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的自然是龐斑,但並不是“劫魔天”法相,而是他的肉身本體,隻不過,現在他這具體魄,亦很難被稱為“肉身”。


    其實,這個世界的武者在踏入“煉境”後,熔煉了天地罡煞之氣的肉身,便會逐漸往非人的方向發展,直至成為“破碎金剛”之體。


    但是這種“金剛體魄”在堅固之餘,也失去了變化空間,即便是空境宗師,也隻會將體魄作為根基和支柱,不會去強求肉身上的更多變化。


    但“道心種魔大法”和“黑天書”,皆是迥異於尋常武道,專注於挖掘肉身原始潛能的功法,是以龐斑對肉身的理解,亦超乎尋常宗師。


    在借助“邪帝舍利”練成“劫魔天”後,龐斑也領悟了另一種層次“魔變”,不隻是“道魔”之變,也是“虛實”之變。


    “道心種魔大法”是個視萬物為波動的心法,所謂“虛實”也沒有不可逾越的界限,隻不過是頻率不同而已。


    一草一木為波動,真氣和天地罡煞之氣亦是一種波動,因而能與精神結合,“魔種”則是一種超脫生死的特殊波動。


    從這個角度去看,其實“道心種魔大法”的修煉者,隻要能夠明白各個事物的頻段,完全可以做到化生萬物。


    但道理是這麽說,可實際操作起來卻極為困難。


    畢竟曆代修成“道心種魔大法”,有跡可循的高手都沒有幾人,而這其中的道理,聽起來也太過離奇抽象,難以理解。


    可龐斑卻手握“黑天書”,有現成的實例,那便是“劫力”。


    這種力量雖是源於肉身,卻可以千變萬化,不正是一種由實轉虛的產物?


    所以在利用“邪帝舍利”不斷分割魔氣、劫力的過程中,龐斑也逐漸將這種虛實變化掌握。


    他雖然還做不到與世間萬物同頻的至高境界,卻也能夠令自己的“劫魔天”法相由虛轉實,而他體魄則是可以由實轉虛。


    這種虛實轉換之法,即便是對位於此界巔峰的大宗師們,也稱得上不可思議,用於對戰則更顯詭異莫測。


    與龐斑用來開幕那豪放且霸道的第一擊截然不同,這隻手上的力量顯得如此內斂,既是深藏不露,亦是深不見底。


    這拳頭未曾接觸徐行的身軀時,便始終處於“虛”的一麵,等到最終擊中,才會轉換為實質,將其中蘊含的狂猛力量,盡數爆發出來。


    龐斑的確沒有料到徐行能夠用“龍象鎮獄”的法門,強行鎮壓“魔種”,甚至將這股力量化為己用。


    但他也明白,對這個精通魔門功法的高手來說,區區“魔種”亦很難造成大的阻礙。


    所以,“魔種”不過是他用來牽扯徐行注意力,蒙蔽其人感知的手段,真正的殺手鐧,便是他現在這鋪墊已久的一記!


    龐斑有自信,在這樣的雙重保險下,對方無論如何,也無法避開這由虛轉實的一拳——戰局勝負已分!


    隻見徐行身後霹靂一閃,龐斑的魁梧身形被耀眼金芒籠罩,仿若一尊撕裂天地虛空,才終於跨越漫長距離,降臨此界的神明,拳鋒裹挾磅礴力量,直擊徐行背心。


    分離了“劫魔天”後,龐斑這一拳仿佛已不含絲毫魔氣,反倒是有一種包含森羅萬象、囊括四海八極的浩然正氣,如長江大河,橫無際涯,要滌蕩汙濁人間。


    不遠處,言靜庵看到這樣的一拳,不由得睜大了眼,神情驚駭。


    隻因她已經看出來,龐斑這一拳的根底正是慈航劍典第一訣——劍氣長江.


