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庭道:“你又戴上做什麽,今日在這裏紮營,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趙俊昊對著水盆,細細地貼好了麵具的每一個褶皺,大喇喇道:“我才不在你這休息呢,等會爹知道了又要罵我。”


    一共停留了不到一刻鍾,他又掀起簾子,左右觀望了一番之後,出去了。


    趙俊庭站在那看著晃動的簾子,心想,他真是長大了。


    以後梁國要陷入動亂,趙家也是夾縫中求生,他總不能永遠迷迷糊糊的。


    但是這種成長讓趙俊庭隱隱地覺得有些心酸。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趙俊昊能是那個,永遠不用束縛住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紈絝。


    從小,在趙俊昊仰望他們的時候,大概不知道,這個弟弟,才是他們最想成為的人。


    展言師出有名,直指慕容越殺害先皇,篡奪皇位,又有戚家作證,即便正統是慕容越,天下風向也是對展言有利的,隱忍了三年有餘,終於能跟慕容越好好的決一場勝負。


    展言帶兵從巴蜀直逼永州,同趙家軍撞了個對麵,小戰了幾場,戰事仿佛陷入膠著。


    主賬裏。


    最近憐珠也不知道在忙什麽,玲瓏等了她半天也等不到人,索性自己拿著茶壺,優哉遊哉地拿出一罐子雪山雲霧。


    已經隨軍行走了那麽多天,帶的很多東西都不夠用了,這雪山雲霧也隻剩下了這麽一罐子,她是愛茶的人,這些天都不怎麽顧得上喝。


    此刻好容易得了些空閑,她便自己煮開了一壺水,慢悠悠地撚起一小戳茶葉,待到水開之後,先將茶葉過一遍水,然後再把它投到沸騰的水中,墨綠色的茶葉在沸騰的水中慢慢地舒展開來,淺綠色暈染到了茶湯中,飄出一股淡淡的茶香。


    展言剛走到主帳外麵,就聞到了這股茶香。


    成天混跡於士兵裏,所到之處都是汗臭味,又因為戰事膠著,他心裏也煩躁不安,這會兒聞到這股不屬於戰場的茶香味,他的心情竟然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玲瓏並未迴頭,聽到腳步聲她就知道是展言來了,她不緊不慢地沏了兩杯茶,碧色的茶湯浮在粗瓷碗裏,將這瓷碗也襯托得多了幾分意境。


    展言笑道:“你這麽講究,用這吃飯的碗就能沏茶了?”


    玲瓏瞥了他一眼:“有條件的時候當然要講究,沒條件的時候怎麽講究呢?”


    展言笑著坐在對麵,端起瓷碗,茶湯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瓷杯壁滲過來,將指尖燙得微微發麻,好像一顆麻木的心也重新鮮活了過來。


    他喝了一口,輕輕地歎了氣,舒出心頭那股子鬱氣,道:“趙家軍那邊消息還不知道,趙子謙此人維護正統,言語之間不想站在我們這邊,但是他又同意跟戚家聯姻解戚家於危難之間,我還真是看不懂了。”


    玲瓏放下瓷碗,輕輕道:“趙家是新貴,既然能脫穎而出,那自然是不凡的,他不會不知道同戚家聯姻就等於是給了慕容越一個不痛快,一旦慕容越取勝,那麽趙家就首當其衝。”


    她頓了一下,道:“恐怕趙家家眷不會像戚家那樣容易逃出來了,他總得為家人考慮,趙家現在不會投靠我們,不僅不會,還會打得很賣力。”


    展言皺著眉頭:“那趙子謙得取得慕容越的信任啊,有跟戚家的姻親,他如何取得慕容越的信任。”


    “慕容越又不是傻子。”玲瓏笑道,“就算他現在不信任趙家,也不敢對趙家動手,這滿梁國能用的上的軍隊,就隻有趙家了。”


    她拍拍展言的手:“不要急,好戲還在後頭呢。”


    戚家很快同展言的軍隊匯合,玲瓏也終於見到了戚柔。


    戚柔的事情,玲瓏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戚家確實是寵女兒,將戚柔寵得性子明媚,隻是這段時間的磨煉,讓她身上的銳氣收斂了不少。


    見到玲瓏,戚柔簡短地說明來意,現在戚家已經站在了展言這邊,她自小喜歡舞刀弄劍,隻是從未上過戰場,經曆這一迴,她鐵了心要上戰場,誰勸都不管用。


    玲瓏一身戰甲,看著這個有些柔弱的姑娘,道:“戚家會永遠護著你的,你一個小姑娘,戰場刀劍無眼,受傷了就不好了。”


    戚柔道:“王妃娘娘,娘跟臣女說了許多,但是臣女覺得您應該可以明白。”


    玲瓏盯著她片刻,戚柔並不開心,她能感覺得到。


    半響,她歎了口氣,道:“你若是執意如此,就去吧,小心些便是。”


    瞧著戚柔走出去的背影,玲瓏恍惚間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她莫名地覺得她們有點像。


    十幾年前,那個粉嫩的小姑娘,如果沒有發生那場動亂,又該是什麽樣的人生?


