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庭還擔心趙俊昊鬧脾氣不肯去接人,繩子都準備好了,若他不願意,捆也要把他捆去。


    沒想到他竟然出奇地平靜。


    他安靜地穿戴整齊,平靜地跨上了馬,伴著喜慶的嗩呐之聲,迎親隊伍朝戚府而去。


    趙俊庭站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覺到他身上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這讓他覺得欣慰,也讓他覺得心頭有些酸。


    戚柔本來沒覺得什麽,絞麵,上妝,梳頭,直到穿上那件大紅色的嫁衣,戴上鳳冠那一刻,她才真實地意識到,自己是要出嫁了。


    戚母殷殷地叮囑著她,說著說著,也有些哽咽。


    戚柔握住了戚母的手:“娘,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戚威背著戚柔出門,二哥的背很寬,小的時候,他們經常這樣背著她,到了花轎前麵,二哥頓了一會兒,才慢慢把她放下來,另一隻手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這隻手將她接過來,領著她上了花轎。


    趙俊昊長什麽樣她早就不記得了,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她遠遠地看過他一眼,爹一直不太待見趙家,更不待見這個趙家幼子,拉著她嘟囔道:“好好一個男孩子,不讀書不拿劍的,真是怠懶!”


    現在看著這隻手,很白,像個書生的手,跟爹爹他們不一樣。


    扶她進去之後,那隻手就放開了。


    花轎走了一路,下轎的時候,也是那隻手扶她,他很貼心,知道她蒙著蓋頭,過台階的時候就會小聲提醒一句。


    他的聲音也挺好聽,戚柔想。


    她被簇擁進洞房,他就去喝酒了,床上撒著花生和紅棗,有些咯人,戚柔有些無聊,就時不時拿起一顆吃。


    等了好久,門口才響起喧鬧聲。


    戚柔趕緊坐好,將扔下的那些花生殼棗殼的都往床底下踢一踢。


    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外的喧鬧聲頓時湧進來,然後門又關上了,將那些人聲隔離在了外麵。


    她坐在那等了一會兒,那人沒有過來掀蓋頭的意思,他安安靜靜的,什麽也沒說,要不是她知道他進來了,都完全感覺不到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戚柔終於忍不住,自己將蓋頭掀開了。


    便見他坐在窗前的軟塌上,像是喝了不少酒,但眼神很清明,他沒看著自己,反而抬頭看窗外的月亮。


    戚柔蹙了蹙眉,輕咳了一聲。


    趙俊昊迴過頭來,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麽。


    戚柔心裏有些氣:“你怎麽不來掀蓋頭?”


    趙俊昊又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就將窗子合上,搬了個椅子坐在她跟前,想說什麽又憋住了,轉而道:“那你再蓋上,我再給你掀開。”


    戚柔看著他奇奇怪怪的,但礙於這是個禮節,就又將蓋頭蓋上了。


    趙俊昊這次很麻溜地掀了蓋頭。


    掀完之後,兩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幹啥。


    趙俊昊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道:“你也是被家裏人逼的才無奈嫁給我吧?”


    戚柔愣了一下,這確實是實情,可他這時候說有什麽意義?


    趙俊昊心裏有了些底,笑道:“那就是了。”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他小心翼翼道,“我們既然是被時局捆在一起的,也不必去做一對真夫妻,等到能自由的時候,我們再合離,你看如何?”


    戚柔有些懵了。


    這場婚事不是她願意的,但是她想著,既然同趙俊昊做了夫妻,那就要好好過,戚家欠了趙家這麽大一個情分,她自然要好好報答。


    卻沒想到,新婚之夜,她的夫君,居然一本正經地討論要跟自己做對假夫妻?


    她隻覺得熱血一齊衝上頭腦,拳頭慢慢地攥緊了。


    趙俊昊還在喋喋不休:“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不怎麽靠譜,但最是真人君子,絕不會趁人之危,到時候你就可以去追尋你的幸福,不是很好嗎?”


    戚柔咬住了嘴唇。


    見戚柔半天不說話,趙俊昊有些急了:“你覺得怎麽樣……”


    話音還沒落,他就感覺鼻子一陣火辣辣地疼,他震驚地抹了一把,手上都是血:“你怎麽……”打人啊,這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戚柔又給了他眼睛一拳,趙俊昊猛地跳起來,捂住自己的臉嗷嗷叫。


    她冷冷地看著趙俊昊,道:“你不想娶我,我還不稀罕嫁你,你給我滾!”