    隻不過魔師化劍為拳,不僅更顯大氣磅礴,更有一股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包攬天地之誌。


    其實,“道魔兩分”,並且將大部分魔氣都寄托於“邪帝舍利”後,龐斑本體按理來說,已不該有方才那般恐怖的力量。


    但這一拳打出來,帶給在場眾人的感覺,卻比他開場那霸絕塵寰的一擊,竟然還要更為恐怖。


    如果說剛才是吞天沃日,那現在簡直把太陽也給扯落下來,令整個世界徹底陷入黑暗。


    直麵這一擊的徐行卻能夠感受得到,這一拳真正的精髓,不在於純粹力量,而在於“道”、“魔”兩者的對撞互擊。


    這也是為何,龐斑能夠以同樣的根基,打出威力更勝方才數倍的拳頭。


    龐斑的確有底氣自信,若是這一拳當真命中,饒是以徐行的體魄、實力,也絕對會當場化為齏粉,沒有絲毫存活之機。


    但前提是——當真能夠命中!


    觀戰眾人隻見戰場正中,轟然爆發出一股輝煌燦爛的光,有如實質的氣流震蕩破碎,周遭一切存在,全部翻騰起來,給人一種無比混亂、光怪陸離之感。


    仿佛那裏已經出現了一個難以名狀的異度空間,令凡人難以窺探其中真相,縱然是言靜庵、了無、了盡這樣的老宗師,亦在“凡人”的範疇中。


    但這樣的場景,隻持續了短短半個唿吸,隻見方圓五十丈之地,全部的泥土、山石、樹木盡數失去了自己的形體,赫然倒卷而上,朝著天穹激湧而去,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聳山峰。


    忽然間,就好像老天爺亦為之震動,轟隆隆隆的聯綿雷聲,直到此時才姍姍來此,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中,更是卷起狂暴滾蕩,有如巨浪大潮的劇烈風暴。


    光芒盡處,兩條身影巍然矗立,他們站立於山峰頂端,彼此相對,如神似魔。


    武功有成的幾人,眼力極好,將這一副震撼人心的畫麵,盡收眼底,每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他們能夠看到,龐斑負手卓立,麵無表情,仍是一慣的冷漠,“劫魔天”懸於他身後,作為中樞的“邪帝舍利”,亦裂開了一條無比明晰的裂縫。


    徐行雖是眉心滲血,看上去傷得更為嚴重,神情卻也無比恬淡,閑適自在,好似渾不在意。


    這一瞬間的景象,沒有任何道理、也無法令人理解,卻像是被一把刀深深刻在了眾人的心靈深處,形成一種無法形容,卻也揮之不去的強烈印象。


    他們到底是人,還是神?


    這個問題,出現在所有人的腦海中。


    龐斑看了徐行一眼,竟然不再用神念交流,反倒是開口道:


    “你的肉身,竟然練到了這種地步?”


    徐行微微一笑,隻道:


    “你的‘邪帝舍利’,也夠硬。”


