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大一件事,大哥迴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如果可以,那麽炎二哥就補上你在通船的工缺,還有,這是安家費。」炎成被一連串的訊息衝撃得反應不過來,他看著西太瀞放在案幾上的銀子,駭了一跳。「這麽多?」那銀錠足足有五百兩。


    他就算在船上做上五年也嫌不了這麽多銀子。


    「總是要讓大哥能安然無慮的跟著我上船,要不然你怎麽能放心做事?」


    「小瀞,嫌錢不容易,大哥知道你也不是多寬裕的人,」當初這少年在船上打雜,什麽事都做的可憐模樣,他印象深刻得很。


    「日前我迴家,我娘拉著我說你給二妞、大妞置了新衣服;說要去家裏蹭飯,留下銀子,卻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這會兒,還給你炎二哥找了工作……你喊我一聲大哥,我卻什麽都沒替你做過,我很汗顏。」一條漕河,上上下下誰不大哥小弟的喊來喊去,但當真的人又有多少?他們結緣不過是共乘一條漕船,小瀞卻記住了這份情誼。


    「大哥,別說那麽見外的話,我們既然是兄弟,你幫我、我幫你,水幫角、角幫水,有錢大家一起嫌不對嗎?」


    「我知道了,下次來家裏,我讓二妞大妞給你磕頭,認了你這小叔……這樣會不會是我們高攀了?」炎成也不是別扭的人,哈哈一笑,心裏已決定要和西太瀞一起上船。


    「那我也得問問伯父伯母願不願意要我?!有爹和娘嗎?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事。


    「那就先這麽說定了,我先迴去和爹、娘、你嫂子說一聲。」他迫不及待想把這消息帶迴家。


    「我等大哥的好消息!」炎成拍拍她的肩迴去了。


    西太瀞也沒能閑著,人手、采買、貨物,巨細廉遺要準備,一艚船出去遙遠的海域,不知道有什麽變故。


    吃虧的情況下迴來,當然,要是能嫌錢,那就更好了。


    子是她毎天忙得連湛天動的麵都見不著。


    可她見不著他,昆叔卻是每日不忘迴府做會報,所以無論她做了什麽,大當家沒有不知道的,也許她不在他的眼皮子下麵晃、招他生氣,他的心情還會比較好一點呢。萬事都具備以後,已經是六月了。


    三艘大桅商船在晴朗無雲的某一日,從揚州港口出發,乘風破浪,迎向不可知的未來。


    至於背著手,單獨佇立在高樓的湛天動,遠眺百船待發的港口,水色淼淼,三艘漆有「湛」字的大商船依序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依舊站得腰杆挺直,衣袂飄飄,風梳理不來他鬢邊的長發,所以狂妄的將它弄亂,一如他的心。


    放她自己去飛,那隻雛鳥會乖乖的、安全的飛迴巢裏吧——


    【第十章 請來貴客到揚州】


    不是花事正盛的陽春三月,因為纏綿的雨,掃了行人的遊興,小秦淮河沿岸兩旁的街肆歌館幽靜不少,畫舫經過,如同看見一片靜默的幽景。


    城內水道縱橫,戴著笠帽蓑衣、撐篙劃船的舟女船夫把小烏篷泊在家家戶戶後宅的小碼頭上,希望天晴後,看能不能或多或少攬些生意。


    畫舫穿橋而過,細密的雨簾遮去了如煙的岸柳,鹽商林園中,各色鮮妍的花丼林木伸出牆角簷頂,看似不張揚,但不經意迴眸,人就裹在香氣裏。


    沿河住戶枕河而居,單門獨院,粉牆黛」和河水相映成趣。


    而此時應該在府中處理公事的湛天動,歪在精致畫舫的軟榻上,幾案上有剛沏上的香茗,琺琅彩瓷孔雀碗裝著黑菱、橄欖、紫葡萄、合歡果等水果。


    一旁除了煮茶童子搨著紅泥小火爐,別無閑雜人。


    他眯著眼看半煮沸的水冒著嫋嫋水氣,蒸騰混入煙雨的空氣裏,瞬間不見。人跟這煙霧有什麽兩樣?丟入海裏,就好像丟掉了。


    他手裏拎著一張紙頭,那是西太瀞捎迴來的信。


    令他不滿的是,都兩個月過去了,總共就收到兩封信,一封簡短的寫著「平安抵達」四個字,這一封,昨日收到,一樣四個字--「轉往他國」。


    也就是說,她還沒打算迴來。


    這陽奉陰違的家夥!


