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嚴格來說,雲虛在天下這僅有的幾十位空境宗師中,並不算是庸手。


    畢竟東島的武學源流,個個來曆不凡,釋印神、天機宮,還有“西昆侖”梁蕭的部份傳承,雲虛就算隻領會了十之三四,也足以縱橫天下、稱雄世間。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帶領東島遊離於正魔兩道之外。


    可惜,雲虛對上的不是旁人,而是沈萬三。


    他隻是天機宮武學再傳的再傳,餘孽的餘孽,沈萬三卻是梁思禽這位破碎高手的親傳弟子,還練成了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的“周流六虛功”。


    並且,在這次“論道滅神”之前,兩人就曾經有過一次交鋒。


    結果便是萬三千的沈萬三孤身上島,以一己之力,蕩平東島群雄,且從頭到尾,一人不殺。


    如今幾十年過去,雲虛就算是憋紅了眼、鼓足了勁,甚至是咬斷了牙根,也不曾抵達當日沈萬三的境界,又如何與現在的他爭鋒?


    因此,六月三日,鼇頭論劍的消息一出,無分塞外中原,皆是一片嘩然。


    就連閉關參悟近來所得的沈萬三,亦或者說萬歸藏,聽到這個消息後,都有些錯愕。


    他盤坐密室中,摩挲下頜,喃喃道:


    “雲虛此人,剛愎自用,心誌虛浮,雖有些天賦,卻也是墨守成規之輩,又何來這種膽氣?”


    在他身後,向來深沉多智的天部之主沉吟片刻,開口道:


    “據聞昔日一戰後,雲虛便矢誌複仇,刻苦修行,倒也算是有些堅韌不拔的節氣,會不會是武功再有突破?


    畢竟,當年的‘鳳翔先生’亦是在靈鼇島終老,或許也留下了些傳承。”


    天部之主口中的“鳳翔先生”,正是昔年劍驚天下,與蒙古四大高手並稱於世的大宗師公羊羽。


    比起不全的釋家武學,還是這位劍道大宗師的劍術更具威脅性。


    萬歸藏哂笑道:


    “縱使公羊羽複生,我要殺他,也不算難事,雲虛哪怕得了他的劍術,亦無足道哉。


    我當日上島,本是想從東島眾人手中,得到天機宮測算‘潛龍’方位之法,才特意留了他一命,未曾將其心境擊碎。


    節氣之稱,可以休矣,萬某經商多年,見慣了因時變事遷,誤打誤撞得了橫財,卻不知運轉財貨的暴發戶。


    彼輩之張狂,往往是來自於無知,我倒是真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幫他,亦或者說,他究竟是得了什麽助力?”


    天部之主聽到“助力”二字,不由得心頭一驚,忽然道:


    “城主,難道是……‘潛龍’?!”


    萬歸藏聽到這個名字,表情亦變得肅然了些,他眼中精芒閃動,悠悠道:


    “若真是‘潛龍’,那便有意思了,按推算,六月六日,才是‘潛龍’出世之機,他提前三日,究竟是真有底氣,還是故弄玄虛?


    這個雲虛,糊塗了一輩子,倒也能讓萬某躊躇一會兒,也算是沒白活了。”


    天部之主又補充道:


    “又或者,雲虛已經同‘天下會’聯手,才會故布疑陣,或許隻是為了誘使城主出手,好進行伏殺。”


    萬歸藏聽罷,隻拂袖一掃,笑道:


    “無論如何,由他去吧,如今咱們本金雄厚,又有魔師宮、大輪寺,及一眾塞外武林人士之助,縱使迎戰天下會,亦無可慮之處,且觀之!”


    萬歸藏的言語中,充斥著大宗師應有的自信,其實哪怕不算其餘勢力,光憑他這個新晉大宗師,就足以將沒有張三豐的天下會擊潰。


    就算再加一個東島,又能如何?


