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直到此時才能看清楚方才那片山林的全貌,雖然這已經很難被稱為山地——隻剩下一片廢墟。


    這片廢墟整體下沉凹陷,與其說是廢墟,不如說是廢坑。


    除去山林外,還有峨眉派沿途修建的宮觀、屋舍、殿宇,都被兩人交手產生的餘波,摧枯拉朽地毀滅,到處都是亂七八糟、支離破碎的殘跡。


    在其中還有一條清晰可見的道路,寬有十六丈,延綿極廣,足有近百丈,兩邊平整、塌實、光滑,形成某種高密度的結晶。


    厲若海一看到這條道路,便想到了那一座被蒙赤行硬生生打出來的山穀,雖然規模還未有那般恢弘,但是兩側這種結晶的性質,已經極其接近。


    這條大道的盡頭,是一個坍塌陷落的半球形巨坑,深有數丈,巨坑更是有如晶石玉璧一般,倒映著天邊悠悠雲影,光可鑒人。


    徐行正站在這巨坑邊緣處,大戰終止,那種有如雷鳴滾滾、連綿不絕的巨響聲亦倏然而止,風煙俱淨、天宇澄清,一切都顯得如此寂靜。


    靜得就像是秋後的一場夢。


    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似有似無的夢境中,隻是看著那個最後的戰勝者,體會著那種難以言喻的震撼感覺。


    方才那個問題,在此刻有了答案。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神,至少已不算是人!


    徐行亦停了一會兒,用於平複自己的傷勢,也在抓緊時間,整理從這一戰中得到的收獲。


    這一戰,算是他來到此界中,打過的最為兇險、最為刺激,收獲也最大的一戰。


    論真正的根基,經過了六十年沉澱、坐擁“道心種魔大法”、“黑天書”兩本神功絕學,又有蒙赤行這種絕頂人物調教的龐斑,還要勝過他一籌。


    隻不過,比較武學底蘊,卻是身具兩個世界之武道精華的徐行,要更勝龐斑。


    他這一身武學,有太多超越此界武道常理之處,自然也令龐斑料想不到。


    在這種級數的強者之爭中,光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手段就足以成為殺手鐧。


    可徐行這一身所學,簡直是駁雜到堪稱浩瀚,舉手抬足,盡是龐斑不曾見過的武道精髓、殺招、絕式。


    徐行縱然在單純的硬拚中占不到太大便宜,卻因有如此豐沛的儲備,隨時能夠根據龐斑的手段,選取克製之法。


    以“龍象鎮獄”克製魔種變化,用陰魔導致龐斑“道魔失衡”,再憑“無法無念”破了龐斑的“魔變”一擊,便是最好的例證。


    戰鬥到此處,徐行已經算是把握到了稍縱即逝、難得一遇的戰機,即便是如思漢飛那樣的高手,露出這種破綻,亦會被他輕取。


    但龐斑也不愧是魔門巨擘,功行深厚得超乎想象,徐行哪怕是手段盡出,也最終沒能一擊功成,隻是打出了一炷香的時間限製。


    由此,這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強者之爭,便又進入了互換招式的相持階段。


    在這一步,兩人已不再是單純比拚根基、招式,比較的乃是真正的意誌、才情,就看誰能超脫原有限製,再做突破。


    真正的決勝要素,就在此刻出現。


    徐行通過身、魂二分,以“無法無念”境界徹底激發了肉身中的純陽拳意,更令神魂也出現了陽剛之氣,終於打出了此生最巔峰的一擊。


    到最後,龐斑雖然決意拋棄道心,不再走陰陽並濟、水火交融的堂皇大道,徹底墮入魔道,就連肉身都一並舍棄,仍是敗在這至陽之拳下。


    不過,龐斑雖然最後失敗,但他的“道心種魔大法”,以及自行分裂魂魄的“劫魔天大法”亦是給徐行留下了深刻印象。


    尤其是那種從肉身中升華出來的“劫力”,以及龐斑最後展現的“魔極”,更是讓徐行頗有興趣——這樣的魔道變化,我又是否能夠重現?


