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峻峰小心地喂了些溫水, 問他頭還疼不疼。蘇沉支撐著坐起來,接過水杯快速喝了半杯,長時間痛哭導致的缺氧狀態還沒有緩解。“還有兩箱, ”他狀態恢複了很多, 理性重新支配著執念:“我要迴去燒完。”梁穀雲愣愣看著兒子,和丈夫對視之後,愧疚道:“你昏過去的時候, 那兩箱已經被引燃了。”“沉沉,已經都處理完了, 等你恢複的好一點了, 我們就可以迴時都, 離開這裏。”蘇沉怔在一旁, 記憶裏那兩箱的存在還清晰可見。他記得每一個紙箱裏分別裝滿了什麽,就像記憶自己的台詞,記憶群戲裏自己的角色調度那樣清晰。明明還有兩箱, 裝著毛絨玩偶、劇組通知、車票機票, 裝著他隨手拿走的廢舊樣片錄像帶, 一切都在他的腦海裏一清晰無比……“沉沉?”“我沒有看見。”“不管怎麽樣,”他用掌心按著前額,啞聲道:“這件事不要告訴蔣麓,別跟他說。”焚燒時刻的痛苦迴憶,像是灼傷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夫妻兩對視一眼,默默答應。蔣麓再出現已是開車送他們去機場的時候。蘇沉離開渚遷時,行李箱都已經被扔到第六個箱子裏一並燒了。他的背包,他數次穿梭在渚遷時都用的頸枕毛毯,也全都化作黑炭裏虯曲發焦的灰燼。像是這輩子都不會再來到這個城市一樣,所有舊的痕跡被清掃一空,連迴家的衣服都是新拆的一套。飛機起飛時,蘇沉看向窗外,想迴憶些什麽。很奇怪的是,他漸漸記不起自己最後一場戲在演什麽,穿了哪件衣服,在和誰搭戲。演員需要日積月累的反複鍛煉記憶,可他在見過那場大火之後,好像真的想不起來了。也許老導演懂一些心理學,又可能這就是什麽奇異的巫術儀式。他在腦海裏迴望過去,原本紛雜豐富的記憶被清掃一空,隻剩那兩箱內容各異的雜物。空姐推著小車為乘客們提供餐食飲料,電視屏裏在熱情介紹時都的風景名勝,歡迎客人們前往首都愉快觀光。蘇沉接過冰涼橙汁,竭力想記起那個套間的樣子。他忘記了,什麽也想不起來。好在時間不等人,一切都會慢慢流逝。他在五月十日殺青,還剩大半個月準備高考。也不知蔣麓是否有刻意提前他的戲份,讓六門科目的考試內容快速洗刷他的大腦。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蘇沉過著前所未有的平靜生活。早睡早起,運動散步,每天刷刷卷子算一算分,錯題集反複看幾遍,很快就到了高考前。夫妻原本考慮著安排治療師多和他聊一聊,但看見孩子神色如常,氣色也在不斷變好,漸漸也放心了。高考前,蘇沉給蔣麓打了個電話,叮囑他記得當天過來送一程。他能感覺到,蔣麓不是在忙劇組收尾的事,是在避著自己。蔣麓在電話裏有點躊躇:“一定要來嗎?”“哥,我送你的那次還被狗仔拍到過。”蘇沉涼涼道:“人生大事,你不來是不是不太合理。”“……一定要來?”“那我掛了。”“錯了錯了,”蔣麓快速認慫:“到時候別笑話我。”“笑話你什麽?”蘇沉一時間沒明白:“你怎麽了?”“見麵就知道了。”沒過幾天,蔣麓提前迴了時都,和蘇沉私下見了一麵。不同的是,他戴著一頂造型浮誇的貝雷帽,斜著扣在腦袋上。見麵地點在蔣麓新投資的西餐廳包廂裏,蘇沉瞧見這造型時沒忍住笑。“我說怎麽避著我,合著你頭發剪毀了?”男人歎口氣,坐到他旁邊,慢慢摘下帽子。蘇沉目光一變,心疼地低嘶一聲。蔣麓的左耳被打了三個耳洞,其中耳垂一個洞,上端和中端的耳洞穿透軟骨,分別用銀針穿透固定。但他的耳朵有嚴重的發炎情況,肉眼可見的紅腫起來,來之前剛剛上過藥。“睡覺還會不小心壓到,一壓就痛。”蔣麓低聲道:“疼得不行,有時候真想讓你摟著吹一吹。”蘇沉都不敢用手碰他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男人登時揚起笑容。“嗯,是好很多。”蘇沉看著都覺得疼,轉頭道:“哪家醫院做的?