    天部之主點點頭,亦顯出對自家城主的信心,隻不過想了會兒後,他還是盡到自己身為幕僚智囊的職責,又提醒道:


    “城主,如今陰癸派雖滅於龐斑之手,可‘血手’厲工仍在人間,若是此人從半道殺出,攪亂局勢,那……”


    萬歸藏轉動著指環,麵色如常,笑道:


    “若雲虛背後真是厲工,那倒是更有意思了,此人避世多年,究竟有何成果,我也很期待啊。。


    若無另一位大宗師做對手,這場‘論道滅神’終究顯得乏味了些。”


    雖然已知道將要麵對徐行這位“金剛傳人”、“天下第五”,但萬歸藏在心底並未真正將之視為對等的敵手。


    比起徐行,自然是厲工這個大宗師,更能挑起他的興致。


    天部之主低下頭,恭敬道:


    “城主所言甚是。”


    淩渡虛、碧空晴迴到岸上後,果如雲虛所料,沒有將他身居潛龍之力的消息傳出,隻是提到這位島王的武功大有進境,似乎得了奇遇。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消息在武林中不脛而走,據說雲虛之所以能夠有此進境,是因為他背後,站了另一位大宗師。


    雖然沒有提到這位大宗師的姓名,但天下間如今不知去向的大宗師有且隻有厲工一位,江湖人自然是聯想得到。


    至於厲工為何要幫東島,那就更簡單了,現在誰不知道沈萬三和魔師宮、大輪寺有所勾連,關係密切。


    而厲工的“陰癸派”就毀於龐斑之手,他自然有理由壞魔師宮的事,並且東島、西城之爭還關係到傳說中滅世神器“潛龍”的歸屬。


    厲工乃是大宗師,對“潛龍”動心也是理所應當,甚至有人認為,雲虛等人早已被厲工架空,如今的東島根本就是一座魔窟。


    雲虛接到消息後,隻是一笑:


    “天下會這群人,果然有幾分手段,把厲工推到前麵來,為我的潛龍之力遮掩,倒也不怕這位大宗師當真跳出來,壞了他們的事兒?”


    東島四尊之一,千鱗流尊主施南庭眸光一動,分析道:


    “若是厲工真的出現,找上靈鼇島,天下會便能趁此機會,一窺島王的底細,知道咱們究竟有沒有對付大宗師的手段。”


    雲虛哂笑道:


    “厲工若當真前來,我也好趁此機會,磨煉一番潛龍之力,提前熟悉大宗師的手段。


    並且,這傳言雖是‘天下會’炮製,卻也並非毫無可取之處,我們兩方,本就存有合作的基礎。


    說不得,他們還當真能夠為咱們找到一個強援。”


    施南庭聽到這番話,卻忽然有些恍惚。


    他總感覺,自從接觸“潛龍”之後,島王的性情似乎就有了些變化。


    若是從前,以雲虛傲岸清高的性情,又怎麽會和厲工這種臭名昭著的魔門大宗師合作?


    雲虛注意到施南庭的停頓,眸中精光一閃,似不經意地問道:


    “南庭,你在想什麽呢?”


    施南庭垂下眼瞼,掩蓋自己眸中神光,恭敬道:


    “島王,我在想天下會如此作為,難道不怕厲工不先找我們,反倒是找上他們?


    他們敢如此行事,隻怕也有不懼大宗師的依仗,卻不知究竟為何。”


    這個話題果然將雲虛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他迴想起碧空晴、淩渡虛當日的神情,也有所發現。


    雲虛當初利用“潛龍”之力,聚集海水而成的法相,雖然還沒有抵達大宗師境界,卻也隻差一步之遙。


    可這兩人明知自己的力量,竟然全無畏懼之心,碧空晴甚至都想放手一戰,並且,他們明知沈萬三已經成就大宗師,竟然還敢來自己,顯然是有所依仗。


    隻是不知道,這依仗究竟是什麽?