    在龐斑眼中,“虛實”乃是位於兩端的波動,而他要尋找的,便是靠近其中一點,令自己能夠化實為虛。


    而他的“虛”乃是以“劫力”這種特殊存在為基準,但在徐行的感知裏,“虛實”本就是一種偽概念。


    其實“劫力”、“精神念力”、“真氣”、“罡煞之氣”,乃至其餘種種精微且難以捕捉的存在,本就是存於不同的天地層次中。


    “劫力”代表的“虛”,和精神代表的“虛”,本就不是一個層麵。


    徐行能夠得到這一點認知,就是因為他曾經到過“九空無界”這個隻能容納純粹的精神空間。


    並且他也接觸過“靈力”這種純粹由神念聚成的力量,還在北宋世界見識過借助靈力遁形的“走井法子”,以及逍遙派的“瞬空挪移大法”。


    “劫力”論及本質,和北宋世界的“內力”、“靈力”極為相似,都是神念、精元混合的產物,隻不過配比不同,一個側重於肉身精元,一個則是側重於精神念力。


    所以龐斑轉化成的“劫力”固然和“靈力”不在同一個頻段,卻也極其相似,自瞞不過徐行的感知。


    意識到龐斑的拳頭,更明白他用的乃是“道魔”互撞的攻勢後,徐行並沒有用純粹的力量去反抗,亦沒有去躲避,他反倒是為龐斑增添了一點助力。


    在那一刹那,徐行神魂與肉身分離,肉身依舊以“龍象鎮獄相”,激發出清淨涅槃之力,轟向“劫魔天”法相。


    而他的神魂則是將從“九空無界”中帶出來的陰魔念頭,主動融入了劫魔天的魔氣中。


    道魔互擊的法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兩方的力量必須要相等,才能在互相碰撞中激發出更強力量。


    但龐斑的道功修為,本就有缺陷,如若不然,他也不需要尋言靜庵,更不要用這種手段來偷襲徐行,直接一拳轟出,就足以所向披靡。


    而徐行在意識到這個缺陷後,立即將自己體內的陰魔拿了出來。


    龐斑此時已將全部心力都用於控製這股道魔互擊之力,亦無餘力操縱滿是欲望的劫魔天。


    是以,麵對陰魔這個前所未見的大補,劫魔天法相當然無法自控,當即便全部吞了進去。


    魔氣在融入陰魔後,便太過強盛,自然無法與道力碰撞出更強力量,反倒是相互抵消。


    劫魔天亦在此刻,被徐行的肉身轟中,就連作為中樞的邪帝舍利,都受到了難以挽迴的損壞,魔氣流瀉。


    龐斑雖然一直都知道,徐行極其擅長魔功,卻沒有想到,他竟然也如自己一般,在體內養了一頭類似劫魔天的陰魔。


    龐斑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為何徐行的“龍象鎮獄”能夠如此克製自己的魔種,因為此人早就已經習慣這種以身飼魔的境況。


    他更沒想到的是,徐行在這種危機局麵下,不僅能夠窺中自己的拳法奧秘,還能果斷選擇壯士斷腕,用割舍陰魔為代價,換自己“道魔失衡”。


    隻不過,若是純粹舍棄陰魔,固然能夠令龐斑這一招失利,卻也會變相加強他的魔功底蘊,還不至於令這位魔師真正受到什麽大的傷勢。


    並且,在這種狀況下,神魂一旦離體,肉身便無異於待宰羔羊,劫魔天本就是由生命本源衝動而生的存在,甚至可以嚐試“魔染”徐行的肉身。


    但龐斑沒有想到的是,在脫離了神魂後,徐行的肉身竟然還能運轉如常,毫無遲滯地施展出“龍象鎮獄相”的後續變化。


    並且,欲念濁流的衝擊,對這具肉身來說,亦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好似那不是一具存有生命本能和衝動的肉體,而是一座陰陽大化、乾轉坤旋的小天地。


    這便是徐行在北宋世界,參悟出來的無法無念之境,在這種境界下,他的肉身運行自有規律,不需要神魂幹涉,自也不會受到些許魔念的影響。


    正是神魂與肉身的緊密配合,讓徐行成功龐斑勢在必得的一拳下存活,甚至利用他自己的破綻,成功將這位魔師重傷。


    美中不足之處在於,徐行雖然擊中了劫魔天,但這尊法相的堅固程度,卻超乎想象。


    以至於他沒能一戰功成,徹底將“邪帝舍利”打碎,隻是留下了一條難以彌合的創口。


    龐斑看了他一眼,平靜道:


    “你的手段雖好,卻也著實為本人送上了一份大禮,這樣的存在,龐某從未在此界見過。


    等打死你,我便能從中攫取足夠多的經驗,從這一點來說,我要感謝你。”


    一開始,龐斑還以為徐行的陰魔,乃是如他一般,自行分割魂魄而成。


    因此,龐斑還驚訝於徐行的過人果決——就連自己的分魂都可以這般舍棄,實在是甚為可怖。


    隻不過當他當真將這條陰魔納入體內後,才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徐行的分魂,而是一個自己前所未見,天生便近乎魔道的奇特存在。


    甚至可以說,這根本就是一頭天生的魔頭!