    隻不過在此之前,徐行也要先解決肉身純陽之氣,與濁念魔氣相衝突的問題,但他又想到龐斑的道魔互撞互擊之招。


    若是按照這個原理,他又能否借著純陽拳意和濁念魔氣的衝突,真正在人身中開辟秘境?


    一時間,無數武道上的奇思妙想,在徐行腦海中浮現出來,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將這些猜想付諸實踐,親身驗證一番。


    隻不過,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來,徐行體內就傳來一陣又一陣洶湧如潮的劇烈痛覺。


    他也是直到此時,才終於醒悟到,自己究竟傷得多重。


    為了應付龐斑那勢大力沉的拳頭,徐行就算變化繁多,也要以具備“大金剛神力”的體魄為基礎。


    縱然十成中隻有兩三成力,真正落到他身上,那也足以造成不可小覷的破壞。


    所以,經過數百合的交手,哪怕不計算魔氣的侵染,徐行這一身金剛體魄,亦是受創嚴重,瀕臨破碎。


    更何況,龐斑以另類“魔極”境界打出來的最後一擊,雖是沒有勝過徐行的“至陽之拳”,仍是將他體內的隱患徹底引爆。


    其實現在的徐行,內裏早已是骨斷筋折、血肉模糊,戰力十不存一。


    隻不過他還有一身法衣做遮掩,又有純陽拳意隔絕神念探查,才會讓人摸不清楚深淺。


    隻不過,徐行這種手段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近在咫尺的厲若海、穀凝清。


    見徐行取得最後勝利,言靜庵等人相隔甚遠、一時又心緒複雜,是以才沒有什麽動作。


    而厲若海、穀凝清則是心係徐行安危,一見他顯出身形,便各自施展身法,來到了他身旁。


    還沒有走近,隻是靠近其人周身五丈,厲若海就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氣。


    厲若海立即迴想起來,徐行當初逼出精血,為自己療傷時,她也曾經嗅到了這樣的味道。


    不過這一次,香氣因為太過濃鬱,是以並不顯得清新淡雅,反倒是給人一種濃烈之感,可想而知,這一次徐行究竟受了多嚴重的傷。


    厲若海俯下身子,隻見徐行的麵容上,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蒼白,並且在蒼白中,還夾雜著些許金光,那都是皮肉下滲出的血絲。


    他的唿吸較之以往也越發急促,一唿一吸,都令這種奇異香氣顯得越發濃烈。


    不過,即便傷痕累累,徐行的目光依舊如淵海般平靜。


    與徐行相逢以來,厲若海也曾見徐行迎戰過諸多強敵,可無論哪一次,他都能輕而易舉,甚至是輕描淡寫的取勝。


    在這幾次戰鬥後,徐行在厲若海心中,已經成了縱橫無敵、所向披靡的最佳寫照。


    由於這種印象太過強烈,是以少女雖然明知荒謬,有時卻也忍不住懷疑,他會否是一個永遠不會累、不會受傷,更不會敗的天生戰神?


    但現在,厲若海至少已經知道,即便是他也會受傷,她看著徐行的纖細身軀,嗅著格外濃烈的香味,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忍心的感覺。


    少女不禁單膝跪地,令自己的視線與徐行平齊,再伸出白皙到明亮的纖纖素手,為他抹去臉頰上殘存的血絲。


    注意到厲若海的擔憂目光,徐行揚起臉,咧嘴一笑,夾雜著金絲的血水,又從眼角、鼻孔中淌出來,令那笑容顯得無比詭異。


    穀凝清隨後趕來,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頭一震,原本明亮湛藍的瞳孔中,亦四溢出某種類似霧氣般,令人琢磨不透的光。


    不過,這感覺隻在少女心中存在了一刹那,因為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擔憂,自心底深處湧出,將這種酸澀之感盡數衝散。


    穀凝清雖然不知道,這香氣是來自於徐行的精血,卻也從這一幕中,看出這位高深莫測的小弟,究竟傷得如何嚴重。


    她深吸了兩口氣,才強忍住驚唿的衝動,目中卻仍舊浮現出無比深沉的憂慮,小聲問道:


    “小弟,你……”


    徐行當然看得出兩位少女對自己的關懷,心中一片溫暖,隻是恍若無事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臉,微笑道:


    “些許小患,不妨事。龐斑這廝畢竟活了六十多年,牙口鋒利些,也是正常。”


    穀凝清當然聽得出來徐行在開玩笑,不過她如今,卻沒有絲毫嬉鬧的興致,隻是看著徐行,沉默不語,心中思緒萬千,頗為複雜。


    徐行見她不說話,又迴過頭去看厲若海,語氣歡快,仿佛邀功一般,開懷道:


    “這次,總算是給你報仇了吧?”


    說這句話時,徐行那的深邃眼眸,在熾盛陽光中顯得無比透亮,目光和陽光匯成一股融融暖意,飛淌進了厲若海的心底深處。


    少女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喉嚨像是凝固了,濃重的擔憂中摻雜著懊悔,不斷地激蕩翻湧,拍擊著她的胸膛,幾欲破體而出。


    其實厲若海知道,以徐行的性情,就算沒有自己,也絕對會找上龐斑,他們都是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武人,在路的盡頭,終會相遇。


    但少女就是為此而感到懊悔和愧疚。


    這種情感毫無由來,卻難以抑製,更在頃刻間填滿了她的胸懷,並且激蕩至四肢百骸,乃至身軀的每個角落。


    厲若海甚至迴想起來,當初小弟慘死於自己懷中的景象,以及那種溫熱身軀在手中逐漸變冷、變涼,再變得有些粘膩的觸感。


    就在她心神恍惚時,徐行已伸出手,揉亂了厲若海的秀發,他佯裝不滿,搖了搖頭,歎道:


    “搞那麽沉重幹嘛,我又不是死了,對咱們武人來說,這不是家常便飯嗎?”


    被徐行這麽一說,厲若海亦反應過來,對他們這種渴望在生死中取得突破武人來說,與強敵浴血廝殺,身受重傷,本就是必經之路。


    既然人還活著,又何必如此在意?


    最起碼,在今天之前,厲若海一直都是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的。


    但是看到徐行為了自己的事而受傷,她卻覺得極其難以接受。


    想到這裏,厲若海心中再次浮現出那種曾經讓她極不舒服的感覺。


    此時兩人已近在咫尺,那是連鼻息都會交織於一處的距離。


    從徐行的角度看,厲若海那張完美的麵容上,在慌亂中更添了幾分以往沒有的柔弱,緊繃雙頰亦泛起血色,眼波流轉,意味莫名。


    過了一會兒,少女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銳利,柔弱之感盡數褪去,化作一片耀眼的明豔。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按在徐行的肩膀上,站起身來。


    厲若海拍了拍勁裝,然後居高臨下地俯瞰徐行,朝他伸出一隻欺霜賽雪、羊脂美玉般的纖手,語氣中帶著罕見的嚴肅。


    “龐斑之事,算我欠你。”


    徐行一聽就知道這小姑娘在糾結什麽,心中暗歎一聲,沒多做解釋,隻是晃了晃腦袋,握住了她的手,語重心長,柔聲道:


    “江湖中的人,相濡以沫、同舟共濟,怕誰累誰,便不算是個真正的江湖人,何況是你我?”


    徐行說這話時,不由得目露感慨。


    一個有很多懷念的人,才有這樣的感慨。


    一般來說,厲若海對徐行的目光變化,都很敏感,隻是看到這一個眼神,就足以確定很多事。


    可現在,少女卻被那一句“何況是你我”,如醇酒般深深地溫暖著。


    她雖然沒有表露出來,長長的睫毛卻忽地低垂,微微顫動,擋住了女兒家的眼神。


    就在這時,穀凝清忽然湊了過來,一把從後麵抱起徐行,她上下打量著徐行,最後才用一種不服卻不得不服的口吻,深深一歎道:


    “小弟,我同行這麽久,我居然一直沒有看出來,你是這麽油嘴滑舌的人!”