    念及此處,雲虛眼睛眯起,沉吟不語,渾身卻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沉雄霸氣。


    施南庭感覺自己如今不是身處靜室,而是置身於森嚴軍帳中,帳外便是百萬雄兵,威嚴肅殺。


    ——這種氣勢,亦是雲虛此前不曾有的。


    過了一會兒後,雲虛才恢複過來,站起身,負手而立,望向屋外,悠然道:


    “張三豐鎮世多年,雖然不曾培養出下一位足可接班的大宗師,卻也親自調教過碧空晴等人,傳下來些秘術也未嚐可知。


    也不必管了,就等厲工吧。”


    隻不過,碧空晴、淩渡虛雖是炮製了假消息,但仍是將事情真相,傳給了幾位值得信任的宗師。


    言靜庵自然是其中之一。


    徐行一次運功完成後,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愣了一愣。


    “雲虛,已經能夠化‘潛龍’之力為己用?”


    厲靈和厲若海、穀凝清也都湊了過來,一臉訝然。


    在他們想來,這次東島之會,說是東島西城為了解決舊日恩怨,其實本質上還是正魔兩道為了爭奪潛龍而爆發的衝突。


    可現在,雙方都還不曾真正進場,“潛龍”就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這個雲虛,又何來如此手段?


    言靜庵點了點頭,又補充道:


    “隻不過,按兩位老前輩所說,雲虛如今並未突破大宗師境界,或許他還沒有徹底掌控‘潛龍’,仍存在某種限製,或是時間,或是地點。”


    徐行也點點頭:


    “若他真成了大宗師,也沒有必要再提什麽鼇頭論劍,直接衝上西城,公然挑戰沈萬三便可。”


    厲靈歎了口氣,有些憂心。


    “雲虛人如其名,雲浮而心虛,向來剛愎自用、暴虐恣睢,一旦讓他掌握這等神器,對天下來說,隻怕並非幸事。


    看來,等到六月,又要有一番波折。”


    厲靈昔年雲遊天下之際,也曾到過東島,遠遠見過雲虛一麵,知道這位東島島王並非是個能成大事的性子。


    徐行卻滿不在乎地笑道:


    “若是事事毫無波折,一帆風順,那也不免乏味了些。”


    說完,他又笑道:


    “不知道厲工得到這個消息,又會是如何反應,會不會也來橫插一手?”


    言靜庵冷靜分析道:


    “我想兩位老前輩之所以放出這種消息,也是為了提前把這位大宗師引出來。


    若是其人一直隱於幕後,無論對我們還是對魔門,都是一個不小的威脅,怕就怕他已經與魔門聯手。”


    不同於大眾對厲工的認知,言靜庵對這位大宗師別有一番看法。


    世人隻知厲工出身陰癸派,卻不知道武學到了他那種地步,這些東西早已變得不再重要。


    更何況如今龐斑已死,蒙赤行又無心統領魔門,若是以兩派六道共主的位子做代價,也難保厲工不會心動。


    畢竟,魔門共主的身份不僅象征著權勢地位,亦象征著能夠遍覽兩派六道的一切武學,甚至包括“道心種魔大法”。


    厲靈似是想起來什麽,忽然開口道:


    “對於厲工此人,我亦有所知,當初與大俠傳鷹,為了探尋‘無上宗師’令東來的去向,曾經到過十絕關。


    隻不過,他們並沒有見到‘無上宗師’,反而是見到了張真人。


    那一次會麵後,厲工便不再現於世間,傳鷹大俠也於不久後,獨自破碎虛空。


    張真人曾經同我提到過,厲工此人自從敗於‘無上宗師’後,心性已大有改易,不複魔門氣焰,反而欲要追尋‘無上宗師’的背影,求取天地自然之道。


    想來這一次,他即便要出世,應當不會同魔師宮再合作。”


    聽到這是張三豐的判斷,言靜庵明顯鬆了口氣,對這位隻手擎天的正道巨魁,她有著十足信心,欣然然道:


    “既然是張真人所言,想必不會出錯,看來咱們稍可放心了。”


    徐行對此不置可否,輕笑道:


    “厲工、雲虛、西城,還有魔門和大輪寺那兩位,這一次,倒是越來越熱鬧了,有意思。


    既然他們都要等,那咱們也等一等吧,想來幾位大宗師以及手握‘潛龍’的雲島王,不會令我失望。”


    厲工、言靜庵都聽得出來徐行言語中那種饒有興趣卻充滿自信的意味,各自震撼。


    言靜庵挑起秀麗的眉毛,不禁問道:


    “踏法,你……現在究竟到了什麽境界?”


