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年男人體格頎長,五官輪廓清晰,可說棱角分明,卻絲毫沒有咄咄逼人的銳利,反倒是一團和氣,雙頰掛肉,還有幾分富態。


    可就是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卻立於群峰絕顛,腳踏被譽為“萬山之祖”的巍巍昆侖,任由罡風唿嘯,亦巋然不動。


    濃雲如墨,聚成漏鬥般的旋渦,懸於其人頭頂,飛旋不已,越發漆黑幽深,好似蒼天睜眼,漠然俯瞰人間,杳不見底。


    可青衣人卻恍然不覺,隻是迴過頭,麵向身邊懸浮那一條虛影,微笑道:


    “龐兄心氣太高,他是欲在成就大宗師前,便超脫‘空境場域’的藩籬,再借‘潛龍’之助,一步登天,最終才會招來此禍。


    這環環相扣的計劃雖好,卻也敗在‘環環相扣’四字上,天地萬物,流轉無常,又豈能事事皆在掌握?


    ‘魔宗’正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會選擇隻禦自身,而非耗費心力,掌握其餘無常之事。


    活佛以為然否?”


    這中年人麵容雖是平凡,口氣和架子卻大得嚇人,隨意臧否“魔師”的修行,對“魔宗”蒙赤行亦是平等視之,足見其人的身份地位。


    那條虛影,正是密宗活佛鷹緣,他深深一歎:


    “以龐兄的才識、性情,會做此選擇亦是應當,但還是可惜了……”


    龐斑此次孤身入中原,完全是一時興起,就連一向神機妙算的鷹緣都沒有料到。


    他更沒想到的是,以龐斑的武功修為,居然會敗死於那位“轉輪聖王”之手。


    中年男人,也即西城城主沈萬三,聞言隻搖了搖頭,負手道:


    “無論如何,我終究與魔門有一份淵源。若是‘魔宗’難以抽身,這筆賬,我會替魔門尋迴,活佛若是為此事而來,還請免開尊口。”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來曆神秘的西城城主,在成為梁思禽弟子之前,其實亦是出身於魔門,他乃兩派六道中的“天蓮宗”傳人。


    “天蓮宗”本就來源於商賈,隋唐年間的蓮主安隆,明麵身份便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沈萬三也是以“天蓮宗”數百年來積累的財貨為基,最終才一步一步,成為了天下豪商共尊的財神,建立“天下第一莊”。


    而他在借助商賈之道,領悟出天人奧秘後,便決心拋下世俗一切,帶著自己搜羅的一眾奇人異士,迴到昆侖山,尊奉“西昆侖”梁蕭為祖師,開辟出“西城”一脈。


    至此以後,沈萬三便不再出世,潛心鑽研西昆侖留下的“周流六虛功”,以期躋身“破碎虛空”的至境。


    但無論如何,沈萬三都和“天蓮宗”有一番因緣,如今身為魔門魁首的龐斑戰死,他也正好趁此機會,了結自己與魔門的因果。


    其實也有很多人認為,這位西城城主的實力,絕不在魔師之下,甚至猶有過之。


    隻不過由於沈萬三的深藏不露,等到龐斑死後,這個猜想都終究沒有得到驗證。


    鷹緣苦笑一聲,正要說完,又聽沈萬三悠悠道:


    “活佛先前讓我對付厲靈,便是用了昔年八思巴國師用‘變天擊地大法’為我搜尋前世今生的情份。


    活佛若要以此說項,也請免開尊口。”


    沈萬三在從中原迴到昆侖的途中,曾經到過大輪寺,麵見了當時的活佛八思巴。


    八思巴對沈萬三的“周流六虛功”亦極為好奇,便用“變天擊地大法”與之試了一招。


    沈萬三亦是在那一次交手中,度過了一段似真似幻的人生,隱約領悟到了關於前世今生的奧妙,最終才能抵達如今這種“禦六氣以遊無窮”的至境。


    也是因為這段情分,鷹緣才能說動沈萬三出麵,替思漢飛逼退攔路的“抗天手”厲靈。


    鷹緣歎道:


    “沈先生不愧是天下間最好的生意人,隻不過,我這次來,並非是為了‘轉輪聖王’之事。”


    沈萬三不以為意,隻是道:


    “運轉財貨有如養虎,需慎之又慎,算賬乃是基本中的基本,活佛過譽了。


    若非是為此事,那便是為了東島之會了。按照我們三方的推算,‘潛龍’現身之期,就在六月六日左右。


    等到‘論道滅神’之日將近,東島等輩定然會按捺不住,為我等推算‘潛龍’所在,又有何事需要煩憂?”


