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醒的時候, 外麵傳來煙花的砰砰聲,像是一覺就已經到了除夕。幾點了……小朋友翻了個身,在黑暗裏摸索著打開燈, 又聽見響亮弦鳴, 像是有二三十個人突然衝到他窗外彈古箏琵琶。“……?”他坐起來,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偌大房間裏反應過來。後天是“那個日子”。這房間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倉鼠被養在了貓籠裏。周五人員陸續抵達,周六全天彩排預演, 周日正式開拍。把第一部劇裏全部的盛大鏡頭都截取到同一天開拍。 可能舞女半個小時前還在宮廷蓮花池上赤著腳婆娑起舞,換了身衣裳又去民間巫壇上以身祭神,需要趕場子般跳一整天的舞。聽說來的人實在太多, 以至於酒店房間都登記不完,大夥兒在商量著臨時騰房間協調。還沒等到上戲,電話已經打了過來。“是我, ”蔣麓慵懶的聲音很有標誌性:“我舅舅想征用我的套間暫時拆成三個標間方便騰位置, 他讓我來問你,我能不能過來住。”蘇沉很快意識到大家不想為難他這個小孩兒,而是把壓力轉到麓哥身上, 飛快地答應了一聲。好像答應的太快了,又有點糾結。“我從來沒和別人住過。”蔣麓本來要掛電話了, 以為他要反悔。“所以?”“我怕我表現得不夠好, ”蘇沉補充道:“希望你不要介意。”你認真的嗎。蔣麓本來想掛了電話再看會兒球賽, 他提了口氣沒說話, 把電視開了靜音。“我想問問,”他很少在電話裏和任何人聊這種鬼話題:“你為什麽搞得像,每天都有人給你打分, 而且你很在意這些分數?”“有時候場務裏有些人其實說話很不客氣, 明明是找你要簽名合影, 搞得像你欠他們的一樣……”蔣麓說到一半,停頓下來。我在教他?少年把話筒擱在耳邊,看了眼球賽比分,又看了眼座機,悶悶地繼續往後講。“這次是我來住你房間,就算要打分,不應該是你挑剔我?”“但你是前輩,他們都比我年紀大。”蘇沉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蔣麓愣了下,起身坐直,把電視關了。“聽著,”他的口吻變得有些陌生:“不是每個大人都是好人。”“這裏是劇組,不是學校,這裏沒有學校那麽幹淨。”“大部分人看在你是主演的份上,都會好好做個人,但你不能對每個人都毫無防備,還把他們全都當迴事。”“隻要是人,不管是老人,是看起來很溫柔的姐姐,當你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們就有可能利用你。”蘇沉本來以為這個電話會很快結束,現在坐在旁邊聽著,靜靜地不多插嘴。蔣麓從來不習慣他的這種馴服。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講得不夠清楚。“假如我要來你的房間住,你該顧慮我會不會亂動你的東西,偷拍你難看的照片,半夜放搖滾吵死人,抽煙抽的滿屋子都是臭味甚至引發火災……”“你是有權利拒絕的,懂嗎?”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蔣麓伸手按住額頭。“你不會,”電話裏清澈的聲音帶著笑意:“其他人也許吧,但是蔣麓哥不會。”少年重新陷迴沙發裏,隨手抄了個枕頭悶住自己。“掛了。”“晚點見。”小孩禮貌道:“謝謝。”“……”白講了。當天晚上,蔣麓簡單收拾了一下去他的套間住,整個酒店都吵吵嚷嚷了一整晚,淩晨三點拍完夜戲迴來,好像還有人拖著一推車的樂器在往裏進。蘇沉本來以為他們會有很多交流,但其實蔣麓進了客廳對麵的隔間以後就沒有再出來過。