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眼瞎的西太尹,一個牌位上的西玄,那麽,住在縹緲樓裏的西太瀞……她堅強剛毅,能審時度勢,聰慧靈巧,這些,和那個不識字、懦弱溫馴的錦娘判若兩人。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這縹渺樓裏的西太瀞究竟又是誰?


    有些人在心底從來沒忘記,有些事,有些夢,還找不到謎底--「水。」


    「屬下在。」


    「那個眼睛瞎了的西府嫡子還活著吧?」他斂睫,再睜眼,不見底的黑已經變迴清明,可餘漾著的是他不敢去準「的微微波瀾。


    「探子說西府的深宅裏,的確有這麽個人。」


    「我要見他,最遲二十天我要見到人。」他頓了下,想到如果那個養在「深閨」裏的西太尹是西太瀞的弟弟……「別傷了他。」


    「是。」揚州城和京城相距千裏遠,主子真的是考驗他的能力了。


    「叫風、林、火分頭去查當年曾與西府當家「西太尹」有過契約書信往來的貨行商家,我要他的親筆字跡。」


    「事隔多年,太尹行幾年前又已經換了當家,這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居然要隱在暗處的風、林、火出動,主子是認真的了。


    「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屬下遵命。」


    水倏來忽往,西太瀞的房裏剩下湛天動一個人。


    方才他一心想確定自己的揣測,如今定下心來往四周一看——房裏最顯眼的,是一整塊羊脂白玉透雕的漕運盛景屏風,各式大船高桅爭道,上有栩栩如生的纖夫、漕船。河道支流處,有著靠著河岸洗滌的婦女、戲鬧的小兒、眼眉生動的眾生,不得不佩服她的好眼光,這座屏風價值連城,居然被她一眼挑中。


    簡單優雅的紅木大床,荷花草葉紋的五鬥櫃,八角高架上放著的不是切花,紫地粉彩盆栽裏乍看什麽都沒有,走近端詳,卻發現泥土冒著嫩嫩的小芽,看不出是什麽,他戳了戳土,還帶著濕,顯然那個叫春水的丫頭還算盡責。


    沒有鏡台,沒胭脂水粉,沒有金釵翠鈿,隻有一把骨篦隨意擱著。


    軟榻旁一冊書隨意的放著,好像她的人剛走開,去做別的事。幾邊放著看似是她經常用的廣彩大瓷杯……她懶得使喚人,所以用大瓷杯喝水,省卻跑來跑去的工夫嗎?他唇角勾笑,這府裏,丫頭多得數不完,她不用人,到底要這麽多丫頭婆子做什麽呢?


    可他隨即想到她女扮男裝的事,莫非是怕人識破她的真實身分,所以,婆子丫頭也不敢使,就怕人多,易曝露自己的原來身分?她曾說她有想要保護的,而這麽自苦,究竟是為了保護什麽?


    環顧一切,布置看似完全以舒適為主,可是少得可憐的物品,也表示她並沒有在這久居的打算。


    這一想,他心裏好像被塞進了一塊冰。


    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非常。


    碧葉紅花一直連到天邊的夏荷開盡了,池塘裏隻見殘枝腐葉,但缽大的山茶花和白芙蓉綴在染黃了的香楓林裏,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吃過金黃香甜的杏子,中秋來了。


    站在正廳上的男人很痩,一件天青色的長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鬆垮垮的,但他直挺挺像根青竹站在那,沒有人敢看輕他,遺憾的是當他抬起眼來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下,本該是清澈明亮如同秋水的眼中蒙著一層薄翳。


    那是一雙無法視物的眼睛。


    他的一旁單膝跪著雙手被捆綁,又被點穴而無法動彈的男子,男子長得劍眉星目、英氣勃發,有種江湖人的氣息,此時怒目瞪著站在湛天動旁邊的水。


    「西公子,用這樣的方式請你來實在情非得已,我的手下出手太重,傷了貴府的人,還請見諒。」湛天動打量他有一會兒了,他有一張和記憶中那人一模一樣的臉,不過就算事隔多年,他還是能確定,自己當年見過的不是這個年紀比他大上幾歲的溫文君子。


    兩相比較的話,那個人多了一些這位西公子沒有的柔潤和自若,修長溫和的眉目,總給人雌雄莫辨的感覺,而眼前這個西公子,雖然痩得好像風吹就會倒,但是不會給人錯認為女子的感覺。