    鷹緣斂容正色,肅然道:


    “八思巴老師近來有傳訊,等到行動那天,他會和魔宗一起出手,令張老道難以分心他顧,‘潛龍’之事,便全權托付於先生了。”


    “哦?”


    沈萬三眼睛微微一眯,感慨道:


    “國師和魔宗好大的氣魄,他們既然敢放手一搏,沈某自是當仁不讓,這件事,我擔了。”


    沈萬三的語氣中,甚至還有些佩服。


    武林中人或許都聽過“潛龍”亦或者是“戰神殿”的傳聞,但隻有武功高到他們這個地步,才能夠真正理解,這件奇物究竟象征著什麽。


    可八思巴和蒙赤行,卻能棄之如敝履,選擇迎戰張三豐,為他們這些小輩爭取機緣。


    如此氣魄,即便是沈萬三,也不得不心生感佩。


    言畢,他又微笑道:


    “我對你們藏地密宗那位‘轉輪聖王’,亦是頗感興趣,他還兼修了‘大金剛神力’,嘿,莫非此人正是天定的佛門共主?”


    沈萬三言語中,還帶著濃鬱的好奇。


    他自從在八思巴的“變天擊地大法”中,經曆過一次似真似幻的輪迴後,對“轉世重生”四個字便充滿興趣,卻始終沒有所得。


    如今有一個現成的例證擺在麵前,自然由不得沈萬三不動心。


    麵對這位城主的疑問,鷹緣搖頭,誠實道:


    “關於此事,我和老師都無法確定,隻不過,目前來看,‘轉輪聖王’如果不是他,怕也沒有旁人了。”


    沈萬三沉思片刻,忽地展顏一笑。


    “無論如何,等到那時便可見分曉,六月六日,論道滅神,沈某已經很久,不曾如今日這般期待了。”


    言語落定,沈萬三頭頂的厚重濃雲中,忽地現出一抹熾白雷光,絢爛耀眼,似是蒼天震怒。


    天地乍白,照亮了這位西城之主的挺拔身形,向雪峰投下一片龐大厚重的陰影,好似一尊將要自蒼茫群山中掙脫出來,霍亂人間的大妖魔孽。


    沈萬三眯起眼,拂袖一掃。


    於是風停、雲散、雷聲絕。


    方才那大雲低垂凝天、電閃雷鳴、暴風唿嘯的狂亂景致,徹底不複存在,隻見晴空萬裏、玉宇澄清。


    老天爺要唿風喚雨,驅雷掣電,可沈萬三卻偏偏不許,反倒是以一己之力改換風雲,硬生生扭轉了上天的意誌,這是何等的神通手段?


    實在是奪天地之造化,謀鬼神之玄機。


    鷹緣親眼目睹這一幕,由衷道:


    “城主既已踏出最後一步,東島之事,當可定矣。”


    沈萬三並不居功,隻是淡然道:


    “若不是與厲靈一戰,見識了‘黃天大法’的奧秘,沈某亦難以有此進境,此事本就在活佛預計之中,又何必如此作態呢?”


    他又看向鷹緣,目光幽深。


    “活佛的精神奇功,亦令沈某詫異了。”


    以“黃天大法”的精義,促使周流六虛功大成後,沈萬三已經越過了那條界限,徹底立身於大宗師的境界中,堪為人間巔峰。


    若是世人有知,徐行“天下第五”的頭銜,當即便要拱手相讓。


    可即便是以他的眼力,竟也看不出來鷹緣這條虛影,究竟是神魂出竅而來,還是些許意誌凝成。


    並且,神魂本就屬陰,麵對帶著強烈毀滅意誌的天罡之雷,尤其是由“周流六虛功”引發天雷,尋常武者連放出神念都困難,鷹緣卻能不動不搖,足見功力非凡。


    鷹緣麵對他的眼神,隻是一笑:


    “我亦不過是做些嚐試罷了。”


    言畢,鷹緣轉過身,望向天邊某處,緩緩一歎:


    “若非這張老道太過霸道,我也不會選擇走這樣的道路。”


    在他的“視線”中,那裏正懸著一股比太陽還要更為耀眼、熾熱的氣,淩駕穹蒼,衍生十輪驕陽,普照眾生。


    沈萬三也搖了搖頭。


    “損己不利人,張老道此舉,不僅不符商道,亦大違道法自然的宗旨。


    其實,他一開始走的亦是陰陽並濟之道,更是早早便齊聚了“至陽無極”、“至陰無極”,至少在六七十年前,就已有獨立‘破碎虛空’的能耐。


    隻不過這些年來,這老道士為了鎮壓空洞,又阻止出現新的‘破碎虛空’者,才不得不轉為更勝‘至陽無極’的十陽境界。


    但剛不可久,乃是自然之理,這老道士的修為再高,想要扭轉乾坤,逆天行事,亦隻是徒費心力而已。”


    沈萬三雖然說著宛如批命一般的言論,語氣中卻也有一種掩飾不住的佩服。


    以一己之力,鎮壓天下,這是何等的豪情?


    而能夠為眾生福祉,甘願放棄自我超脫,這又是何等的魄力?


    念及此處,沈萬三又是一歎,麵容卻倏然轉冷,漠然道:


    “他能夠撐到今日已算是奇跡,等到‘潛龍’出世後,張老道的命數,也該走到盡頭了。”


    無論這老道士究竟對人間有何功績,也絕不能動搖沈萬三的決心,隻要能夠成就“破碎虛空”的無上大道,他什麽都可以付出!


    這樣的決心,不僅沈萬三有,每一個能夠成為大宗師的武者,都同樣具備,如若不然,他們也絕不能成就今天這樣的境界。


    想到那個縱橫人間無敵手的老道士,鷹緣亦是雙手合十,目中流露出一種童趣天真的熱烈光芒。


    這位活佛從出生起,就將生命視為一場豪賭的遊戲,能夠和張三豐這樣的絕代豪雄對弈,對鷹緣來說,本就是一種無上樂趣。


    並且鷹緣知道,他父親傳鷹當初能夠躍馬虛空,獨自破碎而去,也是因為和“魔宗”蒙赤行戰於長街,得到了言語難以描述的經驗與收獲。


    鷹緣一向以父親傳鷹為目標,他想效仿父輩舊事,張三豐無疑便是最好的對手。


    不過,雖然兩人的目標都是如日中天的張三豐,但鷹緣還是適時提醒道:


    “對那位金剛傳人,城主亦不可掉以輕心。


    據我所知,慈航靜齋、淨念禪宗、少林寺三派已經聯合起來,尊奉他為‘佛門第一人’。


    言靜庵想必是要借魔師之死,給這徐踏法造勢,令其能夠執掌天下會,統領正道。


    憑他的武學修為,若是再得了慈航劍典、無念禪功,以及少林寺中的諸多神功,隻怕還會再有精進。”


    沈萬三頷首,眼中湧出智慧的神光。


    “我從厲靈手中,固然得到了‘黃天大法’的真意,但他多半也對我‘周流六虛功’有了些領悟。


    此人修為雖高,卻畢竟年老體衰、氣血枯敗,又心有掛礙,即便得了我的感悟,也不能踏出最後一步。


    依我之見,他多半會去找這個徐踏法,把這份經驗傳遞下去。”


    沈萬三雖是如此說,鷹緣從他的言語中,聽出來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不由得問道:


    “想來,城主已有腹案了?”


    沈萬三微微一笑:


    “若是厲靈仍是以此前的經驗和認知來揣度我,那他便大錯特錯矣。


    這兩個月的時光,我也正好用於感悟大宗師之境的奧秘。


    並且,若是這徐踏法能夠走出最後一步,我才會更加欣喜。


    隻希望,他的‘大金剛神力’,在‘天無盡藏’之下,當真能夠不壞。”


    聽到“天無盡藏”四個字,鷹緣目光微微一凝,又笑道:


    “既如此,小子便在此先恭喜先生了,按照先生昔日所發之誓願,如今是否應該改名為‘歸藏’,就不知如今是姓沈,還是姓萬?”