    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她是戚家幼女,從小受盡寵愛,她自然也有她的驕傲。


    她忍住了眼中的酸澀之意,翻身上床不再睬他。


    趙俊昊被打了一頓,眼睛鼻子都火辣辣地疼,但是這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外麵還有不少賓客,他這樣出去,恐怕明日此事就要傳遍長安城了。


    他挪到窗邊的軟塌上,合衣躺下。


    睡之前,他還望了一眼床上人,她的發髻沒有解,烏黑的鬢發從大紅的喜被裏露了出來。


    被打了一頓,他並不怪這個姑娘,她被作為人質送入皇宮,這段日子已經很不容易,在新婚之夜他又跟她說這樣的話。


    隻是感情之事勉強不來,何必捆綁在一起糾纏不休。


    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戚老太君瞧見了自己的孫女成親,似乎再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在戚柔新婚第三天,戚府傳出消息,戚家老夫人病逝。


    戚家的本家在永州,戚家老夫人病逝,戚家人要扶棺迴鄉。


    戚柔雖然是出嫁了的女兒,但她自幼受寵,戚老太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於是也破例讓她一起扶棺迴永州。


    慕容越心裏不大爽快。


    戚柔是他看中的,本想著勾搭幾次不成就強要了她,沒想到戚家同趙家的婚事提前了這麽多,那日他正同後妃廝混,高如海不敢耽擱,提心吊膽地隔著門詢問了一句,慕容越根本沒聽清,隻聽到是太後宮中傳什麽話,他想也沒想就不耐煩地說隨太後處置。


    不料戚柔迴家幾天便成親了,他再荒唐,也幹不出明目張膽地搶奪臣妻的事情,況且這就是徹底與戚家趙家撕破了臉皮。


    但戚家人去永州的理由坦蕩,他沒法駁斥,梁國向來以孝治天下,總不能阻撓臣子盡孝,既不放心戚雲,他隻能讓人好好盯著這一家。


    他黑黝黝的眼睛沉沉地望著戚雲:“朕心中亦是悲痛,戚愛卿節哀順變,隻是邊境還需要戚將軍守護,還望戚將軍能速歸。”


    戚雲痛苦流涕謝恩。


    自從新婚那天晚上,戚柔再也沒跟趙俊昊說過一句話,她對趙家每個人都很溫和,對趙母更是恭順,惹得趙母連連誇她。


    她走的那天,穿著一件素色的衣裙,頭也沒迴,趙俊昊站在門口看她,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戚家人順利到了永州。


    迴到永州,戚雲明顯鬆了一口氣,戚柔經曆了這些事情,整個人瘦了一圈,鬱鬱寡歡,戚母看在眼裏,疼在心上,但四周有眼線,她什麽都不能說。


    迴到老宅,這裏遍布慕容言的勢力,不用再擔心,她笑著摟過女兒,指著門道:“你看誰來了?”


    戚柔抬起頭,隻見本來應該躺在棺木中的戚老夫人,正拄著拐杖向她走來,身子還有些消瘦,氣色也還沒恢複,但卻笑吟吟地望著她,就像是她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夢境一樣。


    戚柔不敢眨眼,生怕這是幻覺,待到確定戚老夫人真的還活著,她數日來的悲傷和委屈全都傾瀉出來,趴在戚老夫人的膝蓋上哭了個昏天地暗。


    戚母心疼又自責:“這法子,是五殿下想出來的,隻有這法子可以讓我們離開長安,又怕露餡,什麽都不能跟你說,苦了你了。”


    為了不露出破綻,戚老太君吃了五殿下送來的假死藥,日益形容枯槁,這才蒙住了宮中諸多眼線的眼睛。


    戚柔哭得昏天地暗,這個法子救了他們一家,她自然不會怨,隻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害怕一同襲來,她啥也不能做,隻能放聲大哭。


    戚老太君心疼不已,摸著她的頭發:“本來想給你找個最好的夫君,急急忙忙之下也隻能選了趙家小公子,不過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不算上進,但是人品還不錯,不會虧待了你。”


    提起趙俊昊,戚柔更氣了,她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柔兒不想跟那趙俊昊在一起……”


    對著娘親和祖母,她想將這些委屈一吐為快,但是說到一半又生生憋住了,她們自然是最心疼她,可是現在戚家還要跟趙家並肩作戰,她們要是聽了這樣的事情還得了?