    如今距離徐行成就五髒廟,又已經過去了五天,在這五天中,徐行除了采集天地元氣,凝練五髒秘境外,亦在指點眾人的武道修行。


    可就像此前徐行以心傳心,傳授己身領悟一般,每一個人從他身上,都隻能感受到與自己所學有關的側麵,難以窺到其人修行的全貌。


    是以,即便言靜庵和厲靈這幾天中已是大有進境,仍是難以揣摩徐行如今所在的高度。


    他們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徐行的氣機越發宏大、雄渾、浩瀚,像是整個人都嵌入了天道自然中,一舉一動皆成法度,又像是在天地中再撐起一片天地,不容於世間。


    隻要是修成了空境場域的宗師,都能從徐行身上感到這種衝突與和諧的意味。


    徐行又笑了一笑,沒有給出確切答案,隻是道:


    “境界是境界,戰力是戰力,相信其餘幾位同道亦不是庸手,不真正打過一遍,結果很難說啊。”


    說完,他又笑了笑,補充道:


    “不過,失敗對我來說,也已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此言一出,兩人便深深感受到這位天外來客身上那種舉世獨尊、縱橫無敵的氣魄與信心。


    一想到此人曾經真正天下無敵,兩位正道宗師也放下了心,言靜庵更是笑道:


    “踏法的誌氣和膽魄,實乃靜庵平生所見,想來在你眼中,亦隻有張真人,才算是真正的對手了?”


    徐行先是點點頭,再搖搖頭:


    “張老道自然是其中之一,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人,亦值得關注。”


    他轉過頭,望向渺遠的東海方向,語氣深沉。


    “我有一種預感,那位隱藏至今的‘轉輪聖王’,怕也要耐不住寂寞,真正現身了。”


    提到“轉輪聖王”這四個字,眾人麵色都有些凝重。


    若非是徐行這個似是而非的天外來客出現,隻怕中原武林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藏地密宗還有這樣一樁深遠謀劃。


    徐行見氣氛有些沉悶,便哈哈一笑,擺手道:


    “兩位倒也不必如此憂心,號稱轉輪王的人,我也曾殺過一個,這次再對上有同樣名號的人,想來勝率還會再添三分。”


    言靜庵雖然心情有些沉悶,聽到這話還是不禁噗嗤一笑,嗔怪道:


    “踏法,你這算是什麽理由?”


    言靜庵雖然不知道徐行在大明王朝的遭遇,也明白“轉輪王”應當是徐行曾經所遇到的某個武林高手的稱號,與這個世界的“轉輪聖王”根本沒有半點聯係。


    徐行誒了一聲,大手一揮,正色道:


    “四個字裏麵,又三個都相同,怎麽能說是毫無關係呢。”


    聽他一本正經的胡攪蠻纏,就連厲靈也啞然失笑,搖頭道:


    “既然踏法這麽說,那我們就真的放心了。”


    他又看向徐行,挑了挑眉毛,眨眨眼,故作嚴肅道:


    “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即是如來,我看以踏法你的境界,去做這個‘轉輪聖王’統領密宗,也是綽綽有餘啊。”


    徐行倒也不推辭,隻一笑道:


    “他們要是不妄動無明嗔怒,我倒還真有興趣和八思巴交流一番,如今鬧到這個局麵,也算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就在三人談論東島之事時,厲若海、穀凝清則在山中修行,以期在東島之會前,取得更多進境。