    徐行在她懷中,抬起頭,仰視少女那張痛心疾首的俏麗麵容,小小的圓臉上滿是疑惑。


    “啊?”


    穀凝清卻不理會他的疑惑,雙手抱得更緊,徐行甚至可以感受到,這具嬌軀的微微顫抖。


    通過這種顫抖,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少女隱藏在嬉笑神情下的另一種情緒——那是不安。


    或許是因為厲若海已經用過於嚴肅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擔憂,穀凝清才選擇了用這種方式,表達她獨有的關心。


    想到此處,徐行反倒是板起臉,冷靜道:


    “撒手。”


    穀凝清微微鼓起腮幫子,不滿地嗔怪道:


    “和若海就是不怕誰累著誰,和我就是這麽說話,你也太過分了。”


    徐行平靜道:


    “想我現在就死,你可以抱得更緊些,到時候就永遠不怕累了。”


    穀凝清雖然聽出來他在開玩笑,還是不敢再有動作,乖乖把徐行放到地上,才跺腳道:


    “本姑娘心善,今天先不跟你爭。”


    厲若海在一旁,看著兩人談笑風生、嘻嘻哈哈的模樣,眸中掠過一抹不為人知的羨慕,就連剛剛感受到那種暖意,都淡了些許。


    直到此處,遠遠旁觀的言靜庵,才終於帶著了無、了盡來那個人,走到徐行身邊來。


    這三位堪稱正道柱石的宗師,如今光論外表,甚至比徐行還要狼狽。


    了無、了盡雖然看似全身無傷,眼眸裏卻布滿了血絲,好像下一刻就有血水就會從眼眶中淌出來。


    兩人本來都是風姿極佳,氣度卓然,如今卻顯得顯得異常疲憊,臉色灰敗無光,雖然體型沒什麽大的變化,卻給人一種形銷骨立,精元空虛之感。


    言靜庵則要稍微好上一點,雖是雲鬢散、衣袍亂,青絲披散,卻令那窈窕有致、曲線曼妙的絕美身姿若隱若現,更添一番猶抱琵琶半遮麵的風韻。


    這位受白道武林敬仰,令十八派俯首的慈航靜齋之主,竟然全無雍容貴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洋溢出盎然的生機與活力。


    好像她不是一位遺世獨立、俯瞰人間的仙子,而是一名落落大方的江湖俠女,隻俏生生地往那裏一站,就令厲若海、穀凝清移不開眼睛。


    言靜庵看向徐行,雙手抱拳,誠心實意道:


    “徐宗師援手之恩,言靜庵在此謝過。”


    言靜庵?


    這個名字一出,厲若海便下意識地眯起眼,穀凝清的目光中,也多了一抹驚奇意味。


    厲若海之所以能夠在十七歲這個年紀,闖下偌大名頭,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於她那肆無忌憚、百無禁忌的作風,以及對武學和戰鬥的狂熱。


    但這種人,在江湖中並不少見,為何獨獨厲若海能夠脫穎而出?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厲若海也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她那堪稱完美、毫無瑕疵的麵容。


    在這個賽道上,她唯一的競爭者,便是眼前這位慈航靜齋之主。


    因此,厲若海對言靜庵這三個字,有近乎本能的敏感。


    她雖然從來不以這張麵容為傲,內心深處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樣風華絕代的人,才能和自己相提並論?


    現在這個答案,便出現在她麵前。


    真正見到言靜庵後,厲若海便不得不承認,雖然兩人的身姿、麵容皆是難分軒輊,各有千秋,但是比起氣質過於凜冽和冷傲的自己,的確是言靜庵更容易受人歡迎。


    徐行也揚起臉,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享譽江湖的奇女子。


    在原著中,幾乎每一個見過言靜庵的男子,都不禁為之心動,毒醫烈震北如是、魔師龐斑如是,就連至情至性的“覆雨劍”浪翻雲,亦不例外。


    對這樣的一個人,徐行自然不禁好奇,並且,他前世讀書的時候,就有一個疑惑。


    ——若是這天下第一美人,和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稱,且終生心無旁騖、專注武道的厲若海相遇,又會如何?