    要是因此跟趙家有什麽嫌隙,真是得不嚐失。


    她生生把話咽了下去,在娘親和祖母關切的目光中,啜泣道:“我不喜歡那趙俊昊。”


    戚母安慰她:“你才剛跟趙家公子成親,感情都是要相處出來的……”


    戚柔咬著嘴唇,就是不願意。


    戚老太君最心疼她,一把將她摟過來:“不喜歡那等局勢穩定之後再和離,我們戚府的姑娘可不能白白受委屈。”


    戚母雖然覺得不合適,但女兒受了這麽多苦,她也不能責備她,就道:“這事以後再說,趙家幫了我們這麽多,我們可不能對不起他們。”


    戚柔恨得牙癢癢,心想,我才沒有對不起他,等你們知道了肯定跟我一起罵他。


    昌平三年,五皇子慕容言於巴蜀蒼城自立為王,慕容越震怒,立刻調集戚家軍攻打蒼城,不料戚家軍一連接到三道召令之後,並未像之前那樣立刻派兵增援朝廷軍,卻發出一道告令。控訴慕容越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他手上的虎符是假的,因為怕戚家軍不聽令,還將戚家老小當做人質,新皇不仁不義,殺害先帝,篡改傳位詔書,號令梁國共伐之。


    戚家軍是百年世家,同梁國開國皇帝一起打下了江山,代代忠孝,在梁國就像是守護神一樣的存在,跟剛坐上皇位根基不穩的慕容越相比,哪個更讓人信服顯而易見。


    天下嘩然,本來慕容越一登基就讓人天怒人怨,後來又流傳出他不是太後親生子的傳言,人心浮動,現在戚家又出文討伐,慕容越隻覺得屁股底下的皇位像長了刺一樣,讓他如坐針氈。


    鄭婉靈得知這個消息,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最近,她跟慕容越的關係已經很僵了,慕容越本就多疑,得知那個傳言之後,他表麵上不說什麽,實際上已經開始處處防範她。


    她怕慕容越對齊兒下手,這段日子都不敢讓齊兒進宮,她坐在這個位置這麽多年,自然是留著後手的,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想跟慕容越撕破臉皮。


    這些年,瞧著他那張長得越來越像鄭婉瑩的臉,她也心悸。


    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虎符的事情居然暴露出來了。


    戚家果然早就不臣之心!


    她後悔得捶胸頓足,早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將那戚柔放出宮去,如今看來,那戚老夫人的死也一定有貓膩!


    戚家反了,隻能用趙家,因為起先怕慕容越起疑心,趙家還都待在長安,一接到兵符,趙俊庭率先領兵出征。


    被戚家擺了一道,慕容越也不再信任跟戚家有姻親的趙家,但是沒辦法,現在可用的兵力就是趙家兵,趙子謙並無動作,甚至還義正言辭,說戚家是亂臣賊子,顛倒黑白,趙家永遠站在正統君王這邊。算是幫慕容越穩定了一點局勢。


    況且趙家老小還在長安,慕容越吃了戚家的虧,將趙家人緊緊地捏在了手中,不管發生啥事,也絕對不會允許趙家人出長安。


    趙俊庭帶著兵開始討伐巴蜀。


    大軍安營紮寨之際,一個小兵繞來繞去,最後見沒人注意他,四下一觀望,挑開主帳,鑽了進去。


    趙俊庭看著他,沒好氣道:“你進來幹什麽?”


    趙俊昊脫下頭盔,一把撕下臉上的人皮麵具,這才大舒了一口氣:“大哥,我好歹是你親弟弟,你看我這腳,你看看,還能走嗎?”


    趙俊庭道:“你走這麽一點路就喊疼的,你可知道我和大哥小時候是怎麽訓練的嗎?”


    趙俊昊大喇喇道:“你那從小就開始被摧殘,我這細皮嫩肉的怎麽能跟你比?”


    趙俊庭氣不打一處來,手都摸到鞭子了,又深吸了一口氣,生生地放了下來。


    他看到了趙俊昊的手,都磨出了血泡,鞋沒脫下來,估計裏麵都是血泡了。


    這段日子也是難為了他,趙俊昊自小身子弱,隻稍微練過一些拳腳功夫,這一路上,他混在小兵隊伍裏,居然也挺過來了。


    已經出了慕容越的控製範圍,安插的眼線全被調離了,應該也沒什麽事了。


    他歎了口氣,正要鬆口,卻見休息了一會兒的趙俊昊,起身將人皮麵具洗了洗,又重新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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