    沈萬三在從“變天擊地大法”脫離出來後,也相當坦誠地向八思巴分享了自己的離奇經曆。


    他並沒有迴溯自己的前世,反倒是來到了一個仿佛來生,卻又似是而非的世界。


    這些那個世界中,沒有八思巴、蒙赤行,隻有梁思禽、梁蕭,他雖然仍是西城城主,卻也不再是梁思禽弟子,而是數百年後,一個名為“萬歸藏”的後輩。


    是以,在從這一次輪迴中脫離出來後,沈萬三就曾向八思巴發大了願心,將“歸藏”二字所代表的境界,作為畢生追求。


    一旦“周流六虛功”大成,他便要重拾“歸藏”之名,拎起這段因果的線頭。


    沈萬三麵容不變,平靜道:


    “縱曆輪迴往生,我仍是我,即便再名萬歸藏,又有何不可?”


    鷹緣撫掌大笑:


    “那小子便在此處,恭賀萬先生神功大成!”


    沈萬三,亦或者說萬歸藏微微一笑,抱拳道:


    “好說,好說。”


    就在塞外兩大宗師,正在為徐行之事激烈討論之時,這位新晉的“天下第五”正在慈航靜齋中,安心修養,並且參悟“慈航劍典”之奧秘。


    迴到慈航靜齋後,言靜庵亦信守承諾,不僅拿出全部的天材地寶,親自為徐行煮藥療傷,還拿出了“慈航劍典”,令這位“佛門第一人”隨意觀看。


    其實,這本劍典說是神功,倒不如說是慈航靜齋的秘密武器。


    早在隋唐年間,中原武學第一人寧道奇,就曾因借閱“慈航劍典”而吐血。


    而在《覆雨翻雲》原著中,言靜庵也曾以“慈航劍典”為誘餌,想要引當時無敵天下的“魔師”龐斑翻閱最後一章的死關法,令其坐死關而亡。


    不過,由於言靜庵對龐斑動了真情,導致最後功虧一簣,未能除掉這位魔師,隻是令他退隱江湖二十年,為浪翻雲爭取出了寶貴的成長時間。


    光從這兩名大宗師的遭遇,就可以看得出來“慈航劍典”的威脅性,卻也讓徐行對這門神功更為好奇。


    等到真正接觸到後,徐行的第一個直觀感受便是,慈航劍典與道心種魔大法,的確是一體兩麵的關係。


    一個是以靜、守、虛、無為宗旨,另一個則是要引發本我欲望,刺激肉身變化,無怪乎一為仙胎,一為魔種。


    徐行在翻閱“慈航劍典”時,亦不時拿出龐斑所留的“邪帝舍利”,從中汲取關於“道心種魔大法”的信息,兩相對照,感觸更深。


    按原著記載,龐斑登上慈航靜齋,僅僅三日,便遍覽慈航劍典的前十二章武學,隻是不曾翻開第十三章死關法。


    可徐行一邊看“慈航劍典”,一邊翻閱“道心種魔大法”,也隻用了三天,便將其中奧義盡數納入胸懷


    由於他看書的速度實在太快,言靜庵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徐行便已經翻開了第十三章的內容,看向了其中記載的“死關法”。


    注意到這一點後,這位氣質恬淡活潑,始終平心靜氣的齋主,終於失態,那張冰雪般瑩潔無暇的麵容上,更浮現出濃鬱震撼,險些驚唿出聲。


    慈航劍典的死關法,乃是淨齋至高無上的法訣,且危險性極高,千年傳承中,有資格坐死關者都寥寥無幾,更無一人功成。


    在借徐行翻閱之時,言靜庵就曾對他言明其中的危險性。


    但言靜庵沒想到,這位宗師前輩竟然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轉頭就將自己的囑咐拋之腦後。


