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出海經商,人不在,我也無法確定她的真實身分,但你們既是姐弟,所以請你住下來,我需要西公子幫忙。」湛天動不卑不亢,但無論西太尹願不願意,他是在湛府裏住定了。


    「你不覺得荒謬可笑嗎?」姐姐都走了兩年多了,怎麽可能!


    「與其覺得荒謬不可信,我倒希望她真的活著。」西太尹微微的動容了,他不知道湛天動是什麽人,可是希望姐姐活著的人,原來不是隻有他一人。


    他沉默了好一會。「那有勞了。」


    於是,西太尹在湛府住了下來,他的院子臨近著外府,園中遍植修竹和蘭草,屋子以竹子和木頭建造,十分清雅,後頭有著供小船畫舫出入的水門,他想去哪裏出入都非常方便。一日三餐自然有人打理,又撥了幾個丫頭小廝伺候,鷹自然是他走到哪跟到哪,盡量讓西太尹覺得與在家中別無二樣。


    其實湛天動不知道,落地的鳳凰和雞沒什麽兩樣,對西府來說,白白養著對他們而言毫無用處的西太尹是很迫不得已的,別說克扣膳食用度,最後連唯一替他跑腿的小廝也攆走一個雙目失明的人,這不是要他自生自滅嗎?


    若非西太瀞替他安排了鷹這個熱血漢子,西太尹真的有可能會在富貴到流油的家裏死於饑餓。


    西太尹並沒有被這些突來的好待遇迷了眼,他明白自己的身分,不過就是個客,在家的時候做什麽,在這也一樣,盡量做到不給人添麻煩、不欠人的程度。「屬下有錯,向主子請罪!」水單膝跪下。


    這趟任務雖然已經順利將人帶迴,不過時間上卻是延宕太久,迴來之後,主子卻對這件事問也不問,可主子能不問,他不能不認。


    「你做錯了什麽?」湛天動問得漫不經心。


    「屬下沒有在主子給的時間裏把人帶迴來。」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罰你?」


    「屬下願自毀一臂一腿!」


    「不成!」水麵色微變,眼眶泛紅,右手兩指一張,便要往雙目剜去!


    湛天動翻腕並指,止住他那雙指的去勢,「你這是做什麽?把自己弄瞎就了事了嗎?你瞎了,以後誰來做我的貼身護衛?」


    「屬下……」


    「我還沒想到怎麽罰你,你先戴罪,等我想到了再說。」他最近心情還不壞,不想罰人,等哪天心情不好再來找水麻煩好了。


    「謝主子!」


    湛天動懶懶的揮手,坐迴竹軒花廳的椅子上,水也迴到他該在的地方。


    不消片刻,宮中太醫走了出來,湛天動劈頭便問:「如何?」這位老太醫,有神醫之名,據說舉手能迴春,即便如公侯伯爵也不一定請得動他。湛天動打發水去請西太尹之際,便想到他的眼睛看不見已不是一兩年的事,如果能將他眼睛治好,那從海外迴來的西太瀞該有多歡喜?就因為這一點點不確定的揣測,所以,便托了朱璋將人請到江南來。


    他之所以這麽確定西太瀞就是在他心裏徘徊不去的那個人,是因為這段時間裏,風林火從一個貨商手中拿到當年與太尹行的契約書,貨商言之鑿上這契書是太尹行當家的字。


    而他拿去和西太瀞留下來的字跡一比對,那絕對是出自同一個人的筆跡。


    很離譜,可是已經沒有任何原因能解釋。


    他不信鬼神之說,但是種種跡象都告訴他,待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子是西太瀞,是當年那個女扮男裝與他相遇的太尹行年輕當家。


    倘若西太瀞迴來的時候,能瞧見西太尹,又如果自己能把西太尹的眼睛治好,她會有多高興?


    就隻為這「倘若」二字,一向不曾求過朱璋什麽的他,便要來了燕神醫。


    「那位公子的眼睛看不見是胎裏毒所致,也拖了這許多年,完全治瘡雖然並非不可能,但是需要時間,短則一年,長則三年不定,老夫不敢給爺打包票。」


    「神醫的意思是有可能重見光明?」


    「最起碼視物是可以的,但是要恢複到一般人的眼力,就要看他的運氣了。」燕神醫不誇大,就事論事。


    「那這段時間就有勞神醫了!」


    「這是老夫的本分,不必言謝,再說,老夫從沒想過有生之年能來江南長住,這得感謝湛爺。」燕神醫笑笑,他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歲,是該想著告老返鄉了,但家人早已凋零,剩下孫兒輩,迴去又有何用?這揚州,不如就住住看吧。