    雖然在原著中,黃大師並未有此安排,但徐行還是忍不住遐想。


    念及此處,他便忍不住用神意感知了下厲若海的麵容,捕捉到了一種不服氣的神情。


    徐行這才想起來,這個世界的厲若海,已經變成了女兒身,她雖然亦有不讓須眉的英風豪氣,但有些東西,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看來遺憾,終究還是遺憾。


    兩個同樣漂亮的女人撞上,會發生什麽還用說嘛?


    想到這裏,徐行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朝言靜庵拱手迴禮。


    “金剛傳人徐踏法,見過言齋主大名。


    其實,今日之事,你們還算是受了我的連累,恩情一說,亦不必再談。”


    撇清關係後,徐行又看向言靜庵,以及他身後的了無、了盡兩人,平淡道:


    “擇日不如撞日,齋主若是想清算咱們兩家之間的恩怨,現在便可動手。”


    言畢,徐行又頗為貼心地補充道:


    “若是現在不出手,你便不會再有機會。”


    聽到這無比自然,卻又充滿無比自信的言語,早已熟悉徐行的脾氣的了盡,不由得露出苦笑。


    了無也睜開眼,詫異地看了徐行一眼,似乎沒想到,他在如此狀況下,也敢向自己三人挑釁。


    言靜庵卻已從徐行剛才和龐斑的幾句對談中,便窺到了此人那睥睨天下、縱橫無敵的氣魄,是以並不意外,隻是柔柔一笑,輕聲道:


    “徐宗師的氣魄,靜庵佩服。”


    聽到這話,厲若海這才想起,徐行和言靜庵之間,還有基於師門傳承的恩怨。


    ——怎麽,想趁火打劫?!


    她的目光中無比清晰地透露出這種意味,眼神更驟然變得無比淩厲,手中丈二紅槍,爆發出一股悠長的嗡鳴。


    穀凝清則是將目光落到了無、了盡兩個大和尚身上,心中轉動著念頭——這兩個和尚看上去傷得很重,若是能夠搶先拿下他們,便能掌握主動。


    雙方之間,驟然多了一種劍拔弩張、殺機四伏的險惡氣氛,了無、了盡皆本能地露出針紮般的表情,他們更驚訝於一件事。


    ——據說,“邪靈”行事雖然乖張,卻向來不願取人性命,如今怎地這麽大的殺氣?


    即便是被厲若海用這種目光鎖定,言靜庵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隻是將自己的來意盡數告知。


    徐行這才明白,言靜庵竟然不是為了金剛一脈和慈航靜齋的恩怨才趕來,而是因為知道了龐斑的動向,想要通知自己。


    說完後,言靜庵自嘲一笑,俏皮道:


    “隻不過,現在看來,倒是靜庵多此一舉,甚至是畫蛇添足了,倒要為徐宗師賠個不是。”


    雖然言靜庵此舉,並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但這份心意徐行卻能夠感受得到。


    他也向來是個念情分的人,便斂容正色,肅然朝言靜庵拱手作禮。


    “言齋主一番好意,徐某心領。”


    言靜庵深深凝視徐行一眼,那張典雅溫柔、惹人憐愛的臉龐上,笑意盎然,輕聲道:


    “徐宗師力斬魔師,乃是為正道武林除一大禍,前人恩怨又何足掛齒。


    今日之後,靜庵便會召告天下,從今往後,慈航靜齋將會奉金剛一脈為佛門魁首。”


    此言一出,了無、了盡皆是麵露驚容,言靜庵卻迴過頭去,語聲輕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兩位師兄,如今魔道勢大,咱們正道雖有張真人坐鎮,可他老人家畢竟重任在肩,難以施展拳腳。


    值此緊要關頭,若有徐宗師這等人物出麵,統領群雄,天下會亦將會名副其實。”