    言靜庵更沒想到的是,徐行的心神隻是沉進去了一會兒,便清醒了過來,用時甚至比第一章還要更短。


    看著言靜庵驚駭莫名的目光,徐行隻是微微一笑,淡然道:


    “生死之事,隻有對沒有經曆過的人,才算是大恐怖,若是體會過一次,自然也就算不得什麽。”


    坐死關法,無非就是要傳人從生死一線的恐懼中,體會生死變化。


    但徐行本就是死而複生的人,對死亡更無半點畏懼,這樣的法門,自然對他無用。


    言靜庵乃蕙質蘭心之人,聽到這番話,自然能夠品出徐行的言下之意,目中驚訝更盛。


    “難道,踏法當真已……”


    徐行又是一笑:


    “或許吧。”


    言靜庵見他不願詳談,也不再追問,隻是拖著下頜,深深凝視著他,歎了一聲:


    “踏法,靜庵對你,倒是越來越好奇了。”


    在從峨眉山返迴慈航靜齋的路上,言靜庵已經深深意識到,徐行身上的神奇之處,以及其人所具備的恐怖武學底蘊,根本不是單純的“金剛傳人”四字所能解釋。


    隻不過見多識廣的她,在轉世重生之外,還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橫空出世、底蘊豐富,且武功高強,符合兩個特征的人,除了徐行,其實還有另一個人。


    那便是當今天下的至強者,張三豐。


    雖然在江湖上,有很多人都說張三豐是令東來的傳人,亦或者幹脆說他就是令東來本人,但也隱約有另一個說法,流傳於武林最巔峰的圈子裏。


    ——就像那些來自於“外界”的神功秘籍一樣,這位張真武,很有可能也是一位自“外界”破碎虛空而來的絕世高手。


    隻不過,此界流傳數千年的武道史冊中,從未有過如此先例,並且在張三豐後,也再無另一個如他一般的強者。


    所以,這個說法的可信度並不算高。


    但徐行的出現,卻讓言靜庵再次想到了這個說法,可她也有另一個疑惑。


    ——這位金剛傳人的武功雖然高絕,但也顯然還沒有如張三豐一般,到了某種超越“破碎虛空”的至境。


    若他當真是來自“外界”,又是如何到來?


    隻是一想到張三豐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言靜庵心中又起了另一個猜測,難道,每個世界之間,“破碎虛空”的難度並不相同?


    在這位慈航靜齋之主怔怔出神之時,徐行已在整理自己這三天來的收獲。


    他這一次雖然在龐斑手下受傷極重,卻也獲得了一次破後而立的絕佳機會。


    如今有了仙胎、魔種之法,又有黑天書的“劫力”、“劫海”之論,徐行先前設想的秘境之道,已能付諸實踐。


    徐行初步選擇的部位,便是人身五髒,搭建一座五髒廟,隻因無論用哪個世界的武道理論來看,五髒都是人身絕對的中樞。


    而徐行縱然有了真氣和法相,最習慣的作戰方式,仍是埋身戰。


    若是能夠在五髒中開辟秘境,對他這一身以煉體為基礎的武道,絕對有不可估量的好處。


    並且,佛門有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道門亦有代表五行的神祇,以此坐鎮五髒,再合適不過。