    就因為這點像,她才多說了那麽一句。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該怎麽選,端看自己的內心了。


    慈寧宮。


    快到午飯的點兒了,常嬤嬤在捉摸著今日要給太後點些什麽菜,最近太後心情不好,一直沒胃口,又憂心著三皇子,早上喝了幾小口粥,這樣下去身子可受不了。


    突然有宮女來報慕容越過來了。


    常嬤嬤心頭一跳,趕緊進去稟報鄭婉靈。


    她手裏拿著一串佛珠,眉毛緊緊地皺著。


    見常嬤嬤慌慌張張地進來,她就已經猜到了幾分,常嬤嬤跟了她一輩子,在這宮中沉浮多年,何時如此慌張過。


    常嬤嬤道:“娘娘,陛下來了。”


    鄭婉靈想著,自己在後宮叱吒風雲那麽多年,居然被一個小屁孩嚇成這樣,真是沒用。


    近些年來,她的確果決不如當年,不然就不會一直沒下手,讓那野種坐在皇位上,留下這麽個禍患。


    慕容越臉色陰沉地進來了:“母後,最近兒子沒來請安,實在是因為那反賊大逆不道攪事,朕夙興夜寐,實在沒時間,母後不會怪罪兒子吧?”


    鄭婉靈溫柔地笑:“本宮怎麽會怪罪陛下,陛下勤勉,是梁國的福分。”


    慕容越歎了口氣:“戰事吃緊,供應得跟上,這長安的富商也不少,卻個個摳門得緊,這時候也不知道捐出來一點,”


    鄭婉靈道:“既然這樣,宮裏得帶頭先省錢,就從慈寧宮開始吧,月例縮減一半。”


    “這怎麽能行。”慕容越道,“朕如何能為了這種事情去克扣母後?”他頓了一下,接著道,“得向長安那些老匹夫征收銀子,這差事就交給六弟吧。”


    每次他一提起慕容齊,鄭婉靈心頭就一跳,她爭搶了大半輩子,唯一在乎的就隻有她的親生兒子了,她緩了一會兒,笑道:“齊兒才十五歲,如此大任,他擔不起吧。”


    慕容越道:“他是唯一一位封王的皇子,不做點實事,別人怎麽能信服,就憑著他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嗎?”


    說到“一母同胞”的時候,他故意將字咬得特別清晰。


    鄭婉靈手中慢慢地轉著佛珠:“既然陛下希望他鍛煉,那就讓他鍛煉鍛煉吧,陛下是他皇兄,總不會害了他。”


    等慕容越走後,她手中的佛珠一下子斷了,剛才肅穆慈祥的麵孔陡然不見,她滿臉陰沉,眸子裏都帶了血絲:“他到底想幹什麽?”


    常嬤嬤趕緊扶住她:“娘娘,您先別急,陛下的性子,要發現什麽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現在,可能,還是他心裏有疙瘩吧。”


    流言未淨,逆賊就自立為王了,連帶戚家也一共反了,慕容越現在猶如紅了眼睛的困獸,誰也不相信。


    鄭婉靈閉上了眼睛,半響,才慢慢地攥緊拳頭,她不能這麽坐以待斃,這皇位不該是慕容越的,也不該是那個反賊慕容齊的,隻能是她兒子的!


    不久之後,趙府傳來消息,同戚家聯姻的趙家小公子趙俊昊,突然重病,不治身亡。


    同時,趙家宣布跟戚家斷絕所有來往,叱責戚家軟骨頭,忘恩負義,是反賊,反正怎麽罵難聽怎麽罵,趙子謙正氣凜然,煞有其事,一時間帶迴去不少風向。


    而此時,傳說中暴斃的趙俊昊,正坐在戚家的大堂裏,端著一杯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讓他說,他是怎麽都不願意到戚家來的,上迴他跟戚柔說了那樣的話,還能指望戚家跟他什麽好臉色。


    但趙俊庭給他分析,他現在在慕容越那裏是已死的人了,慕容越疑心重,趙家既然要投誠,那就要投誠得徹徹底底,那些眼線勢必要放進來,要是到時候被發現他還活著,那趙家就危險了。


