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冬。
空蕩蕩的縣城大街上，曹安堂推著自行車緩緩前行。
縣公社大食堂關著門。
縣供銷社關著門。
縣中學關著門。
縣大院……半關著門。
曾經喧鬧繁華的街道，現在變得冷冷清清。
縣紡織廠的大廠房裏，聽不見了機器的轟鳴聲，隻有不少吆吆喝喝打牌出牌的唿喊。
一陣冷風吹過來，空氣幹得好像能把人身體內的水都給吹幹。
也是隨著這陣風，哢嗒哢嗒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進曹安堂耳中。
視線之內，大路街口上整齊劃一的隊伍轉個彎小跑著迎麵而來。
一眼能看得出，裏麵有學校的學生老師、縣工廠的工人、縣大院的工作同誌，烏泱泱一大片，數不清有多少人，口號倒是喊得震天響。
“半工半讀，生產學習兩不誤！”
“包工包產，計劃用糧裝滿碗！”
一個個麵黃肌瘦的少男少女，就這麽從曹安堂麵前小跑過去，旁邊帶隊的有常動、有牛記成，還有更多以前縣裏相熟的同誌。
雙方走個對臉，常動張了張嘴，灌了一口涼風，使勁咳嗽幾下，什麽話都沒說繼續向前。
牛記成過來，隻是和曹安堂對視了一眼，就閉著眼睛繼續帶隊往前跑。
長長的隊伍最終在縣中學門口停下，常動走到隊伍最前方，清了清嗓子，似乎有話要說。
可一個字都沒說出口，人群中突然一陣混亂。
“老師，有同學餓暈過去啦。”
隨著這聲唿喊，常動哪還有心情講話了。
“快把暈過去的同學抬進去，大家都排好隊，校食堂馬上開飯！”
長龍隊伍湧進敞開的校門，整條大街再次恢複了冷清的狀態。
曹安堂默默轉頭迴來，長長歎了一口氣，繼續邁步前行。
等來到街尾的養安堂門前，一抬頭看見大門上方掛著的白花白布條，曹安堂的心裏就像壓了塊大石頭一樣無比沉重。
吳老先生走了。
那位一輩子治病救人的老先生，最後沒能救治了自己。
曾經盛名一時的養安堂，在吳老先生走的這段時間，就像個被人徹底遺棄了的地方。
簡單的吊唁過後，曹安堂走到了劉嫂的麵前。
吳老先生一輩子無兒無女，也就是這位從十年前就受吳老先生收留的老嫂子連同錢小乙那幾個孩子，簡單操辦起來了老先生的身後事。
“劉嫂，還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沒啥了。吳老的事街坊鄰居也有不少幫忙的，臨縣也來了一些人，那棺材都是人家給拉來的。幫忙的地方沒有，就是，就是……”
劉嫂說著話，抬頭看看周圍，使勁抹眼淚。
“安堂兄弟，就是這養安堂怕是開不下去啦。”
劉嫂徹底淚崩。
曹安堂的眼圈也跟著紅了。
毫不客氣的說，養安堂的一磚一瓦都有曹安堂的感情在裏麵，要是以前，哪怕吳老走了，曹安堂也想著能拉住錢小乙那幾個吳老的徒弟小少年，好歹也把吳老的手藝和這份產業繼承下去。
可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單純是誰能繼承吳老的手藝的問題了。
“安堂兄弟啊，我跟著吳老十年啦，苦日子過來過，好日子也過來過，就想著哪怕再差也不可能餓著肚子了。可現在……唉，都走啦，吳老一走，這養安堂也散了。算了，不說啦，以前不也是這個樣嗎，能有這幾年好日子過，那就是老天爺保佑俺了。”
劉嫂哭一陣，絮叨一陣，曹安堂默默聽著，兩隻手搭在錢小乙和孫小丙那倆少年的肩膀上。
時間過得真快，曾經總愛跟在他屁股後麵，“安堂叔、安堂叔”叫個不停的小屁孩，現在也已經這麽高了。可吳老為什麽就不能多等一陣，等這倆孩子長大成人，能獨當一麵的時候再走呢。
養安堂裏現在也沒多少人了。
去年冬天的時候，養安堂敞開了大門，這裏是除了縣收容所之外，人最多的地方。劉嫂曾經自豪說十年吃不完的糧食，不到半年就沒了。