    自從徐行練成五髒廟,躋身大宗師境界後,厲若海便修行得越發刻苦,不隻是廢寢忘食、甚至是舍生忘死。


    所以,穀凝清才會隨時陪在厲若海身邊,既是一同修行,也是害怕她再出什麽岔子。


    慈航靜齋位於終南山深處,終南山自古便是仙隱之地,又經過慈航靜齋曆代高人的調養,已算是天下間一等一的福地,自然容得下兩位空境宗師施展拳腳。


    厲若海和穀凝清,如今正在一處霧靄重重的山穀中對練,既是比武較技,亦是互相磨礪“空境場域”的強度。


    忽見野火翻卷,紅光衝天,映得半片天穹都好似燃燒起來,又見黑白二氣居中輪轉,分開火光,撐起一方淨土。


    過不久,火光收斂,黑白二氣歸於寂靜,顯出兩位少女玲瓏有致的曼妙身姿。


    厲若海目光平靜,持槍而立,渾身依舊繚繞著縷縷赤紅氣流,好似浴火重生的女武神,氣質淩冽且明銳。


    穀凝清則是膚色泛紅,頭頂蒸騰出淡淡白霧,衣衫也有些不整,她望向厲若海,有些氣餒道:


    “若海,你的槍術,又有進境了。”


    穀凝清自從以一己之力,成就“雙修大法”,實力已可說是突飛猛進。


    如今的“雙修大法”,即便練到大成境界,求的也隻不過是一種陰陽平衡,縱然能夠成就宗師,但比之代表至陽至陰的道心種魔大法、慈航劍典還是差了不止一籌。


    但穀凝清卻在陰陽平衡外,還做到了無念無想和縱情恣意的另一種平衡,不僅在修為進境上勝過了雙修府曆代先輩,還突破藩籬,另辟蹊徑,為“雙修大法”再造新天。


    可即便如此,穀凝清仍是在厲若海的丈二紅槍下,討不到任何便宜。


    厲若海和穀凝清不同,她雖然也從徐行身上得到了頗多收獲,卻並未改易道路,隻是在陽剛強橫的道路上再向前走了一大步。


    厲若海看向穀凝清,平靜道:


    “凝清,你的‘兩極歸一場域’已經足夠堅韌,更內蘊陰陽二氣與白骨紅顏之變,即便放眼天下宗師,亦不算庸手,不必妄自菲薄。”


    穀凝清又問道:


    “現在的你,距離空境第二重天,還有多遠?”


    厲若海想了想,搖頭道:


    “空境武道的路,對我來說,已不再適用,但我若是按照他的法子,將場域歸於自身,並凝練出一尊身神,當也能夠獲得匹敵第二重天宗師的戰力。”


    穀凝清聞言,心中那種挫敗感更強,一下子躺倒在草地上,張牙舞爪一陣,又如小熊般在地上翻滾兩下,才頹然停下,仰麵向天,滿麵不甘地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


    厲若海見她這副模樣,隻覺得頗為有趣,不由得輕笑一聲,又疑惑道:


    “凝清,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這麽強的勝負欲?”


    在厲若海的印象中,穀凝清雖然個說做就做,行動力極強的人,性情卻是天真活潑,從沒有爭勝之心。


    穀凝清躺在草地上,用無比幽怨的眼神,從上到下地看了眼厲若海,才轉過頭,答非所問道:


    “你是為了什麽,我就是為了什麽。”


    ——我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浮上厲若海心頭,少女怔了一怔,


    穀凝清則再次看向天穹,一雙湛藍眼眸好似明鏡,倒映著悠悠雲影,她的語氣也變得飄渺起來,仿佛來自九天之上。


    “若海,其實按照約定,我早就該返迴雙修府,不再糾纏你。”


    其實,由於這幾天來遭遇的事情太多,厲若海早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直到此時才想了起來。


    她搖搖頭,坦然道:


    “其實,有凝清在身邊,我也並不感到厭煩,你若是想,我們也可一道同行。”


    穀凝清聽到這話,撐起身子,盤膝坐在地上,看向厲若海,挑眉道:


    “看吧,若海,換做是以前的你,會說這麽直白的話嗎?”