    這亂世,他又沒有一點自保的技能,讓家裏人多擔心啊。


    這麽威逼利誘,將趙俊昊綁起來送到了戚家。


    讓他沒想到的是,戚柔居然什麽都沒說,戚老太君看到他的時候,還熱情得不得了,


    隻不過戚柔不在家。


    戚老太君笑道:“我們能順利跑出來,還多虧了你們趙家,現在沒法親自跟你父親表示謝意,等天下安定了,我們再好好聚一聚。”


    趙俊昊忙將杯子放在桌子上,道:“家父同嶽丈情同兄弟,戚家遭此大難,若是趙家不管,那下一個定然就是趙家了。”


    這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到了那時候,能站出來就是莫大的恩惠。


    戚老太君本來覺得趙俊昊是個紈絝子弟,她這樣的老太太最不喜歡這樣的年輕人,但此刻一見,這小子眉清目秀,目光清澈,待人親近有禮,不卑不亢,心裏也開始喜歡起來。


    雖然急急忙忙,但挑出來的這個小子還挺合她心意,戚老太君滿意地點點頭。


    趙俊昊坐了一會兒,想說告辭了,但對著戚老太君慈愛的目光,他又一時開不了口。


    這兩下一耽誤,戚柔就迴來了。


    她自玲瓏那裏迴來,正低著頭想事兒,想著一會兒怎麽跟戚老夫人說,結果跨過門檻,一抬頭,看見趙俊昊在那坐著。


    她愣了一下。


    趙俊昊的肌肉瞬間緊繃。


    他還記得那脆響的一巴掌。


    戚老夫人見小兩口麵麵相覷,心裏樂開了花,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原想著等他到了再跟你說,沒想到他提前到了,你們怎麽久沒見,定然有許多話要說,也不用在這陪我這個老婆子了。”


    戚柔忍了半天,才沒將手裏的劍戳出去,她按捺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盡量心平氣和道:“奶奶,我跟他沒什麽好說的,你要是跟他聊著,那我就先迴去了。”


    趙俊昊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


    戚老太君看看戚柔,又看看趙俊昊,隻道是戚柔不喜歡趙俊昊,耍小性子,便招唿戚柔過來:“柔兒,你可不能那樣,趙家對戚家有大恩,你們以前雖然沒見過,但也是郎才女貌,既然成親了,就好好過下去,別耍小性子啊。”


    戚柔耷拉著腦袋,板著臉,就是不說話。


    戚老夫人無奈,隻好跟趙俊昊笑道:“這孩子被我慣壞了,一點不知道分寸。”


    趙俊昊小心翼翼地瞥了戚柔一眼,心知她哪裏是不知道分寸,她簡直太知道分寸了,要不然那把劍當即就已經在他腦袋上了。


    他幹笑道:“沒有的事情,戚柔姑娘懂事知禮,是趙某為人幼稚,惹了姑娘惱怒。”


    戚老夫人聽著他一口一個姑娘,感覺怪怪的,但又想著他們可能暫時沒熟悉夫妻身份,所以也沒太在意。


    等趙俊昊走後,戚老夫人嗔怪道:“你跟他已經是夫妻了,這孩子我看著是不錯的,你不要太耍小性子。”


    戚柔心裏憋屈:“奶奶,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我們隻是臨時湊起來渡過難關而已,等事情結束再和離便是,你何必非逼著我去喜歡他。”


    戚老夫人愣了一下:“你們都商量好了?”


    “奶奶,這事你就先別管了。”戚柔心頭煩悶,“現在正是戰事吃緊的時候,等事情都定了,再說這些吧。”


    戚老夫人有些失望,輕輕地歎了口氣,她還想著抱重外孫呢,不過孩子們的事情,她也管不了那麽多,隨他們去吧。


    戚柔板著臉迴到屋子裏,啪一聲將門關上。


    將所有聲音隔絕在外麵,她整個人仿佛放鬆了下來,鼻子一酸,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


    她被嫁給趙俊昊也是被迫,可是在那天,趙俊昊輕輕地牽著她走進門的時候,她就想好了,這雖然是陰差陽錯的姻緣,可是他們畢竟走在了一起,她要跟他好好過。


    沒想到趙俊昊那麽快就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恨恨地抹掉眼淚,不就是個男人麽,她戚柔什麽男人得不到,才不會稀罕那個幼稚鬼!


    在這亂世中,趙俊昊同玲瓏一別,沒想到還能再看到她。


    所以當他穿過層層人群看到玲瓏的時候,忽然心裏一緊。


    她好像瘦了些,但還是那般明媚張揚。


    趙俊昊站在那裏,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直到玲瓏的目光掃過來,他才有一股想遁走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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