    這個世界的魔門,最開始隻不過是在西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一些被掃入旁門學派的集合。


    這些人視人世間道德禮儀為糞土,行事超乎常人所度測,不為正道所容,故稱“魔”。


    隻不過,在漫長的發展曆程中,魔門中人的心性也變得越發偏激,由此而生的武功,更是奇詭莫測,其中便以“道心種魔大法”為最。


    可即便如此,“道心種魔大法”的最後一個境界,仍是被命名為“魔仙”,也就意味著魔門的追求,依舊脫不開一個超脫凡俗、白日飛升的仙字。


    但龐斑卻能夠感受得到,自己體內這頭陰魔,甚至比普天之下的任何魔門中人,都更適合這個“魔”字,是以才稱其為“天生魔頭”。


    陰魔這種存在,乃是由純粹的精神、靈力所凝,即便是在“九空無界”中,亦隻有這一頭,可謂是天生地養,珍奇無比。


    在這個充滿了暴亂罡煞之氣的世界,更是絕無可能這般神奇的存在,也無怪乎龐斑會如此興奮。


    對他來說,即便不考慮這陰魔所攜帶的欲念魔氣,光是其的存在形式,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據傳說,位居四大奇書之首,也被稱為天下神功源頭的“戰神圖錄”,就來源於一個名為“戰神”的種族,但這個說法卻從未被人證實過。


    可如今,在龐斑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存在形態迥異於人族,且具有非凡力量的魔頭。


    ——既然它都可以存在,那“戰神”之說,會否又並非是空穴來風?


    對這個問題,龐斑很有興趣驗證一番。


    龐斑雖是和徐行相對而立,眼中卻好似已經沒了這位“轉輪聖王”的存在。


    因為他知道,自己固然傷得更重,但徐行如此冒險行事也並非全然無礙。


    但由於兩人的根基之差,這樣的傷勢互換,對龐斑來說,勉強還算是可以接受,最起碼不至於直接落敗,再無還手之力。


    隻要還能出手,龐斑就有自信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對他這充斥無窮信心的言語,徐行隻是微微一哂,淡然道:


    “我的東西,還從來沒人搶得走。並且,以你的魔氣流瀉速度,最多隻能撐持一炷香的時間。”


    龐斑亦針鋒相對地迴答道:


    “你的神魂已遭魔氣侵入,再難與肉身緊密結合,又要如何撐過這一炷香?”


    “撐過?”


    徐行笑了。


    他直視龐斑,一字一句,語聲鏗鏘有力。


    “一炷香內,我要你死!”


    言語未落,徐行眉心一凝,身後驟然出現一條周身縈繞紫青雷光,身披甲胄,猶如靈官神將,無比凝實的身影,高達丈許。


    袖中蟠龍棒矯躍如龍,飛騰而起,化作一道虹光,落入這尊法相手中。


    龐斑所言的確不錯,徐行方才以神魂駕馭陰魔,融入劫魔天,已經受到了兩種魔念的侵蝕。


    雖然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些許小患,但龐斑卻不會給他時間來祛除這些魔念,是以,徐行的神魂與肉身便很難如剛才那般,緊密無間的融合。


    並且,徐行的肉身在以龍象鎮獄相,與劫魔天法相互撼之時,筋骨也已受了挫傷,戰力有損。


    不過,如今龐斑亦受了傷勢,所以徐行幹脆也驅使神魂出竅,選擇和龐斑以法相鬥法相、肉身戰肉身地硬拚!


    這一次,兩個人、四條身影的戰鬥,才一開始,就直接攀升到了頂峰。


    轟轟轟轟轟轟!!!!


    對撞!對撞!對撞!


