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正在校場訓練士兵,一瞥,望見了遠處青衣布衫的趙俊昊。


    一別一年有餘,他好像褪去了身上那股紈絝的氣息,滄桑又成熟了些。


    趙俊昊低著頭,想著等會偷偷溜走吧,大哥讓他在秦王手底下辦事,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自己估計得心塞死。


    卻忽然察覺到有人走到自己身邊。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便看到玲瓏朝他笑了笑:“許久不見了。”


    趙俊昊實在是有些受寵若驚。


    他愣了一會兒,也幹巴巴地笑了笑:“好,好久不見了。”


    玲瓏猶豫了一下,又想起來那個堅毅又柔弱的姑娘,這樣的姑娘總是讓人有幾分心疼的,她看著趙俊昊:“你同戚柔,還好嗎?”


    趙俊昊沒想到他們第一次寒暄居然是這個,他對戚柔抱著說不出來的愧疚,而玲瓏呢。


    這段日子,她好像瘦了一些,但是眼中是以前不曾有的光華,或許,這才是她想要的樣子。


    他先是惱怒,後來是無奈,這些年來,這段感情不受自己控製,也沒有分毫努力的餘地,在玲瓏心中,自己始終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忽然來了脾氣,道了聲:“她同我挺好的,不勞王妃娘娘操心了。下官還有事情要處理,請恕下官先走一步。”


    這迴過來,連秦王也沒見,就逃也似的跑了。


    玲瓏都沒反應過來,瞧著他的背影,她無奈地撇了撇嘴,這小兩口脾氣倒還是挺像。


    她一轉身,見展言站在不遠處,黑著一張臉瞧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玲瓏突然就有些心虛了。


    展言見她站在原地不動,心裏更氣了,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定定地瞧著她,等她先說話。


    玲瓏裝傻,笑道:“你今日怎麽迴來這麽早?永州如何了?”


    展言冷哼一聲:“不怎麽樣,我本想著今日輕鬆些許早些迴來看你,結果就看到你跟旁的男人說話!”


    他可是記得清楚,那趙家小公子老早就盯上玲瓏了,還在他麵前耀武揚威過。


    玲瓏隻覺得這樣的展言分外可愛,她笑了一通,搖了搖他的手:“我隻是問問戚柔的情況而已,她跟我說想上戰場,可是我瞧著她,雖然自小練習,但那跟真刀真槍的打仗畢竟不一樣,而且我看著她是帶著氣的,就隨便問了一嘴。”


    展言心裏忽然冒出幾個幼稚的問題,他終於忍不住問:“你覺得,我同那趙俊昊,誰更俊秀?”


    玲瓏愣了一下。


    展言的臉更黑了:“這種問題你還要想?”


    眼前這個大男人,在戰場上運籌帷幄,卻唯獨在自己麵前像個孩子。


    玲瓏笑了一通,才認真跟他說:“你比他好看多了,你是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


    “真的?”展言還是黑著臉,心裏已經熨帖多了。


    “真的。”玲瓏認真點頭。


    在她心中,展言確實是這個世間最俊秀的,最好的男子。


    展言心裏高興了,他捉住玲瓏的手,在唇邊親了一下:“這林子裏有不少野雞,我們去捉隻來吃吧。”


    他們紮營的地方旁邊就是一片林子,林子並不大,稀稀拉拉幾棵樹,玲瓏不信:“這地方就算有野雞也被嚇跑了,哪裏還輪得到你去捉。”


    “不信嗎?”展言卻自信地很,“跟我來。”


    在兩方對峙的戰場上,主帥和主帥夫人卻偷偷地溜進旁邊那個小林子裏找野雞,玲瓏一邊覺得不合適,一邊又被這樣的冒險給吸引,不由自主地跟著他一起往林子裏走。


    她本來以為展言要經過什麽縝密的計劃,沒想到他到了地方,直接從灌木叢中拎出來一隻野雞,這野雞色彩斑斕,看著展言的眼睛充滿了驚恐,見展言拎著腳把它提了起來,還氣衝衝地去啄他的手。


    玲瓏倚在樹旁,笑他:“我還以為你真要捉呢,原來這野雞是自己把自己給捆上,送到麵前的啊。”


