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柔想問,但身邊都是眼線,她隻能按捺住心中的波濤洶湧,什麽都不能說。


    戚母幫戚柔理了理頭發,憐愛道:“柔兒,娘跟你說件事……”她頓了一下,目光更加柔和,拉住了戚柔的手:“你祖母近日病重,可能……可能時日不多了。”


    戚柔陡然瞪大了眼睛:“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戚母歎了口氣:“老毛病了,今年又格外濕寒,起先病了幾迴,都還能撐得住,這迴卻是……”她哽咽起來,“戚家隻有你一個小輩還沒成親,娘說要看著你成親才能閉眼……”


    戚柔大腦一片空白。


    戚家老太君也是跟著丈夫上過戰場的,早年是叱吒風雲的女將軍,即便滿頭白發還是滿麵紅光,身體好得很,她對兒女都嚴厲得很,唯獨對她這個小孫女很是寵溺,戚柔幾乎就是在戚老太君膝前長大的。


    她淚如雨下。


    戚母眼睛都哭腫了,但好歹記得宮中哭泣犯忌諱,勸道:“柔兒,你別難過,之後見到你祖母,你可不能這樣,因為你祖母想看你成親,你同趙家公子的婚期提前了,就在這個月,你待會去收拾收拾,娘帶你迴家。”


    戚柔名義上入宮陪伴太後,卻已經好幾個月沒迴家了,要是在平日裏,太後還有話來擋戚家人,現在戚家老太君都快不行了,她再攔著戚柔不讓迴去,好像有些太說不過去了。


    她望著底下默默垂淚的兩母女,手中慢慢地轉著佛珠,沉香的味道從獸型的香爐裏鑽出來,縈繞在她身側。


    她雖然心中躊躇,麵上卻不顯,笑道:“既然戚老太君病重,柔兒去看看也是應當的。”她又把佛珠轉了幾圈,歎道,“戚家滿門忠烈,哀家至今還記得老太君凱旋的英姿,常嬤嬤,你去稟告皇帝一聲,讓皇帝給老太君封個一品夫人吧。”


    戚母趕忙道:“太後娘娘,戚家忠君愛國,保衛邊境乃是本分,請陛下封一品夫人,家母必當心中不安。”


    太後擺了擺手,笑道:“老太君自然是當得的,既然身子不舒服,進宮謝恩就免了。”


    常嬤嬤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太後說到這份上,再拒絕就沒用了。


    戚母隻好坐下,臉上是欣慰之色,心中卻一派嘲諷。


    太後讓常嬤嬤去告知慕容越,也不是為了什麽一品夫人,隻是想講這事告訴他,讓他做個決斷。


    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戚家的一舉一動都要盯得緊緊的。


    更何況,自從那個流言出來,她能明顯感覺到慕容越跟她之間出現了一道隔閡,他現在必然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自己卻是要小心翼翼,不能落下一點把柄。


    鄭婉瑩心裏一聲苦笑。


    沒想到鬥了一輩子,坐上了太後的位置,依舊不能輕鬆。


    不久之後,常嬤嬤帶話迴來,說陛下現在正忙著,此事自有太後自行決斷。


    即便掩飾得很好,常嬤嬤眉間依然有幾分尷尬之色。


    陛下,剛繼位的時候還收斂些許,現在越來越放縱,白日就在後宮廝混,她連門都沒進去,還是那妃子的貼身丫鬟傳的話。


    事已至此,太後心中疲憊,她捏了捏眉心,擺擺手道:“那你們就先迴去吧。”


    走出宮門之時,戚柔還有些恍惚,她迴頭望了一眼,那扇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徐徐關上。


    僅僅是一牆之隔,卻仿佛連空氣都自由了起來。


    她匆忙趕到家中,昔日身體健壯的老太君躺在了床上,麵色蒼白,消瘦得很,見到老太君這個樣子,戚柔本想哄著她開心的,一張嘴,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奶奶,柔兒迴來了。”


    戚老太君緩緩地睜開眼睛,瞧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她伸出手摸著戚柔的臉頰:“迴來好,迴來好啊,瘦了。”