    一息之間,對撞數十次,四條唿嘯人影宛若狂風和雷霆的聚合,仿佛是代表毀滅的化身。


    這座由巨力塑造而成,堅固無匹的山頭,在他們就像豆腐般鬆軟無力,隻輕輕一碰,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之洞穿、撕碎,甚至是毀滅。


    沒有了立足之地,龐斑和徐行的身影,便踩著不斷向下墜落的山峰碎塊騰挪,可不管身影如何變化,他們兩人的距離仍是保持在兩臂之內。


    劫魔天和神魂法相更是以天空為戰場,融匯成激湧的潮流,席卷山穀,將一切所及之物,盡數化為灰燼。


    龐斑和劫魔天,乃是一體雙魂,雖然一者出手冷靜而準確,一者暴虐而肆意,卻有明確的主次關係,配合得緊密無間,每一次出手,都不隻是瞄準自己身前的對手,而是將徐行的肉身和法相,共同囊括在內。


    徐行則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戰鬥風格。


    他的肉身和神魂法相,完全是各自為戰,明麵上看不出任何的配合跡象,也說不上誰主誰副,其中卻切實存在某種玄妙而不可言的聯係。


    就好似天與地,日與月,一動一靜、一升一落,自有法度,即便其中存在魔念幹擾,也無損這種玄妙聯係。


    是以,縱然兩者看似毫不相幹,龐斑卻也找不到機會,將他的肉身和神魂分別擊破。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徐行肉身中的傷勢,仍在不斷加劇,神魂亦在積累魔氣。


    但即便是武功高絕如龐斑,在短時間內,也看不到擊潰對方防線的希望。


    兩人雖然在方才那一次對拚中,各自負傷,但他們的傷勢也各有不同。


    龐斑傷了作為法相中樞的“邪帝舍利”,隻能再維持一柱香的巔峰狀態。


    等到一炷香後,“邪帝舍利”中儲存的精元,便無法維持“劫魔天”法相,令他戰力大跌,甚至就連“道心種魔”這條武道,亦要就此斷絕。


    徐行則是神魂、肉身皆有傷勢,且在短時間內,無法緊密聯合,爆發出類似“天鼓雷音印”這種能夠調動全身之力的殺手鐧。


    其實按道理來說,此時龐斑最好的選擇,便是近在眼前的徐行,主動退走——在絕對冷靜的“元神”主導下,他也早就應該做出這個選擇。


    憑徐行如今的狀態,就算再加言靜庵等人,也沒有多少機會能夠留下他,但偏偏此時的龐斑,卻不想做出這種選擇。


    他也意識到,這是因為陰魔入體後,魔種逐漸壓過道胎,本能和欲望,開始影響理智的表現,卻也沒有辦法擺脫這種影響。


    現在龐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炷香內,殺了徐行這個擾亂自己心境的罪魁禍首。


    徐行如今最佳的戰法,也不是和龐斑硬拚,而是改用種種手段,拖過這一炷香的時間,靜待這位魔師不攻自破。


    隻不過,以徐行的性情,自然不會做出這種拖時間的決定,既然說了要在一炷香內取勝,那他就一定會實踐自己的諾言。


    並且,在徐行看來,龐斑正是一個上好的磨刀石,能夠給到他足夠的危險、刺激,卻也不會令他在一招內潰敗,難以抵擋。


    隻不過,在吃了一次大虧後,龐斑明顯也謹慎了許多,即便是徐行,也很難再從他身上找到足以製勝的破綻。


    即便擁有一炷香的時間限製,這位魔師竟然也能耐得住性子,穩紮穩打,毫不貪功冒進。


    就連方才施展過的“虛實之變”,龐斑也不再利用,好似即將落敗的不是他,而是徐行。


    但越是如此,徐行就越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含而不露,卻極其森寒的危機感,很顯然,這位魔師正在醞釀足以克敵製勝的一擊。