    明麵上確實給他信了,可六十天裏就隻得到八個字。


    他好不習慣,身邊少了個奉茶倒水傳飯研墨的小廝,換了一個又一個,就沒一個看得順眼的。


    他壓根忘記自己以前身邊也沒放過誰,卻自從西太瀞以後,眼前沒人不習慣,多個人也不習慣,無論換再多的人來,那身形,那輪廓,那模樣,都不是那個丫頭,一窩邪火沒處去,看那童子也不順眼,可那童子卻是乖覺,一發現主子的氣場不對,垂眉低頭的退到湛天動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湛天動又重新把信紙放到眼前。


    她的字不帶女子的秀麗溫婉,又不似男人的鐵畫銀鉤,而是帶著屬於她自己的筋骨,每個字在捺和鉤的地方,筆劃特別重,這是別人學也學不來,屬於她自己的字。


    「主子。」水出現在前頭。


    「什麽事?」湛天動不動聲色的將那紙張放進胸口處。


    「京裏有飛鴿傳書,請主子過目。」兩個月前,他發現主子開始認字,從一開始的大發脾氣,指天畫地大罵發明文字的人,到咬牙切齒,拗斷了數十枝珍貴的狼毫筆,至今,還是會丟得滿地的紙,不過,主子「閉關」有成,一般書信往來已經能看個大概,進步的速度,連二當家都嘖嘖稱奇。那書信上封著火漆,湛天動接過來,破壞漆印,拆開信封,拿出信紙,第一行字便叫他挺起腰杆,深邃的眼眸竟掠過無法置信和一股淩厲的銳芒。


    他抬頭望向水。「搜集這消息的人可信度如何?」


    「迴主子,京中分壇主派出去的這探子,是這行業裏最頂尖的,做事會再三求證,為人膽大心細,絕少出錯。主子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這上麵寫著,已經去世的西府老爺有嫡子嫡女一對龍鳳胎,這事,外界聞所未聞。」世間人皆知京城西府隻有一個嫡子,那便是西太尹。


    「孿生姐弟?還是兄妹?」


    「是姐弟。」主子這些日子一直注意著西府的動靜,水也多少知道西府那點子事。


    湛天動沒有迴應,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


    「那探子好本事,找著了龍鳳胎的奶娘,那奶娘親口證實,當年西夫人的確產下一兒一女。」


    「龍鳳胎是天大的喜事,為什麽對外聲稱鳳胎天折了?」


    「因為龍胎還沒出月子便被診斷出來眼睛無法視物,遍訪名醫無效。」瞎子,就等於是棄子,在任何家庭,沒有生產力的人都是無用的。


    可西玄是什麽人,他政商關係良好,太尹行可以排得上是京中十大商行之一,他怎麽可能讓自己後繼無人?


    但兒子既然眼睛瞎了,能撐起西府太尹行的家業嗎?


    當然不能。


    那麽,他見過、知道的那個太尹行年輕當家又是誰?


    湛天動的心滾起了千層浪,一波比一波更加洶湧。莫非是那個女兒……女扮男裝?


    可能嗎?他最近受女扮男裝的西太瀞影響,滿腦子都是這些怪誕的聯想,這裏麵疑竇重重……慢著!西太瀞、西太尹?他不是沒想過這兩人的關聯,不過當時不曾深入去細想,隻是,天下有這麽不合理的事情嗎?


    他兩手相疊放在膝上,閉眼靠向椅背,一張臉色沉靜得嚇人,一句話都沒再開口。水知道他在沉思,不敢打擾,不著痕跡的退到他身側。


    接著,湛天動猛然一震,想到一件有點久又不太久的事情,他霍然起身,隻覺喉嚨裏發幹,腦子裏嗡嗡聲不絕。


    他氣湧丹田,身子淩空飛起,在朦朧的雨霧中猶如一隻鷹,先是在船舷上一點,隨後藉力飛向離他最近的枕河小樓屋頂。


    水見狀,尾隨而去,也是瞬間不見。


    湛天動直奔自家府中,他飛簷走壁,省卻那些彎彎繞繞,直到西太瀞住的縹渺樓。藏在暗處的府中護院頭子警覺有人,卻赫然發現是自家主子,個個麵麵相覷。


    湛天動也知道他太過心急,驚動了府中護院,輕輕一彈指,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護院,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穿窗而入,落在二樓,西太瀞的臥房。


    這臥房經過西太瀞大力清空,已經少了當日的錦帶銀鉤、綺麗滿室,湛天動無暇細看,環顧四周,在三麵九幅青竹繪有牡丹的湘簾高案下,發現一個牌位。


    他大步流星走近,跳過祖妣那一行,看見了牌位上寫著「顯考西公諱玄君」字樣。他凝住不動,眸裏,是不見底的風暴在旋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袖東家 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毓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毓華並收藏紅袖東家 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