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慢了。”胡爺漫不經心道:“你知道顏電用了多長時間嗎?六個月,不到。”邵海沿努力迴憶著具體的月份,不確定這話的意思。他記不起來了,但人家說是六個月,那隻能是六個月。“您的意思是?”“你八月拍完,十二月才能做完後期,你想怎麽樣?搶我賀歲檔?我賀歲檔還有別的劇要上,不能撞檔期。”邵海沿愣在原地,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努力找合理的原因解釋這一切。不可能,顏電怎麽可能拍的這麽快,五個多月拍完?放他媽的屁!但對方並不打算給邵海沿說話的餘地。“聽著,我要你五月拍完,七月開播,這已經是寬裕的期限了。”“你知不知道,高三的學生都是六月就高考放假,等著看電視劇找樂子。”“你他媽倒好,想拖到過年?還八個月?”邵海沿聽得渾身發冷,想辯解幾句,還想找以前的合同出來。但是他被這些資方拿捏的死死的,這個時候提合同條款跟找死沒有區別。“胡爺,現在已經是三月了,”他竭力擠出笑容,為自己爭取更多時間:“而且這幾個主演都不好伺候,我天天在他們麵前跟孫子一樣,一個兩個演得不怎麽樣還要改戲……”“別跟老子扯這些。”電話那邊的人並不打算陪他多聊一會兒:“我隻要結果,明白嗎?”“胡爺,胡爺咱們見一麵行不行,咱們當麵聊啊?”邵海沿都快瘋了,怎麽敢應下這個事:“咱們不能跟顏電比,每部劇的時長厚度全都不一樣,求求您給我留條活路”電話已經掛了。邵海沿目瞪口呆地坐在房車的胡桃木地板上,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臉。他本來和這幾個演員不對付,現在要提前幾個月交片子,他找誰說理去??胡爺隻給他五個月,而且現在已經過去一半了。就算把特效和後期製作壓縮到極限,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出成品,這根本不可能!邵海沿伸出十隻手指頭,翻來覆去的數。就算他抻到七月底交成品,也至少要留一個月時間加錢給所有公司做特效出片子。現在是三月中旬,距離六月底也隻有三個月。三個月拍完這麽多戲,劇本裏還有他加的一堆宏大場麵和群戲,操,要不辭職算了?邵海沿真的有那麽一秒把辭職的念頭擺到了最高處,又想到自己早早花掉的預付款,還有合同裏的巨額賠償金,嚇得又跌坐迴去,拿指甲緊緊扣著地板縫。不行,不行,一定要交片子出去!大不了不像顏電那樣討個什麽最佳導演獎,現在得獎不重要,交貨最重要!他心煩意亂,越想越覺得著急。三個月,拍掉百分之六十的戲,硬生生把時間砍掉這麽多,還要交成品給電視台播出……這已經不是拿獎的問題了,是質量的問題。絕對不能死摳質量,速度越快越好。可是《重光夜》這樣會砸在我手裏,以後國內誰還敢找我拍戲?邵海沿眼睛都紅了,恨不得砸爛房車裏的所有陳設。媽的,反正老子要活下去,老子要拍完東西交差!老子如果活不下去,你們一個兩個,全都別想好過!海導在片場發作的事傳到蘇沉耳朵裏,已經是當天的晚上了。他下意識想去找林久光陪陪這個弟弟,又意識到邵海沿一直在往劇組裏塞人,漸漸耳目眾多,為了不激化事情,沒有起身出門。……至少整個酒店還是蔣麓的。蘇沉用內線給林久光打了個電話,嘟嘟幾聲之後,傳來的聲音睡意惺忪。“沉哥?”“你還好嗎?”蘇沉心裏愧疚,覺得是自己波及了他:“我很擔心你……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嘉姐安慰我一下午了,你別太客氣。”林久光癱在床上,拿手指繞電話線玩:“我第一次看見導演發瘋,罵得不夠過癮還喝口水接著罵,當年連著ng也沒見別人這麽兇。”