    等到五大秘境開辟後,徐行便能以此統合肉身純陽之氣,令神魂坐鎮眉心天庭,重開人身小天地,判定清濁,再演森羅萬象。


    用這種法子,可謂是將徐行畢生所學,盡數歸於一同,也令“真形法體”之稱,徹底名副其實。


    並且由於結構宏大複雜,不用擔心會像龐斑一樣,隻是被人影響了其中一極,便陷入“道魔失衡”的窘境。


    若是當真能夠達成這個設想,屆時的他,應該不會遜色於此界那些位於絕顛的大宗師,甚至會具備些獨特的優勢。


    隻不過,想要將“五髒廟”的底子搭建起來,徐行現在還差了些底蘊。


    徐行關於佛門的武學儲備倒是足夠,但與道門相關的“北冥神功”就顯得弱了些,縱使再加從“慈航劍典”中得到的仙胎,亦稍顯不足。


    徐行也在考慮,是否要走一趟武當山,麵見張三豐,從他手中換取些武學秘籍。


    就是不知道,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張老道,是否有時間接見自己。


    並且,徐行也還缺少開天辟地、劃分陰陽、判定清濁的法門,按道理來說,此界的“黃天大法”以及“周流六虛功”都該有此神效。


    隻不過,“黃天大法”在《覆雨翻雲》的時代中並未出世,“周流六虛功”又在西城城主手中。


    如今這位城主顯然已經同魔門、大輪寺沆瀣一氣,徐行就算想要強取,也需深入塞外,甚至可能麵對八思巴、蒙赤行兩人的圍剿。


    即便徐行再有自信,也沒有在兩位大宗師手下,虎口奪食的把握,更何況,沈萬三本也不是好對付的庸手。


    徐行正在盤算自己的修行路時,忽然感覺到一個極為熟悉的氣息,古樸浩蕩,蒼蒼茫茫。


    他立即便反應過來,自己正是在錦官城外,從思漢飛身上,感受過這種氣息。


    很顯然,這氣息的主人曾經和思漢飛有過一場激戰,甚至給思漢飛留下了傷勢。


    隻不過思漢飛功力深厚,硬生生將這真氣壓了下去,並未如紅日法王一般,影響戰力。


    但是現在看來,此人的氣機儼然比思漢飛還要強上一個檔次,當日之戰,又是為何沒有分出勝負?


    徐行剛想到這裏,慈航靜齋外,便忽地傳來一個極為溫醇的嗓音。


    這嗓音令人一聽便有如沐春風之感,即便不見麵,也能想象出一名寬厚老者的形象。


    “山野村夫厲靈冒昧前來,還請言齋主、徐先生,撥冗一見。”


    言靜庵聽到這個名字,豁然起身,朝門外走去,神情甚至有些恭敬,歡喜道:


    “厲老先生,快快請進。”


    厲靈?


    聽到這個名字,徐行也吃了一驚。


    他雖然已經提前感知到,有一股浩大氣勁,正遠遠靠近,卻也沒想到,來者竟然是這位“抗天手”。


    關於厲靈,原著中著墨不多。


    但他畢竟是大俠傳鷹的舅父兼啟蒙恩師,又被韓公度認為有資格參加驚雁宮之會,即便放在此界,也該是頂尖人物。


    念及此處,徐行也站起身來,和言靜庵一道,出門相迎。


    此時厲若海和穀凝清,為了不打擾徐行參悟劍典,正結伴在山中修行,了盡、了無在被徐行拔出魔患後,亦返迴了淨念禪宗,為徐行造勢。


    是以,靜齋中隻有徐行和言靜庵兩人。


    他們剛一走出山門,就看到一個外貌與嗓音極為相符,身材俊偉頎長,鶴發童顏,目中神光湛湛的老者。


    老人看向他們,撫須而笑,開門見山道:


    “老夫此來,正是為了送徐先生一場造化,更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徐先生可否接下?”


    言靜庵聞言,不明所以,徐行卻閉目冥思。片刻後才睜開眼,了然道:


    “老先生體內,正有八股糾纏交織,且不斷繁衍生息的真氣,想必便是傳說中的‘周流六虛功’了。


    您在來此之前,和西城城主沈萬三交過手?”


    厲靈胡子一顫,複又仰天大笑:


    “徐先生果然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隻一眼,便叫厲某原形畢露,好!


    來此之前,我還有些不敢相信,龐斑竟然會死於中原,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虛。”


    得到這個結論後,徐行忽然就明白,為何思漢飛分明撞上了厲靈,卻並未受到嚴重傷勢,恍然道:


    “日前,應當就是前輩,在塞外阻了一阻思漢飛,隻不過並未功成,想來,也是因為沈萬三從中作梗,橫插了一手?”


    如果說厲靈剛才是訝然,現在便是徹頭徹尾的驚異了,他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徐行,才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


    “了不得。”


    厲靈來此之前,就已經了解過這位“天下第五”的戰績,知道他曾敗下過思漢飛,隻一想,便知道徐行究竟從何得出這種結論。


    隻是,明白歸明白,厲靈還是不禁為其人的敏銳感知力而歎服,感慨一聲後,他又肅然道:


    “不過,徐先生雖然功力非凡,但這‘天下第五’的名頭,隻怕如今已另有其人。”


    言靜庵也是絕頂聰明之人,聯想到徐行和厲靈方才所說,立即便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一雙星眸微微睜大,不安道:


    “莫非沈萬三已經……?”