    但這一擊會用何種方式呈現,又會在什麽時候發出,誰也沒有把握。


    又一個唿吸過去,整座山峰已徹底坍塌,正在交手的兩位強者,亦落迴到了地麵。


    此時的地麵,比之先前已經整體下沉三尺有餘,蜿蜒起伏的山勢也被兩人交手的餘波抹去,硬生生造出來一個不斷向峨眉金頂延伸的平麵。


    可以看見,兩大強者依舊是如火如荼地糾纏在一起,難分勝負,都在等待那製勝時機的出現。


    既然拿不準龐斑的謀算,徐行也就索性不去思考這一切,反倒是將心神都沉浸於神魂法相中。


    麵對攜帶滾滾魔氣的“劫魔天”,他也不再去試圖進行任何變相,反倒是盡力觀想“天鼓雷音如來法相”,以一根蟠龍棒,演繹雷音之威,破滅魔氛。


    但就在激戰中,徐行心中卻忽然出現一種奇妙的感觸,他能夠感受到,處於“無法無念”狀態中的肉身,出現了某種奇特變化。


    沒有了屬陰的神魂主導,這具肉身中的大金剛神力,反倒與皮肉筋骨、五髒六腑與結合得更加緊密,氣血亦燃燒得越發旺盛,舉手抬足間,都有一股純陽之氣從四萬八千毛孔中溢散而出。


    就連龐斑也察覺到這一點,他甚至從徐行這具肉身的背後,看到了一輪烈日驕陽般的形象,那是一種純粹的氣勢。


    在這種氣勢的籠罩下,龐斑竟然感覺就連自己的“觀人察物術”也受到了輕微的壓製,四周那些原本纖毫畢現的事物、環境,皆浮現出淡淡金光。


    這種氣勢並非是精神意誌製造的幻象,而是來自於肉身自行運轉氣血,產生的強烈壓迫感,比起純粹的虛幻來說,更多了一份陽剛和真實。


    但龐斑無法理解的是,一具沒有魂魄的肉身,怎麽會對神念產生壓製?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大明王朝世界的宗師們,會嚐試將天象變化的壯闊之意,融入拳勢中,以此養育精神。


    但徐行的肉身,在“無法無念”的境界中,就有如天地本身,自然運轉,一舉一動,皆類似“天象”,當然也有這種壯闊之意。


    這已經不能稱為“拳勢”,隻因大勢所趨、勢之所向往往身不由己,難以精細自控,而應該被稱為“拳意”。


    無意之中是真意,正是如此。


    以往的戰鬥,徐行雖然也會主動分離神魂、肉身,但並不會保持太久時間,也不會令肉身獨自麵對太過恐怖的對手,隻怕出現莫測的變化。


    但這一次,麵對擁有類似能力,同樣有“法相”助陣的龐斑,徐行卻不得不如此作為,卻也因此獲得了意料之外的領悟與收獲。


    他也由此明白,或許以後在修行時,就應當把神魂與肉身,盡可能地分離得更遠些。


    並且,徐行通過這個角度觀察肉身,心中又有了諸多感悟,他本就想過要將場域凝於自身體魄,卻始終沒有想到可行之道。


    如今神魂分開後,肉身自有變化,反倒是讓徐行看到了一線曙光。


    就像是天地分開、清氣上浮、濁氣下降後,天地間才能根據陰陽運化,生出勃勃生機,若始終接壤,混沌一片,便會少了許多變化。


    而他開辟秘境,亦是如此,若神魂是天、肉身是地,也要令天地分開,才能施展拳腳!


    念及此處,徐行的神魂法相光芒大放,竟然撤去了那種雷音激蕩、破滅外魔的法意,轉換成了如日中天、三界唯一的恢弘氣度。


    就好似端坐蓮台講法的大日如來,終於決心離開靈山,來到世間,用無上法力稱霸現世,渡化一切有情眾生。


    神魂甫產生變化,方才殘留於徐行體內的兩種魔氣,便如冰雪般消融,徹底了無痕跡。


    在大明王朝世界的拳術理論中,有一個名為“內三合”的境界,是為“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就說隻有以心為主體,去驅使一切,才能最終打出精氣神合一的拳。


    可此時此刻,徐行卻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讓肉身來指引魂魄,令魂魄模仿肉身的變化。