    戚柔淚如雨下。


    趙俊昊已經被關了不少天了。


    他迴來的第二天,就交給趙母一疊厚厚的紙,上麵全是關於此次危機的解決辦法,什麽方法都想了,就是不肯娶戚家姑娘。


    戚母心疼兒子,趙俊昊是她最小的孩子,自小身子還不好,好不容易才養活的,所以她一直比較嬌慣,不然也不會讓趙俊昊纏得沒辦法,允許他到處跑。


    可是這件事牽扯太大了,她不能一個人做決斷,好在趙子謙知道妻子心軟,派了趙俊庭迴去當幫手。


    趙俊庭氣得血管突突地跳,當天就把趙俊昊扔進柴房裏去,還找了不少人看著,生怕他一個迷糊逃婚了。


    趙俊昊簡直不能相信一向寵愛縱容他的家人這次居然這麽狠心,把他關在這裏這麽多天,連娘都不來看他。


    這根本不科學!


    所以當他看到大哥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篤定他們終於憋不住了,這些天肯定是心疼壞了,他仰著下巴等著大哥給自己說軟話。


    沒想到大哥張口就是:“這個月十六是個吉日,你準備準備,到時候直接騎馬去迎親便是。”


    趙俊昊:“……”


    然而趙俊庭不是在跟他商量,說完轉身就要走,趙俊昊再也繃不住了:“大哥!為什麽突然這個月就要娶成親了?”


    趙俊庭道:“戚家老太君身子不好了,估計撐不了多久,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著自己的孫女成親,反正原定的婚期也不到一年了,提前一些,省得夜長夢多。”


    他一語雙關,意外深長地看著趙俊昊。


    趙俊昊忙追出去:“大哥,我提出了那麽多法子,你們看了沒有?我覺得這不是最好的辦法,戚家小女兒也從未見過我,她一定也不想嫁給我啊。”


    趙俊庭停住。


    趙俊昊仍然喋喋不休:“你想啊,這個世道,男子可以納妾,女子卻不能多嫁幾個夫君,你們讓我娶不想娶的姑娘,對我來說影響沒那麽大,可是對戚柔來說,就基本上是她的一輩子了,你們都沒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


    趙俊庭看著弟弟尚且稚嫩的眉眼,輕輕的歎了口氣。


    他生在趙家富貴之時,被護在一家人的羽翼之下,想很多事情都太簡單了。


    先帝不是個多好的君王,可是他在位的時候,梁國起碼還是安定的,而現在,大災初始,梁國大亂就初現端倪,趙俊昊是趙家兒郎,自然也要擔起那份責任。


    他道:“戚家姑娘自然是同意的,生死麵前,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他又看了趙俊昊一眼:“你也該長大了。”


    趙俊昊其實早就知道,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嚴重一些。


    他一直安慰自己,戚家那麽厲害,梁國江山還要戚雲護著,哪裏就那麽容易倒下了,趙俊昊不敢動他們的。


    可是現在,對上趙俊庭沉重的目光,他才清晰地認識到,戚家正麵臨著一場嚴重的危機,趙家可能就是下一個。


    他再也不能隨心所欲了。


    趙俊昊揚起的嘴角慢慢地垂了下去。


    在庭院裏站了良久,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手帕。


    手帕已經很舊了,邊角都被磨出了毛邊,他看著上麵畫著的一隻貓兒,眼神溫柔了些許。


    他被山賊嚇得嚎啕大哭,也顧不上自己的麵子了,那個比他還小的姑娘卻隨手扔了一塊帕子給他,不耐煩道:“別哭了,哭什麽哭,賊人都被殺光了,趕緊擦擦你的鼻涕。”


    當時趙俊昊一邊擦鼻涕一邊還在想,怎麽會有這麽兇的人啊。


    他長得這麽好看,同齡的小姑娘看著自己都羞紅了臉,怎麽這人卻一點看不見自己的美貌呢?