    厲若海又是一愣,穀凝清已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攤開手,搖搖頭,歎口氣,無奈道:


    “罷了,罷了,和你說這些,也挺沒意思的。”


    言畢,她走到厲若海身旁,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眉宇中帶著一抹倦意,歎道: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七日之約一定會輸,之所以定下這個約定,隻不過是想多看一看你。


    我本來已經做好打算,七天之後,便自行返迴雙修府,再不履中原,也不再見你一麵,就此斷了這段緣分。”


    厲若海柳眉一顫,剛想開口,但是看到穀凝清那張毫無陰霾的麵容,她還是沒有選擇開口。


    穀凝清笑了一笑,向後退出兩步。


    “當日踏法曾經問過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源於‘雙修大法’,還是發自心底。


    那時的我,還找不到一個確切答案。


    可如今徹底練成‘雙修大法’,擺脫了功法的影響後,我已能確定,若海,我對你的感情,的確是發自真心。”


    說完這句話,穀凝清臉上也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她再次看向厲若海,笑容一如既往,卻莫名有種令人心碎的意味,輕聲道:


    “唔,說出來的感覺,比我想象中更好,所以若海,你能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複嗎?”


    厲若海這一次,沒有再避開穀凝清的視線,而是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


    “凝清,對不起。”


    穀凝清搖了搖頭,伸出一根青蔥食指,貼在厲若海的嘴唇上,柔聲道:


    “若海,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厲若海默默點頭,又問道:


    “那現在,你還打算返迴雙修府嗎?”


    穀凝清歪了歪頭,俏皮道:


    “若我說是,你會讓我走嗎?”


    厲若海不假思索道: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會尊重。”


    穀凝清聽到這預料中的迴答,卻並不感到開心,隻是搖搖頭,再次歎氣道:


    “你啊,總是這樣委屈自己,十分的舍不得,也要強壓得隻有三四分,更是不表露出來一星半點。


    對我倒也罷了,若是對……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厲若海不由得疑惑道:


    “什麽?”


    穀凝清卻沒有解釋的意思,一拍手,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武學上,你是蓋世天才,但這這件事上,根本是連門都沒入啊。罷了,還是讓我來教一教你吧。”


    ——


    這兩個月,對醉心修行的徐行來說,隻能說是白駒過隙、彈指一揮,但對有些人來說,卻完全可以說是度日如年。


    ——浪翻雲便在“有些人”之中。


    與徐行和厲若海在錦官城分手之後,他便隨著範良極開始向南“遊曆”。


    隻不過,這兩個字說來雖然好聽,但迴頭算起,浪翻雲已實在是記不清在這兩個多月當中,自己有多少次是被一群狂怒的商人在後麵窮追了。


    其實,當初分別之時,兩人身上的盤纏都稱得上豐厚,但範良極卻有他自己的理論。


    “‘坐吃山空,坐喝海幹’,所以先輩們才教導我們說,如果有一天遇到了能夠點石成金的仙人,絕對不要找塊大石頭給他,而是應該想法砍掉他的那根手指!”


    雖然被說過多次,浪翻雲卻始終接受不了成為一個盜賊。


    但是到最後,浪翻雲為了遵循那位老前輩的指引,徹底修成“人籟”,兩人還是達成共識。


    為了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的原則,浪翻雲可以配合範良極去做他的“營生”,但範良極也要保證,絕不對窮苦人下手。


    隻不過,做了幾次後,浪翻雲也發現,根本不需要他監督,範良極每一次出手,都極為精準,且收獲頗豐,從不走空。


    浪翻雲雖然隻是負責放風,根本沒有動手,但範良極仍是大氣地分了他一半收入,並告訴他這些都是本地為富不仁、剝削鄉裏的商人。


    浪翻雲本還有些奇怪,範良極卻頗為嚴肅地將自己那“盜亦有道”、“仁義禮智信”的準則重申了一遍,聽得這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陣心神搖曳。