    厲靈頷首,沉聲道:


    “當日之戰,沈萬三本已大占上風,卻在戰中翩然而去。


    我猜測,他是從我所學的‘黃天大法’中,得到了體悟,甚至被激發了‘周流六虛功’的天劫。”


    黃天大法?


    徐行眸光一凝,沒有想到厲靈還有這樣的機緣,竟然能夠學到這門源於天師孫恩的奇功。


    黃係世界觀中,雖然首推“四大奇書”為最頂尖的法門,但論表現力和威力,“黃天大法”就絕對不輸給除了“戰神圖錄”外的其他“三大奇書”,甚至是猶有勝之。


    昔日孫恩以此對決燕飛,所造成的破壞遍布數裏,令後世的邪帝龍鷹,縱使親眼見到,亦不敢相信。


    ——可即便是學會了“黃天大法”,厲靈竟然也輸給了沈萬三,這位沈城主……


    徐行正思索間,厲靈已將答案說出。


    “現如今,隻怕這位西城城主已經突破關隘,徹底躋身大宗師之境界,正道武林,再多一大敵矣。”


    談及此處,言靜庵不禁麵色沉重。


    她本以為死了一個“魔師”龐斑,雖然提前引爆了正魔局勢,但無論如何,正道一方都算是占了先機。


    卻不曾想,死了一個魔師,又出來一個躋身大宗師的西城之主。


    如此看來,除去張三豐後,正魔之間的實力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倒是拉大。


    徐行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是咧開嘴角,露出了一個略帶興奮的肆意笑容。


    ——死了一個龐斑,又冒出來一個沈萬三,很好、很好,這個世界,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了。


    這笑容甫一綻放便收斂,徐行又看向厲靈,詢問道:


    “前輩一路強忍傷痛趕來,怕也不隻是為了傳此噩耗,所謂的造化,是否也與這傷勢有關?”


    厲靈重重點頭。


    “正如徐先生所說,厲某方才提到的造化,正是這一份關於‘周流六虛功’的體會,以及厲某所學之‘黃天大法’。”


    塞外一戰,厲靈被沈萬三以“周流六虛功”逼退後,先是覓地療傷,後來又聽說了徐行之事,才特意帶著傷勢,趕來慈航靜齋。


    在厲靈看來,正道的老輩宗師雖多,但真正有希望在短時間內,突破桎梏,踏出最後一步的,也唯有徐行一人。


    所以,他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將自己和沈萬三交手的感悟,傳遞給徐行知曉。


    聽到“周流六虛功”和“黃天大法”這兩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徐行卻沒有預計之中的欣喜。


    他隻是朝厲靈拱手抱拳,深深一躬,沉聲道:


    “勞煩前輩,這份情,徐某不會辜負。”


    最後四個字,顯得格外鏗鏘有力。


    因為徐行完全感受得出來,被種下了“六虛毒”的厲靈,究竟承受著多麽煎熬的折磨。


    但這位老前輩卻依舊強忍痛苦,隻為給他傳授經驗,一片拳拳之心,不言自明。


    厲靈不以為意,麵色卻有些沉重,肅然道:


    “我這樣做,也不隻是為你一人,而是為了天下蒼生的安危。


    沈萬三等人,皆是野心勃勃之人,隻要能夠‘破碎虛空’,即便令天下黎民置身水火,亦不會有半點悔過。


    我既然無力阻止他們,便也隻能這份希望,托付於先生。”


    徐行眉毛一挑,不禁問道:


    “前輩是如何知曉,我非是這種人?”


    厲靈豪邁一笑:


    “來此之前,我也收集過先生的情報,甚至跑了一趟洞庭湖,找到了曾經與你有過交集的範小子、浪小子。


    正是他們,讓我堅定了決心。”


    徐行想到這兩位萍水相逢,卻情誼深厚的朋友,心頭一暖,忽地又朝厲靈眨了眨眼:


    “隻怕,那位猴兄,才是讓前輩做出這個決定的最關鍵因素吧?”