他關了門,把聲音都關在外麵,像是不存在一樣。是非常冷漠且安靜的房客,就差拿個蠟筆在門上寫,我就是過來睡兩天,忙完就走。第二天下午,蘇沉原本還拿出了大富翁和飛行棋,他看著緊閉的門站了一會兒,又放了迴去。幾個棋盒連塑料紙上的價格標簽都沒有撕掉。他太內向了,不會去加入走廊另一端小演員們吵吵嚷嚷的聚會,也不好意思開口邀請誰過來。麓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大富翁啊。他站在客廳的另一端,懷裏還抱著棋盒,又站了一會兒,在心裏排練台詞。麓哥,出來玩嗎?蘇沉在鏡頭前可以自然從容地說任何話,但重新變迴小孩的時候,又好像不會了。他心裏賭氣的想,難道蔣麓就不是大孩子嗎。蔣麓哥不也是未成年。而且我馬上就要讀初中了!我下個月過生日,再然後就是十二歲。小羊自顧自地生了會兒氣,迴房間看電視去了。這一天是彩排日,亂七八糟的鼓聲嗩呐聲響了一整天。演員們其實感覺還好,大夥兒專業素養都不錯,吵鬧環境裏也可以試試入戲。但卜老導演每次一開口就有嗩呐響,吵到最後腦子都全是嗩呐,壓根想不起來要說啥,罵了聲拍個屁宣布散戲。蔣麓把自己關在陌生隔間裏,跟拚圖上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大眼瞪小眼。他其實很好動,偶爾會在客廳裏練拳,或者攤成大字在地毯上到處滾。現在臨時住過來,放屁都不敢太響。小少爺跟狼崽子似得想磨爪子撓門,憋得難受。他在家都沒把電視調到這麽小的聲音,生怕吵著那誰睡覺。漫畫雜誌很快看完了,私教布置的作業還沒寫。少年在床上翻滾,無聊到啃睡衣的帶子。手機震動幾聲,來電顯示聞姐。“沒睡吧?”“聞姐,”蔣麓打了個招唿:“有事兒?”“明天主要拍外景,沒你們的戲份,早上十點你帶著沉沉吃好飯來基地倉庫。”聞長琴想了想,補充道:“他不是下一部要重光夜嘛,我們提前做了十幾種假發,想跟他試試哪種配。”“我等會跟他說。”蔣麓問道:“銀發?真的嗎?”“未成年不適合染發,對身體不好,”聞長琴以為他有什麽建議:“你是想說?”“沒什麽,有點羨慕。”聞長琴原本在聽著樓下吹笙的排練調雞尾酒,隨便嚐了口味道,又開始往裏麵加威士忌。“我差點忘了你也是小孩。”“哎?你平時會不會覺得大家太關照他了,冷落了你?”蔣麓平板道:“我這樣承認會很沒麵子。”聞長琴笑起來:“我有注意到其實別的小孩有點抱團冷落他,畢竟他是主角,太被劇組其他人寵著了。”卜導跟那些小孩從來不多解釋半句,甚至不會親自去拍他們的戲份。她自己也很少去看,頂多一兩次。有些軟待遇,哪怕是四五歲的小群演,也許也會介意。“他們不太好補償,但是對於你……”“別,”蔣麓有點抵觸,生怕她要說什麽肉麻的安慰:“我沒在意這種事情。”“我還沒說呢,”聞長琴把剩下的大半杯酒倒了,直接來了一整杯的威士忌:“至少對你,我可以劇透一點,前提是保密。”她一說到這裏,蔣麓立刻提起精神。“我保證。絕對保證。”重光夜出版到第六部,宮廷裏出了三個,宮廷外出了三個,每一本被天命選中的人都大受讀者歡迎,成為熱門角色。 現在論壇上最火的討論之一,就是最後三本還有誰會被命運選中,更準確的說,命運的名字叫聞姐。大部分人都在打賭,姬齡會擁有異能,甚至已經在多方麵找伏筆,試圖扒出來姬齡會有什麽新設定。蔣麓一直都試圖揣摩出來這一點,但也沒多問。至少要效果很帥,少年心情激動,暗暗許願。越帥越好,沒有銀發可以整個紅發紫發,兩個眼睛藍的綠的都行,哎,可以一隻是藍的一隻是綠的。聞長琴還在調整語氣:“所以……”拜托,沒有藍眼睛,來個獸耳或者尾巴之類的?這種好像挺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