隨後人越來越少，到此時連養安堂的老住客都走得**不離十。
曹安堂心情壓抑，也不再多說什麽，拉著錢小乙暗地裏塞過去兩張縣裏的購糧證，這東西現在還好使，就是不知道這個冬天過去之後會怎樣了。
默默出來，推上自行車就走。
沒走出多遠，就聽身後有人唿喊。
“安堂叔！”
曹安堂猛然迴頭，就瞧見錢小乙一路小跑追上來，手裏還提著個小藥包。
“安堂叔，這是師父臨走前親手給抓好的藥材。師傅說啦，一輩子都是抓藥熬藥，臨了了沒什麽能給您留的，就是這些安胎藥是他老人家自己研究的方子。說您以後總能用得著，讓我一定給您送到手。”
錢小乙一邊哭一邊說，曹安堂接過來那兜子沉甸甸的藥材，沉默了好久，就是伸手摸……拍拍錢小乙的肩膀。
“小乙，想好了以後怎麽辦嗎？”
“劉嬸說，師傅走了，也沒人會送吃的來了，就算是師傅不走，現在也沒人往外送吃的。既然都這樣了，那俺們就都走。”
“上哪去？”
“不知道。”
“那，那以後要是好了，想著迴來。”
“嗯！”
錢小乙猛力點點頭，扭頭要迴去，又突然轉身過來。
“安堂叔，還有個事，鋪子裏的那些中藥能吃的都讓人吃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些有毒的，師父走之前交代我藏到那小屋床底下了。養安堂的大門鑰匙您那有，您有空就來看看，千萬別讓人把那些有毒的藥給吃了。那能害人，但是，也能救人。”
“行，我記住了。”
曹安堂答應著，目送錢小乙迴去。
把沉甸甸的藥包往車把上一掛，轉身往家的方向去。
誰知剛轉個街口，就看到周棟帶著隊伍急匆匆迎麵跑來。
過去的這兩年人人都苦，但最艱苦的莫過於派出所的這些同誌，別人還能休息，他們卻要時時刻刻為了人民群眾的安奮鬥在一線。
兩邊走個照麵，周棟揮手示意隊員們繼續行進，隨後快步來到曹安堂麵前。
“安堂同誌，我正要找人幫忙呢，正好遇見你了，你幫我個忙。”
“行。”
“麻煩你去縣大院通訊處，讓那裏通知各公社大隊，一定要看管好各公社大隊民兵隊伍的裝備，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私自帶走。”
曹安堂聽著這話，倒吸一口涼氣。
周棟則是無奈歎息：“現在情況很不好，安堂同誌你下完通知，就趕快迴家吧。這些日子……”
話說到這，微微一頓。
“能不來縣裏，就別來了。”
低不可聞的最後一句話還縈繞在曹安堂耳邊，周棟已經快步去追前麵的隊伍了。
空蕩蕩的縣城大街上，曹安堂推著自行車緩緩前行。
縣公社大食堂關著門。
縣供銷社關著門。
縣中學關著門。
縣大院……半關著門。
曾經喧鬧繁華的街道，現在變得冷冷清清。
縣紡織廠的大廠房裏，聽不見了機器的轟鳴聲，隻有不少吆吆喝喝打牌出牌的唿喊。
一陣冷風吹過來，空氣幹得好像能把人身體內的水都給吹幹。
也是隨著這陣風，哢嗒哢嗒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進曹安堂耳中。
視線之內，大路街口上整齊劃一的隊伍轉個彎小跑著迎麵而來。
一眼能看得出，裏麵有學校的學生老師、縣工廠的工人、縣大院的工作同誌，烏泱泱一大片，數不清有多少人，口號倒是喊得震天響。
“半工半讀，生產學習兩不誤！”
“包工包產，計劃用糧裝滿碗！”
一個個麵黃肌瘦的少男少女，就這麽從曹安堂麵前小跑過去，旁邊帶隊的有常動、有牛記成，還有更多以前縣裏相熟的同誌。
雙方走個對臉，常動張了張嘴，灌了一口涼風，使勁咳嗽幾下，什麽話都沒說繼續向前。
牛記成過來，隻是和曹安堂對視了一眼，就閉著眼睛繼續帶隊往前跑。
長長的隊伍最終在縣中學門口停下，常動走到隊伍最前方，清了清嗓子，似乎有話要說。
可一個字都沒說出口，人群中突然一陣混亂。
“老師，有同學餓暈過去啦。”
隨著這聲唿喊，常動哪還有心情講話了。