    厲靈神秘一笑。


    “既然知曉,便不必多言了。”


    厲靈亦是雷厲風行之人,交代完來龍去脈後,也不說廢話,隻是伸手向前一引。


    “那咱們現在便開始,請。”


    徐行也知道,以厲靈如今的狀態,片刻也耽擱不得,當即頷首,沉聲說了一個好,便和這位老宗師一同走進了慈航靜齋。


    厲靈快人快語,剛一做下,便敞開衣袍,露出一個凹陷掌印,指紋無比清晰,可見掌力何等剛猛。


    掌印中八色流轉,氣色分為八種,赤、橙、黃、白、青、藍、紫、黑,糾纏扭動,此消彼長。


    就連言靜庵都能夠察覺,這股真氣的總量並不算大,大約也就是一名化境武人的全力。


    可這真氣在平等分成八份後,卻相互交織、演化出了種種變化,簡直可以說是包羅萬象。


    言靜庵不由得想到一則關於周流六虛功的傳聞,據說修成這門武功的人,能夠以八種卦象來駕馭天地萬物,號稱“周流六虛,法用萬物”。


    可這些年來,西城一脈行走世間的弟子,往往隻會修行八部神通中的一種,而真正練成“周流六虛功”的沈萬三卻又從未在世間展露過手段。


    是以,這“法用萬物”的名頭,就不免顯得虛浮。


    但今日親眼一見之下,言靜庵不得不承認,這四個字,的確沒有絲毫誇張。


    這八道卦象真氣,既可以按照八個種類互相組合,又可以根據每一道真氣的不同分量、比例,生成截然不同、天差地別的全新真氣。


    如此下來,若是演化到巔峰,不要說是“法用萬物”,就算是衍生小天地,也是綽綽有餘。


    沈萬三當然沒有如此誇張的境界,但光是他如今展現出來的手段,已令言靜庵暗自心驚,更發自心底地承認,這位城主的確超越了龐斑。


    在言靜庵看來,龐斑乃是一座屹立於大地的雄峰,雖是令人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難以估清高度,畢竟也是有跡可循。


    可沈萬三,卻完全像是已經成為了高峰之上的白雲、吹拂萬物的罡風,是一種完全不可揣摩的存在。


    ——這樣的神功,要如何破解?


    即便是坐擁“慈航劍典”的言靜庵,也找不到答案,更何況,她還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


    ——這道掌印,乃是沈萬三還未突破前所留,如今已然成就大宗師的他,神通又會高到何種地步?


    為了讓徐行看得更清楚,厲靈當即撤去了“黃天大法”真氣的壓製,令“六虛毒”在體內肆意繁衍。


    一時間,老人麵容抽搐不停,肌膚之下宛如潛藏了無數龍蛇,竄行遊動,充盈全身的八色真氣,好似要破體而出,縱入九霄雲外。


    即便境況淒慘如此,厲靈的語調仍是無比沉穩,沒有一絲顫抖,將自己理解的“周流六虛功”真意,對徐行娓娓道來。


    等到“六虛毒”完整爆發過一輪後,厲靈的身軀已經到了破敗邊緣,渾身骨骼劈裏啪啦地爆響,七竅皆淌出血水來。


    對一位功行深厚的老宗師來說,這已算是極其淒慘的景象,可厲靈卻絲毫不以為意,麵色如常,隻是重新運起“黃天大法”,將傷勢鎮壓。


    緊接著,他便再為徐行講解起這源自“天師”孫恩的道門絕學,兩人一個教,一個學,皆是無比專注。


    厲靈是以為自己時日無多,故此不願浪費分毫時間,徐行則是不願讓老人的付出白費,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


    等到厲若海、穀凝清迴來後,見到厲靈的模樣,皆是嚇了一跳,好在有言靜庵在,才沒有造成什麽誤會。


    明白事情始末後,兩位少女的麵色也沉重了起來,知道徐行如今究竟肩負著何等沉重的擔子——對戰一位大宗師,又豈是玩笑?


    就這樣,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這場耗費了足足一天一夜的傳道,終於是將近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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