    雖然神魂難以完全演繹出那種基於氣血的熾盛陽氣,但配合上“驚蟄真氣”中蘊含的生機,對如今這尊根基不穩、中樞破碎的劫魔天法相來說,已算是足夠恐怖的手段。


    並且,如今的劫魔天體內,還有本屬於徐行的陰魔,這頭陰魔在長久的鎮壓中,已經對這種法意充滿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隻不過,先前陰魔位於劫魔天體內,沒有直接接觸這種力量,如今光芒一盛,撕裂魔氛,陰魔當即開始暴動,驅使著“劫魔天”躲避。


    在“道魔失衡”的現在,就連龐斑的元神,亦無法控製被陰魔影響的“劫魔天”。


    “劫魔天”仰天長嘯一聲,嘯聲無比淒厲,充滿痛苦,它在這種光芒的照耀下,毫不猶豫地發動了“虛實之變”,試圖重新轉化成滾滾魔氣。


    徐行等的就是現在,神念凝聚,將驚蟄真氣盡數迫發出來,一棍打向作為“劫魔天”中樞的“邪帝舍利”。


    龐斑也意識到不好,憑著硬受了徐行肉身那充滿純陽拳意的一拳,強行將自己的身形虛化,想要攔住神魂法相的攻勢。


    但是在純陽拳意的壓製下,龐斑卻終究是遲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邪帝舍利”被這一棍給徹底抽得粉碎。


    黃晶球碎裂後,劫魔天形象徹底崩潰,化成一片彌漫天際的灰黑陰雲,魔氣一重又一重,層層疊疊地堆積,連陽光亦無法穿透。


    這片天地仿佛一下子進入黑夜,四周一切都蒙上一層暗色,陰風亦席卷而來,正是那頭脫困而出的陰魔。


    這魔頭竟然想著如何逃竄,竟然還反客為主,主動吸納起這些溢散而出的精元魔氣,壯大自身。


    龐斑也知道大勢已去,沒了“邪帝舍利”,他那“道魔二分”的“道心種魔大法”已無法再修煉下去。


    可以說,無論今天能否擊敗徐行,龐斑都已經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在“邪帝舍利”碎裂、“劫魔天”崩潰後,那原本已經割舍的七情六欲,加倍地返還到他體內。


    原本無別有情,好似漠然天道的心境中,驟然湧現出無窮雜念,俊偉威嚴的冷酷麵容,亦變得無比猙獰,好似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夜叉惡鬼,全無絲毫魔門巨擘的氣度。


    龐斑用一雙魔光熾盛的眼眸,望向徐行,痛苦、憤怒、猙獰、險惡……種種情緒交織其中,顯得無比複雜,卻唯獨沒有絕望!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這位“魔師”仍是沒有放棄,他的心中已轉過最後一個念頭。


    魔變不成,便徹底走向魔極!


    龐斑立於灰黑煙雲中,那隻充滿力量感的古銅色右手大張,猛地一抓,卻不是攻向徐行,反倒是將那頭大快朵頤的陰魔抓了過來,再猛地將之吞噬!


    道心種魔的第十篇“魔極”,本是“魔種”和“道心”相融的巔峰,物窮則變,到了這一步,才能令道功死而複燃,開啟第十一篇“魔變”的修行。


    但龐斑的道心、魔種本就有缺陷,又被徐行斷了這條路,此生已無望最高境界“魔仙”。


    因此,他也索性不去求這所謂的陰陽並濟、道魔融合,反倒是退迴到第十篇“魔極”的境界,一味地催動“魔種”,將魔功的威力,無止盡地提升!