    了盡、了無皆是智慧通明之輩,立即明白了言靜庵的想法。


    在張三豐避世不出、鎮壓空洞的當下,光靠碧空晴、淩渡虛兩人,根本鎮不住天下會十八派的宗師,隻能維持表麵的統一,


    言靜庵之所以如此做,也是考慮到,如今龐斑戰死,魔師宮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在和平時期,天下會如今的鬆散體製,還能勉強維持,若是正魔之間當真大戰,必然需要一位強有力的領袖,來統合各方,集中勢力。


    而徐行挾力斬紅日法王、重傷思漢飛、打死龐斑的彪炳戰績,橫空出世,已有群龍之首的氣象,唯一的缺點就是勢單力薄。


    若是慈航靜齋出麵,奉他為佛門第一人,用慈航靜齋的名氣,替他作筏,那徐行以金剛傳人的身份,憑這般戰績,入主天下會便是水到渠成。


    念及此處,了無反倒是率先下定了決心,向前踏出一步,沉聲道:


    “言齋主所言極是,我代表淨念禪宗,亦同意奉金剛一脈,為佛門魁首。待此間勢必,我亦會通知少林寺,令他們也知曉此事。”


    言靜庵微微一笑:


    “師兄此法萬全,甚好。”


    少林寺和慈航靜齋、淨念禪宗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關係,如今兩派既然要推舉出一位代表佛門的天下會龍首,少林亦不會置身事外。


    更何況,少林上一代方丈絕戒大師,本就是死於龐斑之手,少林上上下下,無不深恨這位魔師。


    如今徐行既然為少林了此大仇,他們也理所應當地該有表示,更遑論還有慈航靜齋、淨念禪宗的支持。


    言靜庵這一番雷厲風行的舉動,令徐行也是大開眼界,對這位齋主更多了些認識。


    他都沒想到,言靜庵竟然能如此灑脫,沒有絲毫名利之心,能夠將慈航靜齋的名頭,割舍得如此利落,不由得感慨道:


    “靜庵果真是女中豪傑,如此決斷,令人不覺心折。”


    言靜庵微微一笑:


    “慈航靜齋的名聲,本就是虛名,若能為徐宗師作筏,也算不負先賢。


    徐宗師能夠斬殺魔師,本就證明自己已有佛門第一人之實,靜庵不過是略作宣傳而已,又算得了什麽?”


    言靜庵稍頓了頓,又笑道:


    “你的武功,才真正令人心折。”


    提起徐行的彪炳戰績,言靜庵的眼眸中,亦流露出不加絲毫掩飾的訝然。


    “慈航劍典”和“道心種魔大法”同出一源,龐斑雖然借助了“黑天書”和“邪帝舍利”之力,才修成“劫魔天”,登上“魔變”境界,但武學根底仍在魔種上。


    是以,她體內的仙胎和龐斑的魔種,天然便有一種玄妙至極的聯係。


    因此言靜庵可以說是在場中眾人中,除了徐行之外,最了解龐斑實力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這蓋世魔君的恐怖,以她的性子,剛才也不會連絲毫反抗都不做,便要跟龐斑迴魔師宮。


    可言靜庵實在想不到,如此強橫,簡直可以說是大宗師之下無敵手的龐斑,最終竟然會敗在眼前這個小娃娃手下。


    並且,徐行所用的手段,與典籍中記載的“大金剛神力”亦多有不同。


    言靜庵雖然認不出來純陽拳意,對源於藏地密宗的大日如來法意,卻極為敏感。


    她不由得疑惑,難道這人除了“金剛傳人”的身份外,還別有來曆?


    想到這裏,言靜庵看向徐行的目光,就顯得越發好奇,她微笑道:


    “徐宗師如今也有傷勢在身,不妨咱們換個地方,詳談一番?”