    這樣的錢來得容易,範良極花得更是輕鬆,幫人蓋房子、買牛羊、找營生、送盤纏,一通亂幹,沉迷其中,令浪翻雲大開眼界,更鬼使神差地把自己那一份也拿了出來。


    等到沒有銀子後,附近已漸漸傳出來他們樂善好施、樂於助人的名聲。


    這一次,不用範良極招唿,浪翻雲自己就已是幹勁十足,滿懷鬥誌,讓這年紀輕輕的老賊頭頗為滿意,盛讚他有慧根。


    浪翻雲做著這種劫富濟貧、懲奸除惡的事,隻覺得一陣新奇刺激。


    他自幼長於洞庭湖畔,師法天地而成劍術,天然便疏於人情事理,也不愛與旁人接觸。


    如若不然,浪翻雲當初也不能在深山老林中,與身邊這隻猴子相遇,因為他對人世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心理。


    可如今,跟著範良極這一路,他不僅見識到了人世間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還親身參與了進去,親手創造了無數歡笑。


    對浪翻雲來說,這種快樂,絲毫不亞於修行劍術,他也在隱約間,觸摸到了“人籟”的真諦。


    所謂“人籟”,不就是這樣的聲音嗎?


    隻不過,兩人這一路行事實在是有些肆無忌憚,終於是惹出來一位高手。


    這一次,範良極聽說近來江湖中有個馬賊出身的高手,創立了名為尊信門的門派,博通天下武學,精擅各類武器,兇名赫赫。


    他這一生,最愛偷的就是這種人物,當即帶著浪翻雲前往。


    卻不成想,這“尊信門”的掌門赤尊信,不僅是魔門陰癸派一脈的傳人,還兼具蒙古燕然山的傳承。


    燕然山乃是昔日蒙古四大高手之一,蕭千絕的傳承。


    蕭千絕號稱“黑水滔滔,蕩盡天下”,與“淩空一羽,萬古雲霄”公羊羽齊名,亦為一位大宗師級數的高手。


    昔日元庭崩滅一戰,蕭千絕的傳人同魔師宮、大輪寺高手一道,保護元帝逃亡塞北,幾經輾轉,落腳於燕然山中,便以此山為號,開宗立派,威震漠北。


    雖然這些年來,燕然山一脈並未再出一位如蕭千絕這樣的大宗師,但勢力亦極為雄厚,並且親近蒙元皇室,又被稱為塞外第三聖地。


    範良極也由此明白,為何赤尊信能夠精通百兵。


    隻因燕然山黑水一脈的開山祖師蕭千絕,平生最為得意的一項絕技便是能以一雙赤手,模仿天下兵刃,如刀如劍、如槍如戟的“天物刃”。


    其實,若是光隻有赤尊信一人倒也罷了,這位尊信門門主雖然身兼燕然山、陰癸派兩派的絕學,畢竟年歲不夠,還未踏破空境關隘。


    憑他的“天物刃”,還難以抵擋浪翻雲的覆雨劍之威。


    兩人交手不過三招,通身百煉,體魄堅固更勝神兵利刃的赤尊信便被斬得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


    但當日在尊信門中的不隻有赤尊信一人,還有燕然山本代山主,已然成就空境第二重天的鐵木黎。


    見赤尊信落敗,對浪翻雲劍術大有興趣的鐵木黎當即出手,盡展一位老牌宗師的能為,逼得浪翻雲、範良極不得不撤退。


    範良極還為此挨了一記“太陰真炁”,傷及肺腑。


    好在幾經奔波,兩人終究還是逃脫了尊信門眾人的追捕,一路趕到了東海之畔,正處於一座客棧之中。


    範良極躺在榻上,麵色蒼白,不斷嘔血,但神情卻沒有半點哀然,反倒是感慨道:


    “這個鐵木黎,當真厲害得緊。”


    和鐵木黎正麵交手,領教過“天物刃”之威浪翻雲對此感觸更深,亦沉重點頭,歎道:


    “隻怕天下人都小覷了這位韜光養晦的老宗師,若非猴兄之助,我們還沒那麽容易逃脫。”


    說著,浪翻雲轉過頭,看了看一身燦金,越發寶相莊嚴的猴子。


    猴子也感受到他的視線,轉過頭,隻是輕蔑地揚了揚下巴。


    當日一戰,浪翻雲能夠從鐵木黎手下安然逃脫,除去那一身超凡脫俗、貫通天地人的劍術外,也得益於這隻猴子的幫助。


    也正是這猴子體內,爆發出來的灼熱陽和之氣,逼退了鐵木黎,更令這位老宗師心生驚懼,不敢追擊。


    範良極見狀,不由得笑道:


    “我總感覺和徐兄一會後,這位猴子老兄,就變得越發……像他了。”


    浪翻雲仔細端詳了一番這猴子的神情後,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有一說一,確實。”


    開過玩笑後,浪翻雲想起赤尊信和鐵木黎,眉宇間又浮現出一抹憂色。


    “鐵木黎這些年在塞外的地位,與東島頗為類似,遊離於魔門之外,如今又和‘陰癸派’中人合作……


    莫非傳聞當真屬實,厲工已然出世?”


    範良極卻翻了個白眼。


    “按照如今的局勢,若厲工當真出世,並且糾結起東島、燕然山、陰癸派的勢力,那才算是好事。


    三方勢力中,隻有咱們這邊的大宗師暫時抽不出手,若是多一個厲工擋在前麵,咱們倒還能火中取栗、渾水摸魚。


    怕就怕,這位魔君明裏相助東島,實則和魔門已有默契,就等著打正道一個措手不及,那才真真是要糟。”


    範良極此言一出,浪翻雲亦是點點頭,又悠悠一歎:


    “唉,不知道徐兄現在如何了,若他能夠在這兩個月內突破,咱們這邊,還能有些轉圜餘地,不至於太過被動。”


    這些天來,兩人雖然是“俗事纏身”,卻也聽說了徐行的彪炳戰績,知道這個小兄弟,已經登頂武林,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天下第五。”


    其人崛起之快、勢頭之盛,甚至已經不能用“奇峰突起”亦或者“橫空出世”來形容,根本就是白虹貫日、彗星襲月,可謂是威淩天下,兇戾猛烈。


    畢竟,被他當做墊腳石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位縱橫天下,以一己之力壓得正道數十年來抬不起頭的“魔師”龐斑!


    範良極眼中雖也掠過一抹期待神色,但還是搖搖頭,歎道:


    “徐兄當日戰勝紅日法王與思漢飛,就已留下來了舊傷,過不久便同龐斑一戰,縱然能勝,隻怕也會再添傷勢。


    這兩月時間,他能夠養好傷勢已是不易,想要再進一步,成就大宗師,比登天還要難啊……”


    作為錦官城那一戰的親曆者,浪翻雲又何嚐不知道,徐行雖強,但比之大宗師境界,還有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


    光看碧空晴、淩渡虛等人,縱有絕世天資,也蹉跎了數十年都不曾再有進步,便可見要踏出這一步究竟是何等之難。


    其實,浪翻雲自己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如今形勢實在太過嚴峻,令他也不由得心生些無謂的幻想。


    若正道不能再出一位足可掌握局麵的大宗師,麵對可能出現的合圍之勢,又要如何抵擋?


    就在這時,門外忽地傳來一個熟悉的笑聲。


    “多日不見,浪兄對徐某還是如此有信心,倒是令我也有些慚愧了。”


    說到這裏,那個聲音話鋒一轉,又笑道:


    “好在,徐某終究不曾辜負浪兄的期待。”


    聽到這番話,浪翻雲、範良極皆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大宗師,真的成了?!


    兩人齊齊轉過頭,目光凝如實質,好似要穿透房門,看清楚門外那人的真容,一臉不敢置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大明王朝開始橫推諸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人奏我長河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人奏我長河吟並收藏從大明王朝開始橫推諸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