    「神醫客氣了。」


    燕神醫揖了揖,下去了。這消息很快傳到西太尹耳裏。


    「這話不假?」


    「我親耳聽到的,那個老太醫說你的眼睛有得治。」方才他們談話的時候,鷹就趴在牆下,說也奇怪,那位湛爺明明就發現他在偷聽,卻也不阻止,分明是要藉他的嘴迴來告訴西太尹這件事。


    鷹與西太尹日夜相處,表麵上是主仆關係,但有時候更像朋友。


    「真的嗎?」對自己的雙眼西太尹早已不抱希望,想不到時移世易,卻露出一線曙光,可也不見他任何欣喜表情,對他來說抱著越高的希望,失望的時候就越慘痛,平常心吧。


    「可是這位湛爺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這麽費勁?」他早就一無所有了。而能請得動宮中太醫,這人必然大有來曆。這個麿也無法迴應。一隻老虎不吃人已是好事,可他要對你示好,內情就值得玩味了。


    「你可打探到這位湛爺的身分?」西太尹也想知道了。


    「來頭大著,湛天動,漕河江蘇幫主,江蘇、浙江、鬆江都唯他馬首是瞻,一條南糧河都歸他管,日前剛合並常州幫,若照著這個勢頭,九省漕幫說不定都會落在他手裏。」西太尹愣住了。


    這些年,他雖然對外界一無所知,但以前姐姐還在的時候,總會不時的來看他,說了好些外頭的事情給他聽,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能載著貨物糧食進進出出的漕河。


    而他,現在就在這無法想象的大人物府中?


    這湛天動對姐姐的事情十分感興趣,但是姐姐已經不在了,這其中,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真是令人費解!


    【第十一章 果然就是心上人】


    十一月,海河已經飄著薄冰,漕河已是水淺,眼看過不了幾日便要冰封。


    出海已久的湛氏商船卻趕在這時候迴來了。


    風塵仆仆的西太瀞不會騎馬,隻能坐馬車,昆叔卻沒這層顧慮。


    此行收獲豐富,他從來沒想過一趟海外行不隻見識到海外風光民俗,而且他們載去的漆器、玉器皆是當地頗為稀罕的物品,大受歡迎之際,不隻換迴許多當地珍奇寶物,對方還希望他們一年最少可以去到該國三趟,以利貨物暢通。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坐上馬車的西太瀞,這一趟海外行路要不是有她精通異國語言,手腕圓滑,不可能讓那些異國人輕易接納他們,他和西太瀞打了招唿,便騎馬先走了。


    在馬車裏的西太瀞不像昆叔這麽急著要迴去,她吩咐車夫慢慢走,晃悠悠的瞧著錦簾子外麵街市的人間煙火。


    那府中沒有誰會等著她,她用不著急著往迴趕。


    也不知道是不是歡迎她迴來,白雪扯棉絮似的落了下來,一時間點點雪花落在她伸出去的手心上,瞬間融去。


    她忽然想念起北方的冬天,大雪覆蓋了整片世界,把京裏所有的顏色都蓋上厚厚的白,人們舉步維艱,隻有小孩毫不知愁的玩雪球、打雪仗,然後挨娘親一頓罵。


    這算鄉愁嗎?


    她想家,很想很想,那個家有爹娘,有弟弟,有她從小到大住在那裏的花草樹木和仆人,可為什麽她連家中豢養的兔子和鸚鵡都惦記上了呢?


    她離開家太久了,一腳踏上自己國家的土地,就開始想家了。


    南方很少有雪的,不到片刻,也就停了。


    等她迴到湛府,已是掌燈時分,通往正廳的雕花青石磚的數十盞琉璃燈柱全部點亮,正廳裏的鯉魚躍龍門屏燈也灼灼發光。


    幫眾早已通報了湛天動,他穿著一襲繡工精致的寶藍色袍子,髻罩金紗,身邊還有因為長駐淮安總壇忙於幫務的張渤,正對著他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麽。


    屏燈將湛天動的麵龐照得清清楚楚,幾月不見,眉還是那眉,眼還是那眼,還是那不苟言笑的勁,氣勢依舊淩人,可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她心裏奇異的湧起一股激越的歡喜,歡喜得想直直走到他麵前,告訴他這幾月來所發生的一切,一件件,一樣樣,都說給他聽。


    她這時候才意識到,她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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