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閑著沒事幹,隨便愛一點吧。”


    木下三郎說出這句話時是怎麽樣的心情,我不知道。


    但我卻從滿室逐漸迴光的幻境之中,看出了些許的端倪。


    一盞盞無風自動的燭火映照下,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而那些形式各異的屍體之中,最先‘恢複原貌’的——


    分明是,二娘。


    也罷。


    木下三郎既然已經說‘隨便愛一點’,那就姑且相信他是‘隨便’,是無聊之下的消遣吧。


    我盡可能無視身後拿到緩步拖遝而來的影子,側身抓起公輸忌並未受傷的那隻手,將他從地上扶起。


    公輸忌的體重全部壓在我的肩頭,但還能承受。


    我仍然背對著木下三郎,朝虛空之中恭敬道:


    “那既然我已經猜對您將魂魄放入大夫人的身體裏,就有勞郎君放我和我這位異父異母的兄長走了。”


    摸索拖遝聲還是細細碎碎,木下三郎嗤笑一聲:


    “行了,別總是在喊‘異父異母的兄長’,我自幼慣嚐血肉,縱身風月,你們倆是不是兄妹,有沒有可能,我還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你不敢喊他名字,是怕我記住他吧?”


    “其實不喊我也知道的,因為我的身上,留存著一部分食夢貘的血,這個人一直在做夢,‘公輸忌’這個名字,早就已經響了無數遍了。”


    這世上,果然是沒有無緣無故的傻子。


    心裏的想法被拆穿,不過我也早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自然也沒有尷尬:


    “好,郎君的話,我記下了。”


    “不過這裏不是好睡覺的地方,我帶他迴去再睡,剩下的事情,就有勞郎君了。”


    背後的拖遝聲已經近在咫尺,我將一切用‘自說自話’的形式道明,再沒有半點猶豫,半扛著公輸忌就往庭院外走去。


    能容納百人尋歡作樂的廳屋自然很大,我不敢再等,加快腳步掀開帷幔,卻見蒼穹之中原本散發熒光的攸攸圓月,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紫色。


    紫色。


    通體紫色的圓月,表皮橫紋密布。


    月華落在庭院之中,滿是不詳之意。


    而庭院外竹林組成的‘柵欄’,令困於其中的困獸終究通不向遠方。


    換而言之,幻境沒有消失。


    木下三郎沒有放我們迴到現實。


    身後的拖遝聲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


    事情,終於還是不會朝好的方向發展。


    我心中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麽‘原先說好,猜中魂魄在誰身上,就放我們走’之類的屁話,隻是張口道:


    “郎君,您聽過安芳這個地方有一種名為‘二爭春’的花嗎?”


    “此花很特別,同出一支,但半是美豔,半是頹靡,倒像是同一張美人麵上,有兩份姿彩。”


    “......亦像是,一母同胞,卻風姿不同的兩位美人。”


    許是因為我突然轉移話題,身後拖遝而來的腳步聲暫停了一瞬,淡淡道:


    “是嗎?”


    “那等我辦完正事,好好去賞賞花。”


    “若真的美,我會移栽一些在這庭院之中的。”


    我心中歎了一口氣,側頭看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公輸忌,輕聲歎道:


    “郎君何苦將現在的心有不甘,強加在我的頭上?”


    這一通迴憶往昔,悲秋傷春下來......


    好消息,對方確實是有些破防動搖了。


    但壞消息是,對方有些太過破防了。


    或許連木下三郎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究竟有多想念那塊朽爛的樹樁。


    有多想念爛樹樁下的那個小洞穴。


    但,誰讓一切早就過去了呢?


    誰讓這人世,早就已經滄海桑田了呢?


    “我心裏有點想殺你們,但是我另一個心告訴我,留下你們也無所謂。”


    木下三郎的聲音幽幽從我的身後響起:


    “可是這樣,我不痛快。”


    “不能......隻有我難受。”


    難受。


    難過。


    肝腸寸斷。


    心頭無名火發泄不出來...?


    我心頭流轉——


    或許,都是。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把即將傾倒的公輸忌往我身上提了提:


    “如果郎君實在心頭不平,我倒是有辦法。”


    “我願意獻出二爭春,求郎君放我們倆個走。”


    可惜,木下三郎顯然還是沒有聽懂我這個特地談及兩次的‘交換籌碼’。


    在他心中,一朵花也不足以掀起什麽波瀾。


    身後沒有動靜,我繼續說道:


    “您覺得您的生平坎坷,不忿,有怨,但您一定不知道人這一生,所求不得的事物更多,更加痛苦。”


    “而我們甚至不能像郎君一樣,沒有辦法用時光填補很多東西。”


    “白駒過隙之間,人類不但要用自己綿薄,搖搖欲墜的意誌抵擋誘惑的侵襲,為三餐溫飽銅錢瑣碎奔命,甚至,我們還得和歲月賽跑。”


    “短壽種的悲哀,向來不足與人說道......”


    “但,我們才是留不住任何東西,最最痛苦的人。”


    “您固然可以把我們殺了,但是如此一來,短壽種的痛苦也就會因為死亡而消散。”


    “您...也一定是想要我們比您更加難受對吧?”


    身後停滯許久的拖遝聲終還是有了動靜:


    “......要按你這麽說,我還絕對不能殺你們?”


    “可我不是傻子,我覺得你在騙我。”


    我沉了沉氣,岔開了話題:


    “郎君神通廣大,有沒有騙您,您總會知道的。”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是五十年之後,郎君來看看我與公輸忌,就知道了。”


    “這種事情,我也沒有必要撒謊。”


    “空口無憑,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我先留下一對‘二爭春’.......”


    鑒於剛剛木下三郎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


    我這迴在後麵默默補充道:


    “二女爭春。”


    “我有一對的替身,一女神容秀美,一女雖貌若無鹽,卻勝在別有風情,供郎君平息怒氣。”


    木下三郎似乎思考了些時候,再開口時,聲音終於沾染了些初見時候的玩世不恭:


    “當真?”


    我心中滴血:


    “小女子,亦無戲言。”


    “隻是那兩位女子並不是活人,需要郎君自己尋些靈氣注入,方有神智。”


    我這麽一說,果然,被踩中心事的木下三郎顯得更加感興趣:


    “好,把兩位美人給我,我立馬就放你們走.......”


    “不,我現在立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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