    「他是來保護我的人,請不要為難他。」雖然聽得出來惱怒,但西太尹聲音仍舊給人舒適幹淨的感覺。


    「要不是他難纏,我何必捆著他!就算捆著,我一路上也沒少他一頓飯吃。」難得有脾氣的水居然出聲。是這家夥太不識相,一路上罵罵咧咧的,他幹脆點了對方的啞穴,以求耳根清靜,不然他怎麽會出手這麽粗暴。


    從西府中不動聲色帶走一個人,對水來說易如反掌,但他沒想到,西太尹這不受西府重視的嫡子身邊,居然藏著一個武功高強的保鏢。


    他們兩人幾度交手,勢均力敵,他連鑽空子的機會都沒有。


    可他沒有時間跟這保鏢耗,主子給的期限那麽緊,他早逾期,最後隻得以調虎離山計把保鏢引走,他再潛入西府把人帶走。


    保鏢發現不對往迴趕時,他已經挾著西太尹上了船。


    然而以為擺脫掉的人卻陰魂不散的跟上船,最後水隻能以人多勢眾、勝之不武的方式把人擒下,一並將他帶迴揚州。


    「鷹兄不是我府中的人,他是受人之托來保護我。我知道你們要的人是我,你們有事衝著我來,請不要傷害他。」西太尹發現鷹的時候,曾經試圖套問是誰托他來保護自己的,鷹卻說那是他們行裏的規矩,不能透露雇主的消息,所以至今他也還不知道鷹是誰的人。


    湛天動聽得出來西太尹語中對那保鏢的維護,這西太尹不是個怕事的,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因為多年都在宅子裏,養成唯唯諾諾的個性。


    「放開他。」


    這裏是他漕幫地盤,想鬧事,得有本事,但是他相信這個叫鷹的男人不會連這點眼色也沒有。「西公子請坐,來人奉茶。」對方這般客套,倒是讓西太尹意外,但,在不知對方企圖的情況下,他仍是萬分小心的落坐。


    「你這是盜匪行徑。」西太尹斥責。


    「事急從權。」湛天動也不否認,迴應得無比爽快。


    這人聽他言語倒不像拐彎抹角之輩,西太尹問道:「敢問尊姓大名?」


    「湛天動。」


    「湛爺。」水是個守口如瓶的人,這一路跟一個悶葫蘆沒兩樣,從不曾對西太尹提及這位爺的身分,所以,他即便已經站在人家的地盤上,也不知道對方的來路。


    「我請西公子到揚州,來是有幾件事要請教。」湛天動也不與西太尹客套。


    「我一個無用之人,對湛爺能有什麽幫助?」看來是個霸氣任性妄為的人,為了問事,就把他無禮的從京中「請」到這裏,而他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人宰割。


    「據說你還有一個嫡姐,你們是龍鳳胎。」


    「這是我府中的家務舊事,不知道湛爺為什麽提起?又是怎麽知道的?」西府有嫡女這件事隻有少數的人知道,自從姐姐去世後,西府裏已經沒有真正的嫡子,隻有妾室生的「庶子女」,可他西府的事又怎麽會扯上這位爺了?


    「我和當年太尹行的年輕當家曾有過幾麵之緣,人雖然去了,可是我心裏還是有很多迷底解不開。」


    「我沒有義務替湛爺解釋什麽,子不言父過,那是家父心中的一塊傷痛,不說也罷。」西太尹不語。


    湛天動觀他顏色,心中已經有數。


    「西公子坐了多日漕船也倦怠了,難得來上一趟揚州,不如在我府中多留幾日,說不定有意外的驚喜。」談話有度,進退有序,不得不說這西太尹要是個明眼人,必有一番成就。


    「如果我堅持要迴京,湛爺放人嗎?」費那麽大的勁把他擄到這裏來,西太尹不以為隻是要問話這麽簡單。


    「你離家已有數月之久,可是西府對你的失蹤卻三緘其口,你對他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吧?」雖是問句,但湛天動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一個大活人失蹤了,既不報官,也不派人捜尋,西太尹一不見,看起來那些西府的搞不好是覺得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西太尹麵色難看,摟得死緊的雙手冒著一條條青筋。


    「我對西公子沒有惡意,但我說令姐還活著,你信嗎?」湛天動再加一句。


    西太尹帶翳的眼眸直直看著湛天動,就算看不到人,麵色也還是自持著冷靜,唯喉頭擠命滾動。「請不要妄言,這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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