    展言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刻表示,自己的廚藝絕對不會讓她失望。


    他們在外麵,一向都是展言張羅吃食,最近展言忙,玲瓏閑下來的時候也會偶爾給他開個小灶,一來二去,她做出來的飯菜越來越好吃。


    展言將那隻兇猛的野雞清理幹淨,然後蹬蹬蹬跑去找了幾片荷葉,正是夏天,連綿的戰亂卻沒影響到滿池荷花的生長,池塘裏麵的水並不多,荷花從淤泥從探出頭來,暈染了一池的粉白與蒼綠。


    玲瓏自告奮勇去洗荷葉,荷葉表麵很光滑,水珠在上麵留不住,滾來滾去的,而荷花背麵卻毛茸茸的,有些紮手。


    等她洗完了,展言已經用帶著的鹽和油將雞肉醃了一遍,用荷葉將雞肉層層裹起來,再用泥糊上,放在火上烤。


    他們靠在一起,靜靜地瞧著火光。


    已經走了這麽多天,一直在打仗,這樣安靜地依偎著仿佛變成了奢侈品。展言用棍子扒拉著火堆,笑道:“等我們這些事情辦好了,就這樣,我帶你天南地北四處遊玩,”


    玲瓏倚在他身邊,夏夜的晚風拂過她的發絲,她就這樣輕輕地點了點頭。


    慕容越看著呈上來的奏折,眼睛變得血紅。


    他啪一聲將滿桌子的東西掃在地上,心裏感到一陣暴怒的荒涼。


    “永州失守?永州怎麽會失守?這趙家是幹什麽吃的?通州永州都落入了那賊人手中!”


    高如海苦不堪言,趙家的忠誠度先放在一邊不問,那戚家可是百年將才世家,趙家不過是新貴,這些年平分秋色,也都是因為兩家一南一北離得遠,比不到一塊去,要是真的打起來,那自然還是戚家更有底蘊。


    不過這些話,他是不敢說的,隻得硬著頭皮勸道:“陛下您是正統,亂臣賊子不論如何都是成不了氣候的,趙家平叛之後,這也是第一次輸,之前不是有幾迴捷報嗎?”


    的確,之前趙家捷報連連,總算給了慕容越一絲能喘息的感覺,沒想到剛沒看到希望,永州居然失守。


    慕容越神情複雜。


    自從戚家造反,他的疑心就更重,即便趙家將所有的家眷都留在了長安,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在趙家裏裏外外派了許多侍衛看守,每天都要求太後親自見趙家家眷。


    慕容齊最近是苦不堪言。


    之前,他的同胞兄長登基,母親是太後,這天下幾乎沒有能為難他的人,整日鬥雞遛狗,過得無比瀟灑。即便城外饑荒遍地的時候,也沒要他操一點心,可是最近,他感覺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母後好像同他疏遠了很多,沒事都不讓他進宮覲見,而皇兄,對他的態度更是奇怪,他說不上來,隻覺得皇兄看著他的眼神不一樣了,隱隱讓他覺得害怕。


    更別提最近還有一件棘手的任務被交到自己手上,讓他向長安世家貴族要銀子。


    這些世家延綿數百年,有的比梁國建國時間還要久遠,平時都隱隱不將皇家看在眼裏,何況是他一個沒什麽能耐的皇子?


    但是,最近皇兄對他態度冷淡,母後也不像以往那般寵溺他,隻是讓他多聽皇兄的話,慕容齊隻能硬著頭皮上。


    果不其然,在謝家,他碰了一個軟釘子,謝家家主看似好說話,一張胖臉上都是親切的笑意,但話裏話外就是謝家沒有銀子,絲毫沒有讓他插話的半分餘地。


    慕容齊頂著一腦門灰,又去了王家,朱家,無一例外,他忙活了好幾天,不過拿到了幾千兩銀子,簡直是杯水車薪。


    他在這麽幾天,可謂體會到了人情冷暖。


    皇兄卻說他無用,罰他在府中思過,不許出長安城,他委屈得不行,但也隻能遵旨,在家裏悶得都快發黴了。


    悶了幾個月有餘,終於盼來了宮裏的旨意,太後的生辰快到了,慕容越讓慕容齊先進宮替太後籌備。


    慕容齊終於能出府,進了宮,先去拜見了慕容越。


    這段路他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忐忑,不想往前走。


    時隔幾個月,慕容越陰沉的表情還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到了養心殿,門大開著,大熱天的,一股涼氣撲麵而來,守在外麵的太監宮女噤若寒蟬,慕容齊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慕容齊不敢看他,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便低著頭請安,他們兄弟倆以前也不算親近,但他畢竟是皇兄的胞弟,跟別的皇子的情分還是不同,但最近,他總覺得慕容越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仇人一樣,真正是像看仇人一樣。