    這種境界,甚至已經超越了肉體的限製,這也是為何,沒有魔門先賢會如此作為,隻不過,龐斑因為有了這頭陰魔做指引,也不必再拘泥於肉體。


    一時間,他的身影與陰魔徹底相融,化為一條純粹而深邃的黑影,且極速膨脹起來。


    摒棄了道心後,這尊魔影又開始按照種魔大法的步驟,開始重塑肉身。


    種魔、立魔、結魔、魔劫、養魔、催魔、成魔、魔極,八個境界一蹴而就,虛影亦重新凝練成人形,麵目模糊,雖是屹立半空,卻好似無有實質,仿佛一層層無形濁浪。


    徹底舍棄肉身,以魔種蛻變出魔軀後,現在的“龐斑”已經不能用人來形容,其餘幾位空境宗師隻是一望他的身形,就覺心念起伏不定,幾乎難以自製。


    修為最弱,不過化境的穀凝清,縱然相隔極遠,一望龐斑,目中便露出迷離光彩,來自於“雙修大法”的真氣極速流轉,好似要破體而出,投向龐斑體內。


    好在厲若海始終注意著穀凝清,見少女出現異狀,當機立斷地撐開空境場域,為其鎮壓真氣。


    隻不過,即便在為穀凝清解決真氣的過程中,厲若海的目光,仍是緊緊鎖定著戰場中心,不願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她不僅擔憂徐行的安危,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感到憤怒。


    此時此刻,徐行的肉身、神魂都已分別追至。


    他也知道,如今便是最後一拚,神情無比嚴肅,沒有絲毫怠慢,再次選擇令肉身和神魂相融。


    這一次神魂歸位後,徐行立時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


    肉身自然生成的純陽拳意,與神魂觀想的大日如來法相融合,再加熾盛氣血、大金剛神力,以及激發生機的驚蟄真氣,立即形成了一股難以形容、所向披靡的恐怖力量。


    金色光芒如轟雷掣電,又似燎天大火,從徐行身上爆射開來,天地間煞白一片,眾人猝不及防間,都難以抵受這強烈至極的目光,隻覺視線都被奪去,睜眼如盲。


    那股浩大雄渾、不可一世的力量,就像是一抹明亮、輝煌、燦爛的長虹,橫空現世,與龐斑所化的魔念濁流正麵相撞,又倏然而去。


    光芒斂去,燃著金焰的大地卻開始劇烈震顫起來,龐斑所站之地,亦出現一個巨大空洞。


    徐行踩在空洞最中央,抬手抹了把滿臉血汙的小臉,低頭看著腳下奄奄一息的龐斑,咧嘴一笑,一字一句地道:


    “我說過,我的東西,你帶不走。”


    龐斑雖是在最後關頭,及時拋去了肉身和道心,試圖與陰魔相融,專走魔道,且在極短時間內完成了由種魔到魔極的過程,但畢竟還是走得太快、太急,缺少了適應的過程。


    更何況,陰魔本就是神念聚合而成,最是為徐行的純陽拳意、大日法念所克製,麵對他這燃燒精氣神的一擊,自然難以抵抗。


    其實,龐斑也未必不知道,這種舉止難以保住性命,隻不過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仍是選擇去豪賭一把,縱使不能功成,也要親眼見證這條路的盡頭,究竟是什麽。


    從這個角度來說,徐行方才為其融入陰魔的舉動,反倒是成就了道心和魔種本就不平衡的龐斑,為他指明了另一條道路。


    言語落定,徐行俯下身子,右手往龐斑的胸膛中一掏,再次抓出來一團越發深邃的魔影,他左手一掃,“邪帝舍利”的碎片便升騰而起,重新聚成黃晶球的形狀。


    雙手再一合,全新的“邪帝舍利”便就此而成,這一次,徐行沒有試圖將之融合,反倒是懸在了腰間玉帶上。


    因為練成純陽拳意後,他的肉身、神魂,都已難再容納這種魔念,而如今這枚“邪帝舍利”中,不但存有他帶出來的陰魔,還有龐斑本人的神念。


    徐行對“道心種魔大法”和“黑天書”,亦頗感興趣,自然不願輕易將之毀去。


    就在此時,漫天陰雲終於消散,眾人得以重見天日,更看見了一幅令他們終生都休想有片刻能夠忘卻的圖景。


    在四處塌陷、遍地坑洞,宛如被天神蹂躪過的山林中,有個衣袂飄揚的小孩子,緩緩從煙塵中走出來,好整以暇、勝似閑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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