    注意到言靜庵的好奇目光,穀凝清、厲若海的眼神都是一變,徐行卻欣然道:


    “久聞慈航劍典之名,靜庵若是有心,徐某自然不會推辭,隻不過,這要看我這兩位同伴的意見。”


    言靜庵聽到這話,也看向站在他身旁那兩位絕色少女,淺淺一笑。


    “這位想必便是厲若海厲姑娘了,傲骨天成、意氣嶙峋,‘邪靈’之名,反倒有些辱沒你了。


    另一位想必便是雙修府本代的‘雙修公主’穀凝清穀姑娘了。


    早聽了盡師兄提起過你,果然是人間絕色,令靜庵亦有些羨慕呢。”


    言靜庵一邊說,一邊蓮步輕移,款款走來。


    聽到這番話,徐行也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言靜庵的水平。


    厲若海平生最煩有人拿容貌說事,言靜庵卻能準確地避開這個雷點,而對穀凝清的容貌,她又不吝溢美之詞,足見她對人心的把控,不愧為慈航靜齋之主。


    事實也果然不出徐行所料,厲若海和穀凝清雖然對言靜庵都沒有好感,但也架不住對方這種姿態。


    她們甚至都不禁為剛才心底騰起的惡感,而對言靜庵感到有些愧疚,徐行搖了搖頭,隻感慨於兩個小姑娘的天真。


    以她們的年紀和閱曆,對上言靜庵這種洞徹人心的高手,不被耍得團團轉就算是勝利了,哪兒還能求其他。


    言靜庵繞過徐行,和兩位少女分別聊了一會兒後,便成功激發出了她們想要往慈航靜齋一行的欲望。


    厲若海是為了見識傳說中那一門和“道心種魔大法”齊名的“慈航劍典”,穀凝清則是純粹出於對這個武學聖地的好奇。


    天下武人都知道,慈航靜齋乃是傳承千年的正道支柱,卻很少有人清楚,這神秘至極的所在,究竟坐落於何處。


    穀凝清本就對天下美景都很好奇,如今有機會走這一遭,自然不想錯過。


    並且,言靜庵還察覺到兩位少女對徐行的關心,提出了最後一個條件,她願意拿出慈航靜齋中儲藏的天材地寶,為徐行治療傷勢。


    這位齋主不費吹灰之力,搞定了厲若海、穀凝清後,便轉過頭,看向徐行,眨了眨眼,微笑道:


    “徐宗師,現在還有問題嗎?”


    徐行歎服道:


    “靜庵如此辯才,遁入空門,不免有些屈才了,何不去做個合縱連橫的策士?”


    言靜庵掩嘴輕笑,眼睛彎彎,似是被徐行說得有些害羞,柔聲道:


    “靜庵不過是會打些機鋒而已,豈能稱得上‘辯才’二字,這一路上,倒還要向徐宗師這位金剛傳人討教一番佛法。”


    徐行微微一笑,隻是淡然道:


    “討教談不上,交流而已。”


    穀凝清見這溫柔可人的大姐姐,露出這般嬌憨模樣,不由得長長一歎,露出挫敗的神情。


    她悄悄湊到厲若海身旁,戳了戳少女的纖腰,幽幽一歎,恨鐵不成鋼地道:


    “若海,你看看人家!”


    厲若海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言靜庵,一言不發,隻是重重點頭,露出堅毅神情。


    徐行沒有管兩位少女的悄悄話,隻是看向了無、了盡兩人,指點道:


    “兩個大和尚受創非輕,神馳意搖,魔念熾盛,若不能及時治療,隻怕將再難入定境。”


    了無、了盡對視一眼,皆露出豁達笑意,了盡晃蕩著臂膀,單掌立起,豎在身前,坦然道:


    “能親眼見證徐宗師斬殺龐斑,貧僧此生已然無憾,生死本是小事,無足掛懷。”


    這兩個老和尚皆是修煉“無念禪功”專走精神一道的宗師,即便是對付如思漢飛這種在空境第二重天沉浸許久的老宗師,亦有勝算,最起碼不會輕易落敗。


    隻可惜,他們此次出山,麵對的敵人乃是魔功精深,善於挑動欲念的龐斑,一身功力十成中難以發揮出一成。


    其實,剛一開始,兩名老僧麵對龐斑的魔念衝擊,聯起手來還能夠勉強維持定境。


    隻不過,在龐斑拋棄人身與道心,徹底淪落魔道,化身為由重重欲念濁流凝成的魔頭後,他們體內的魔念亦隨之蛻變,令兩人維持了數十年的心境,徹底支離破碎。


    徐行搖了搖頭,擺手道:


    “倒也不必如此悲觀,龐斑人都死了,些許殘念,還想興風作浪,未免也太看不起徐某了。”


    就在徐行替兩個大和尚療傷之餘,言靜庵也和厲若海、穀凝清一同,救醒了一眾峨眉派的高手。


    當他們得知,龐斑已死,且死於金剛傳人之手時,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等到眾人見到徐行如今的形貌後,這種不敢置信的神情,就變得越發濃鬱。


    但這畢竟是言靜庵親口所說,又有眼前這山崩地裂的場景作證,青蓮道姑等人縱然是不敢置信,也是不得不信。


    在徐行等人遠去慈航靜齋之後,有了峨眉派眾人代為宣傳,他的戰績終於得以召告天下。


    一夜之間,“魔師”之死的消息,傳遍天下。


    因這一戰而引發的風暴,以蜀中峨眉為起點,無遠弗屆地往外擴張,席卷四極八荒,令江湖暗流湧動,不知道有多少大野龍蛇,被震得浮出水麵,望向峨眉,目光驚駭。


    畢竟,死的不是旁人,而是魔師宮之主,魔門本代最有希望破碎虛空的宗師。


    在天變之後的時代,魔師兩個字,就足以代表整個魔門,其人縱橫江湖數十年,從無抗手,每一次出手,皆是震驚天下。


    可這麽一個魔道巨擘,居然死得如此輕易,就像曆代無數江湖前輩那樣,成為了後輩的踏腳石?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金剛傳人身上。


    對金剛一脈有所了解的武林前輩,固然隱約猜得到,這門驚世駭俗的神功,隻怕不會永遠絕跡於江湖。


    可沒有人想得到,它竟然會以如此震撼、如此霸道的姿態,踩著龐斑這位魔師的屍骨,再現塵寰。


    在龐斑死後,幾乎所有武林中人,都想了解這位好似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金剛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有何出身。


    可來曆跟腳沒查到,卻查到了一份戰報,其中出現的每個名字,分量都重到嚇人:


    “人妖”裏赤媚、南藏四密尊者、紅日法王、思漢飛,以及最近的“魔師”龐斑。


    要知道,昔年龐斑出道之時,隻是逼退了一名老宗師,斬殺了少林絕戒大師,就已被稱為魔師,而此人卻足足擊敗了八名宗師。


    其中還有三人,是空境第二重天的老宗師!


    最令人震驚之處在於,這一連串戰績,都集中於一月之內,這哪裏是人,簡直就是一台宗師收割機!


    這一次,就連熟知“大金剛神力”的江湖老前輩們,都有些迷惑了。


    在他們的印象中,金剛一脈的曆代傳人雖然皆是驚才絕豔,卻也沒有如此誇張的表現,難道此人真是一尊降臨凡塵、降妖除魔的金剛明王?


    不過,縱然此人身上存在太多謎團,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天下巔峰強者之林,又多了一位新麵孔。


    有好事者,甚至將其稱之為天下第五。


    意為除了幾位半步破碎的大宗師,以及武當山張真人外,這個金剛傳人,已是舉世無敵,能夠穩坐第五把交椅。


    “天下第五?”


    昆侖山上,一個約莫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聞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是道:


    “既有如此修為,隻怕不會錯過東島之會,屆時,便可一探究竟。”


    言畢,他也不再多說,隻是眺望東方,目光好似跨越了無窮渺遠的空間,看見了汪洋恣意、浩瀚無垠的大海,悠悠一歎:


    “潛龍出世,天下定有變數。龐斑,我本以為你才會是那個在我之後,踏出這一步的高手,沒想到,你竟然會倒在此人手中。


    金剛一脈與你魔門,莫非真有天定的因緣,有趣,實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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