沒消毒?”蔣麓笑了下:“吃飯吧,聊這個也沒用,再養養就好了。”蘇沉察覺到什麽,用手擰他的右耳:“你自己穿的,是不是?”“哎哎哎。”蔣麓沒伸手捂耳朵,反而湊過去親他的臉:“還是沉沉懂我,不說都猜得到。”“你個蒙古大夫,折騰自己幹什麽?”蘇沉好氣又好笑,看著還是心疼:“再不好好照顧會發膿的知道嗎?蔣姨說要結實痛幾天,你對自己夠狠啊。”他們兩算是都捱過劇痛一刀,一個心理崩潰到疼昏過去,另一個物理興致痛到現在,算是艱難畢業。“總算都成功結束,”蔣麓輕聲道:“前兩天最後一場戲也殺青了,比預計的還要早半個月。”“沉沉,我們都走出來了。”蘇沉仍望著他紅腫的左耳,看得難過。“我現在再迴憶前麵的事,像是被挖空了很多,有時候一迴過神,發現自己坐在書桌旁邊,眼前都是試卷,像是做了一場夢。”“以前咱們來時都像是旅遊,總惦記著要迴去,”蔣麓歎道:“現在拴在脖子上的鏈子算徹底斷掉,各迴各家,再不迴頭。”高考那天,春風疏朗,陽光很好。蘇沉進門考試,出門結束,如此兩天,就考完了。像是不經意間踩到了加速鍵那樣,眨眼間開始又結束。他站在十八歲的初夏,麵對白紙一樣的全新假期。從現在開始……我是誰?我會是誰?關於這個問題,明煌娛樂顯然比他更加上心。一經確認自家頂級藝人休息充足,高考結束後不久,公司請蘇沉過去開個會。這次去時,蘇沉選了正門。明煌娛樂單獨租了一棟大廈,上下合計二十五樓,其中有市場營銷、宣發運營等雇員匆匆往來,也有很多新生代的簽約藝人參與職業培訓,大樓組成非常複雜。蘇沉來過幾次,每次都會在一樓的展覽牆旁停留一會兒。最初還未簽約時,展覽牆上不僅放著諸多得獎老藝人的照片,還會有複刻版的獎杯在透明玻璃牆裏錯落擺放。九年一晃而過,現在他再去,自己和蔣麓的照片被放在最顯眼的招牌位置,有關《重光夜》的十幾個獎杯更是螺旋般懸空展開,金銀雙色很是絢麗。他和蔣麓拿過的每個獎杯,公司都做出了對應的複製品,然後把它們擺放在一起。陣勢浩大,效果驚人,是公認的榮耀之程。經曆《重光夜》之後,明煌娛樂名聲大噪,從幾乎要拿下業內龍頭大哥的位置。任何有演員夢想的人,做夢都想加入其中,哪怕成為d級末等藝人。嚴酷的簽約體係裏,有數百個不同級別的表演約藝人。而他和蔣麓都處在最高的超s級隊列裏,擁有最頂級的配置。不管今後想走哪條路,哪怕是突然不想演了,轉行學唱歌跳舞,公司也能給予充分支持。蘇沉再踏入這片大廳時,室內裝飾變動許多。大束蝴蝶蘭擺得精致典雅,貝殼式大廳設計泛著冷光。他的目光穿過拱形畫廊,再次看到那片打通三樓的懸掛式展牆。獎杯們全都放在原位,還多添了幾個鍍金獎狀。一扇牆已經不夠展示全部榮譽,做了書頁式的展開設計,也很氣派。經紀人陪在身邊,仔細講這些獎杯都被精細擦拭過,還經常有粉絲過來拍照。觀光式膠囊電梯快步向上時,有工作人員認出蘇沉的臉,有些興奮地笑著揮手。穿過啞光黑色沙中長階,會議室隱在虹光壁畫的拐角處。著正裝的幾個介紹人看到蘇沉時都露出敬畏又惶恐的表情,像是生怕笑得不夠標準。“請進請進,”負責人拉開椅子,六十寸投影屏展示著歡迎畫麵:“今天這個定製路線介紹會,精選了不同領域的優秀資源,想給您著重介紹一下。”蘇沉輕嗯一聲,想到什麽,看向鈴姐。“蔣麓呢?”“他比較叛逆。”鈴姐說:“劇組解散的事交給公司的人在辦,自己去了四合院,一頭紮進卜導演留給他的劇本裏。”蘇沉迴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和他解綁了。“還有個很可惜的消息,”鈴姐露出惋惜的神情:“你記得那部太空電影嗎……上個月剛好播了。”“票房大賣,口碑很好。如果當時我在的話,一定會勸你去演。”蘇沉看向會議廳的眾人,沉吟片刻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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