    後來他跟著她跑了許久,卻始終無法跟上她的腳步。


    趙俊昊看著帕子良久,然後將它小心地疊起來,重新放在了懷裏。


    展言布置得很用心,玲瓏挑剔地來迴看了個遍,都沒找到要改的地方。


    一道五色的珠簾掛在內室,玲瓏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上麵翠綠的珠環,觸手生溫,這道珠簾跟她幼時掛在屋裏的那副幾乎一模一樣。


    她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她當時喜歡得緊,還為此畫了不少的畫,父皇說她極其聰慧,詩詞書畫樣樣精通,才五歲的時候就已經畫得像模像樣。


    玲瓏喃喃道:“你怎麽會找到這個……”


    展言將她攬過來,攬在懷中,鼻尖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這還是我還小的時候收集的,父皇說你是陳國的公主,以後可以娶你做我的王妃,我就想著,你如果跋山涉水來這麽遠,肯定會思念你的家鄉,所以我要將這些都布置成你故鄉的模樣。”


    玲瓏笑著,眼圈有些發紅:“你怎麽知道你一定會娶到我?”


    “我不知道啊。”展言瞧著那串珠簾,心裏得意,“你看,最後還不是你先看上我的,還把我拎上了山。”


    已經離開陳國十幾年了,眼前的這些遙遠得像在上輩子。


    三兩站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


    眼下,殿下和大小姐在裏麵,他顯然不能這麽沒眼色進去打擾他們,但是這封信又是戚家秘密送來的,戚家同殿下聯係上很不容易,所以這信可謂是十萬火急。


    他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輕輕地敲了敲門:“殿下,戚家送信來了。”


    門開了一條縫,三兩正要說話,一隻手伸出來將信啪一聲拽了進去,然後又啪一聲把門關上,三兩撞了一鼻子灰。


    他揉揉鼻子,心裏吐槽,不就是有了媳婦啊,了不起啊。


    一迴頭,見憐珠端著茶慢悠悠往這走,一見三兩杵在這,就豎起了眉毛:“你在這幹什麽?你們這王府開水房離得太遠了,趕緊將小廚房收拾好,不然小姐用水不方便。”


    見三兩不出聲,就盯著她瞧,憐珠有些怒:“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趕忙迴過神來:“你說啥?”


    憐珠瞄到屋簷底下用來掃落葉的掃帚,腳尖剛往那邊移,三兩就察覺到她的意圖,趕緊溜了。


    一邊溜還一邊想,憐珠長得是挺不錯的,可這脾氣也太爆了,要是誰娶她,估計一天被揍好幾頓。


    玲瓏讀了信,抬起頭來:“戚家準備行動了。”


    展言瞧著那個名字,略微覺得有些眼熟,想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他們剛下山的那一天,那個討厭的藍衣公子。


    玲瓏也瞧見了,她微微地蹙了一下眉頭,趙家和戚家關係不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趙俊昊一直在外,估計也沒跟戚家姑娘有過聯係。


    這場姻緣,雖是無奈之舉,可也事關他們的終身大事。


    展言心裏泛著一點酸,見玲瓏蹙眉心裏就更酸了。


    玲瓏抬起頭,就見到一個大醋壇子站在自己身邊冒酸氣,展言見她終於發現,心裏總算舒服點:“你說,我同那趙俊昊,誰更俊俏?”


    玲瓏越瞧越覺得他可愛,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自然是你俊俏。”


    展言心滿意足。


    他捏著那張附著重要情報的紙,滿腦子想的卻都是,趙俊昊你跟戚家小姐好好過,就別再出現在我們眼前了。


    一連幾天,戚柔都服侍在戚老太君身邊,她大部分時日是昏睡著的,日益消瘦下去,戚柔心裏疼得難受,時常背著戚老太君偷偷地抹眼淚。


    戚母也時常過來,不過她的悲傷仿佛沒有戚柔那般真切,不僅是她,連不久之前趕迴來的戚雲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二哥倒是時不時地紅著眼眶,但他不願意讓妹妹看著自己這副模樣,也不怎麽過來。


    大哥需要在邊境駐守,沒法趕迴來。


    戚柔想了半天,大概是因為爹在戰場上摸打滾爬了一輩子,擅於隱藏情緒吧。


    戚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瞧著這段日子迅速消瘦下來的閨女,心疼得很,她幫戚柔理了理鬢發,道:“你先迴去休息一會兒吧,明日就要出嫁了,得養好精神,漂漂亮亮的才行。”


    戚柔一陣恍惚,她絕對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地嫁人,雖然知道事出有因,但心中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委屈。


    見女兒紅了眼眶,戚母越發難受,道:“乖孩子,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你且先照顧好你自己。”


    戚柔含淚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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