    慕容越對慕容齊沒什麽話好說,隨意交代叱責了幾句就讓他去慈寧宮了。


    他對誰都沒感情,更別提是這個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兄弟,之所以現在還不動他,不過是因為現在還需要太後的幫助。


    慕容齊走出養心殿,覺得內衫都濕透了。


    慈寧宮。


    許久沒見小兒子的鄭婉靈實在忍不住,在門口等了許久了。


    見到母親,慕容齊陡然覺得一陣委屈,這段日子實在是憋屈,他眼圈有些紅。


    看到這樣的慕容齊,鄭婉靈心疼得不得了,心裏更是堅定了那個想法。


    他同鄭婉靈絮絮地說了這段時間他的生活,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沒啥內容的話題,鄭婉靈也聽得津津有味。


    末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提了一句:“兒臣覺得皇兄對兒臣,是不是有什麽不滿……”


    鄭婉靈心裏一驚,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傻孩子說什麽胡話呢,你皇兄是你親兄長,他生氣是因為你差事沒做好,你這麽大人了,不能老是讓皇兄和母後替你操心啊,你先在母後宮裏住一陣子,等迴去之後,你就好好把自己的差事做好。”


    慕容齊一陣驚喜:“兒臣可以在母後這裏住一段時間嗎?”


    他說到底也還是個孩子,但是皇子自從七歲,就搬出去不同母親同住了,一個月也見不了幾次,最近又逢著這樣那樣的事情,讓他覺得自己孤獨得很,能在母後這裏住一段日子,當然讓他覺得很開心。


    “是啊。”鄭婉靈伸手替他理了理頭發,“留下來陪母後說說話。”


    這件事情對慕容越來說不算什麽事,何況,他其實還挺希望慕容齊待在宮裏的,在他眼皮底下就好掌控。


    秦王從通州而來,一路收服永州,連州,慕容越在位這幾年,幾乎天怒人怨,本來還有人叱責秦王是亂臣賊子,見在戚家協助下,秦王一路勝多負少,很多人不免也動搖了,現在梁國內憂外患,再讓慕容越禍害下去,梁國百年基業,便要毀於一旦。


    戚柔如願來到戰場上,同趙俊昊便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趙俊昊知道自己對不住她,平時就是能躲則躲。後來遇到的次數多了,他也主動打個招唿攀談啥的。


    戚柔大多時候不理他。


    趙俊昊本來就臉皮厚,又對戚柔很是愧疚,所以很是鍥而不舍。


    在這段時間,戚柔倒是跟玲瓏相處得很好。


    她雖然生在武將世家,可因為是個姑娘,就算去校場也隻是憑著自己的興趣隨便玩玩,根本沒有吃過多少苦,真正地上了戰場,才知沙場殘酷。


    如此一來,玲瓏就更成了她崇拜不得了的人。


    玲瓏本來就覺得她跟趙俊昊的關係奇怪得很,可趙家跟戚家卻像是一無所知,他們的姻緣確實是權宜之計,但是兩家淵源頗為深厚,而且兩個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在一起也是一樁美談。


    戚老太君感覺到了不對勁,卻不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戚柔經過這些事情,仿佛變得懂事了很多,平時跟他們說什麽,都是報喜不報憂,問也問不出來,她左思右想,還是專門去拜見了玲瓏,想托她查個所以然出來。


    經過幾天不懈的試探和引導,玲瓏終於成功地從戚柔嘴裏套出了話,其實她起先已經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卻沒想到真相更讓她哭笑不得。


    她想了想,問戚柔:“你現在是怎麽想的?怎麽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居然誰也不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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