蘇沉不多隱瞞,把前情和他大致講了。林久光聽完,人還是有點懵。“就為這個?現在哪個劇組改劇本不是常事啊?這小說又不是他寫的,他護成這樣,有毛病吧?”“是啊……我們以前幾年都是現場邊拍邊改。”蘇沉擔心他的情緒,又道:“以後我多往劇組去,至少他不敢明著罵我。”“你再有這種需要,先跟副導演聊,讓副導演去跟他商量。”林久光把電話線玩成了翻花繩,拿肩膀夾著電話筒道:“沉哥,我覺得你現在不該關心我。”“你該關心下麓哥。”蘇沉這幾天疲於拍戲,又很少去海國組那邊,消息不太靈通。再提到蔣麓時,清澈的聲音都像是變幹澀了一些,仍是有說不出的隔閡。“他生病了嗎?”“不是。”林久光猶豫了幾秒,仍然說了出來:“我助理前兩天幫我去遞文件,看到過好幾次了。”蘇沉怔了下,皺起眉:“看見什麽?”“看見……蔣麓在搬東西。”很重的攝影器械,不歸他管的道具木箱,以及等等。林久光和蘇沉都在劇組混了很多年,清楚知道這個原始森林裏的等級秩序。不管是副導演,還是男二,都不該親自搬卸重物,或者被支使著做類似的任何事。他們擁有一致的嗅覺,所以林久光點到為止,隻用這一句話,就能讓蘇沉明白事情不對勁。“我知道了,現在過去找他。”林久光噢了一聲,處在倍兒聰明和有點迷糊的交界處。他原先覺得自己可通透了,進了這個劇組以後反而像是還不夠靈光,今天一整天都有點糊塗。“那你們別吵架哦。”“嗯。”蘇沉這次出門速度很快,連拖鞋都沒有換。他直接走到蔣麓門前,伸手按原來的密碼。3189,我是笨蛋。電子鎖滋滋一聲,冒出紅光,顯示密碼不正確。蘇沉愣了一下,手懸在半空,沒有再按門鈴。他被這門擋在蔣麓的世界外,再次被重複提醒,他們需要保持距離。沒過半分鍾,門被快速打開。蔣麓叼著牙刷,嘴角還泛著沫兒。“找我?”蘇沉怔怔看著他,伸手抓過蔣麓的手,看掌心和手背。刮傷有好幾道,還有細細的疤。劇組的木頭箱子上都是倒刺,不小心就會留傷。蔣麓被他捧著手,先是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然後道:“林久光說的?”樓下專心翻電話機花繩的小朋友冷不丁打了個噴嚏。蘇沉不說話,檢查完他的左手,又檢查他的右手。看得實在心疼,表情都一覽無遺。蔣麓真想親一下這樣表情的蘇沉。他抽迴手,去浴室漱口洗牙刷,在流水聲裏又道:“沒什麽,就是幫朋友幾個忙。”“你助理呢?”蘇沉直直問道:“潮哥還有其他幾個人呢?”“都在幫我。”蔣麓平淡道:“事情太多了,忙不過來。”“你不像這樣的性格。”蘇沉靠著門,說話時還在看他脖頸後麵曬出來的痕跡,還有門口肌肉損傷用的噴霧。他看得內疚又難過,開口卻隻能喊他的名字:“蔣麓……”“人有軟肋是很麻煩的事。”蔣麓平直道:“我的軟肋可以是你,也一定是我舅舅,和他留下來的這個劇組。”冬姨扶他一把,和這些人損他一把,都可能是因為卜願已經不在了。他看得很清楚,也竭力在守住所有能守的事情。“很久之前,我那個哥們,裴如也,跟我解釋過。”“舅舅給我和他安排見麵,是因為有投資項目可以一起做大,方便日後的布局。”“但另一個原因,是裴如也從小就在守家業。”蔣麓把牙刷扔迴杯子裏,靠在牆的另一邊,在光線明與暗的分割線裏與蘇沉對視。“裴如也好像是九歲時祖父離世,然後全家十幾口人在舊金山爭家產爭到現在。”“我當時還在想,這也太電視劇八點檔了,都什麽年代了還要用守家業這樣的詞。”現在,差不多的情況降臨在他身上。銀行資產和股份投資都好說,但這偌大的影視基地,這博物館部件般成千上萬的心血,他需要一直守下去。舅舅知道,他也知道,他這個人太重感情,拿得起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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