗎?王小栗呆站在羅恩屋機場的出場口二百米遠的地方,他臉上一陣空茫。手機被他撿起來後,他搜索的羅恩屋城堡位置距離他二十公裏。他需要轉乘三站地鐵,導航軟件預計他在上午八點三十可以到達。那麽,王小栗站在羅恩屋古堡的門口,就會得到自己的答案嗎。可是王小栗現在往前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距離“被林之緒憎恨一輩子”“永遠不再見到林之緒”都更近了一步。王小栗沒能走出去十步。導航出聲的那一刻,王小栗往東南方向望了一眼,那是羅恩屋古堡的方向,他突然出聲說道:“對不起,羅恩屋古堡,下一次再來看你。”這聲輕聲道歉之後,王小栗拉著行李箱,毅然決然地轉了身。王小栗手中的導航軟件不斷發出提醒“您已偏離導航路線……”在距離羅恩屋古堡二十公裏以外的地方,王小栗好像已經見到。即使王小栗即刻返迴s市,他也是隔日才能抵達。王小栗不知道林淮誠的搶救結果如何,也不知道他在哪一家醫院搶救。給林之緒發的信息對方都未迴複,電話也不接聽。王小栗別無它法,隻能選擇給楊景發消息。楊景在王小栗發過去消息之後,對話框上方顯示出來“輸入中”的狀態,斷斷續續,持續了得有三分鍾。結果這麽一頓輸出,最後隻發過來“康明醫院,八樓”這七個字。王小栗拉著行李箱,從機場一路打車,飛奔至明康醫院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九點。他的行李箱因為他短時間內粗暴地使用和顛簸,終於在他從八樓的電梯走出來的時候,斷了一條腿。林之緒從病房出來,看到王小栗拉著一隻輪子行李箱,從病房走廊的盡頭一路走過來,還以為自己太久不眠,出現了幻覺。直到人走近了,王小栗站在他麵前。醫院裏消毒水味很濃,八樓病房區走廊路過的人很少,走過的護工都是行色匆匆。一股讓人窒息的壓抑感在醫院赤白的燈光下彌漫開來,兩人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明明沒幾天的時間,林之緒整個人的狀態變化很大,要仔細說起來,要比王小栗走時還要糟糕數倍,他額前的碎發淩亂著,眉眼間的神色看不真切,臉色是極度憔悴過後的發白發青。時間過去了幾分鍾,又漫長的仿佛是過去了幾個世紀,林之緒才終於先開口。他語氣放的極輕,卻遮掩不住聲音啞澀:“王小栗,你同情我?”他沒有問王小栗為什麽沒迴來,反而問出這樣一句話。好像王小栗並沒有別的理由這個時候,棄大好前程於不顧,風塵仆仆趕迴來。王小栗腦子轉動得很遲緩,畢竟他生命中需要安慰別的人的時刻太少了,他詞語匱乏,在這個時候,磕磕絆絆地說道:“如果你覺得很難過,可以抱抱,我。”他說到這裏,開始發現了他再一次出現了語序上的錯誤,於是很快糾正說:“說錯了,是,我可以,抱抱,你。”王小栗終於走上前一步,主動擁抱了林之緒。林之緒身子僵硬,王小栗像是擁抱了一座冰冷的石雕,感受不到半點兒人氣,感到的隻有冰冷和壓抑。但是時間過去,林之緒還是緩緩地低下了頭,把臉埋在了王小栗的瘦小溫暖的肩膀上。與此同時,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王小栗耳旁響起。他說:“王小栗,你同情我吧。”這句話第一次從林之緒嘴裏說出來是疑問句,第二次說出來是陳述句。少年挺直的脊背彎下來,曾經那股驕傲囂張的勁頭消散了個徹底,連那句話的語氣裏都帶著股認命般的頹唐感。第45章 林之緒是從薑盈盈的病房裏出來的。薑盈盈從林淮誠出事那天就因為過度悲傷,心緒起伏過大,病倒了。而林淮誠搶救了兩次後,目前還在icu病房裏,王小栗無法進入,隻隔著玻璃遠遠看了一眼,林淮誠身上插滿管子的模樣。林家在這麽短短的幾天裏,能夠站起來的隻有年僅十七歲的林之緒。兩個周後,林淮誠生命體征穩定了下來,但是人卻無法蘇醒。但是好歹是從icu病房裏能夠轉移出來了,薑盈盈也恢複了一些,每天趴林淮誠身邊跟他說話。這個結果不知道能夠算幸運還是不幸。林淮誠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醒來,醫生也說不準,可能明天,可能明年,可能五年,可能十年。但是那段時間裏,薑盈盈一直堅信林淮誠很快就會醒,因此用大量的時間與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的林淮誠說話。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或事物停止。林之緒還要準備高考。林淮誠被薑盈盈從醫院轉移到一家昂貴的私人療養院那一天,林之緒重新迴到了學校。林之緒和王小栗迴學校上課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五月份,他們距離高考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的時間在高三來說,實在是太短暫了,幾乎是眨眼即逝。林之緒終於不用再被任何人督促,就知道聽從家教老師的方法進行查缺補漏,周末也不再睡懶覺,所有時間都被學習填滿。王小栗能夠感覺到,從林家出事之後,林之緒身上就有什麽東西變了。有點像是一夜之間心性經曆了過分的搓磨後,整個人被迫地拔高,經曆了不可逆的有損傷的成長。那種東西並非潛移默化的,因此有些時刻,會讓王小栗感到現在的林之緒有點陌生,會覺得對方現在的氣質對他來講十分違和。林之緒人變得沉默了一點,沒有之前話多,喜怒不形於色,會主動學習,會安慰因為林淮誠無法蘇醒時常一個人垂淚的薑盈盈。而且對待王小栗也不像從前那樣。如果他無意間講了王小栗不想聽的話。王小栗提醒他,他也不再語態強硬地爭論,會態度很好地認錯,並且說他以後會注意。這樣表麵看起來,林之緒是有在變好。考完結束的那一天,林之緒和班裏的幾位同學,還有楊景出去聚會,到了很晚才迴來。那時候王小栗已經在自己房間裏睡著,半夜門被推開,腳頭的床鋪陷下去一塊。王小栗聞到摻了酒味的無花果,朦朧中醒來,感覺到是林之緒迴來了。但是林之緒橫著睡在床上,王小栗伸伸腳就能碰到林之緒的腿。王小栗於是提醒說:“你應該,豎著睡。”但是林之緒可能心情不好,沒有理他。“林之緒!”王小栗很是堅持不懈,叫了他好幾聲,又用腳不輕不重地蹬他的腿。但是林之緒還是依然橫著躺。王小栗猜測他今晚或許喝了很多酒,不太舒服,才不想動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冷山就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冷山就木並收藏一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