“快把暈過去的同學抬進去，大家都排好隊，校食堂馬上開飯！”
長龍隊伍湧進敞開的校門，整條大街再次恢複了冷清的狀態。
曹安堂默默轉頭迴來，長長歎了一口氣，繼續邁步前行。
等來到街尾的養安堂門前，一抬頭看見大門上方掛著的白花白布條，曹安堂的心裏就像壓了塊大石頭一樣無比沉重。
吳老先生走了。
那位一輩子治病救人的老先生，最後沒能救治了自己。
曾經盛名一時的養安堂，在吳老先生走的這段時間，就像個被人徹底遺棄了的地方。
簡單的吊唁過後，曹安堂走到了劉嫂的麵前。
吳老先生一輩子無兒無女，也就是這位從十年前就受吳老先生收留的老嫂子連同錢小乙那幾個孩子，簡單操辦起來了老先生的身後事。
“劉嫂，還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沒啥了。吳老的事街坊鄰居也有不少幫忙的，臨縣也來了一些人，那棺材都是人家給拉來的。幫忙的地方沒有，就是，就是……”
劉嫂說著話，抬頭看看周圍，使勁抹眼淚。
“安堂兄弟，就是這養安堂怕是開不下去啦。”
劉嫂徹底淚崩。
曹安堂的眼圈也跟著紅了。
毫不客氣的說，養安堂的一磚一瓦都有曹安堂的感情在裏麵，要是以前，哪怕吳老走了，曹安堂也想著能拉住錢小乙那幾個吳老的徒弟小少年，好歹也把吳老的手藝和這份產業繼承下去。
可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單純是誰能繼承吳老的手藝的問題了。
“安堂兄弟啊，我跟著吳老十年啦，苦日子過來過，好日子也過來過，就想著哪怕再差也不可能餓著肚子了。可現在……唉，都走啦，吳老一走，這養安堂也散了。算了，不說啦，以前不也是這個樣嗎，能有這幾年好日子過，那就是老天爺保佑俺了。”
劉嫂哭一陣，絮叨一陣，曹安堂默默聽著，兩隻手搭在錢小乙和孫小丙那倆少年的肩膀上。
時間過得真快，曾經總愛跟在他屁股後麵，“安堂叔、安堂叔”叫個不停的小屁孩，現在也已經這麽高了。可吳老為什麽就不能多等一陣，等這倆孩子長大成人，能獨當一麵的時候再走呢。
養安堂裏現在也沒多少人了。
去年冬天的時候，養安堂敞開了大門，這裏是除了縣收容所之外，人最多的地方。劉嫂曾經自豪說十年吃不完的糧食，不到半年就沒了。
隨後人越來越少，到此時連養安堂的老住客都走得**不離十。
曹安堂心情壓抑，也不再多說什麽，拉著錢小乙暗地裏塞過去兩張縣裏的購糧證，這東西現在還好使，就是不知道這個冬天過去之後會怎樣了。
默默出來，推上自行車就走。
沒走出多遠，就聽身後有人唿喊。
“安堂叔！”
曹安堂猛然迴頭，就瞧見錢小乙一路小跑追上來，手裏還提著個小藥包。
“安堂叔，這是師父臨走前親手給抓好的藥材。師傅說啦，一輩子都是抓藥熬藥，臨了了沒什麽能給您留的，就是這些安胎藥是他老人家自己研究的方子。說您以後總能用得著，讓我一定給您送到手。”
錢小乙一邊哭一邊說，曹安堂接過來那兜子沉甸甸的藥材，沉默了好久，就是伸手摸……拍拍錢小乙的肩膀。
“小乙，想好了以後怎麽辦嗎？”
“劉嬸說，師傅走了，也沒人會送吃的來了，就算是師傅不走，現在也沒人往外送吃的。既然都這樣了，那俺們就都走。”
“上哪去？”
“不知道。”
“那，那以後要是好了，想著迴來。”
“嗯！”
錢小乙猛力點點頭，扭頭要迴去，又突然轉身過來。
“安堂叔，還有個事，鋪子裏的那些中藥能吃的都讓人吃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些有毒的，師父走之前交代我藏到那小屋床底下了。養安堂的大門鑰匙您那有，您有空就來看看，千萬別讓人把那些有毒的藥給吃了。那能害人，但是，也能救人。”
“行，我記住了。”
曹安堂答應著，目送錢小乙迴去。
把沉甸甸的藥包往車把上一掛，轉身往家的方向去。
誰知剛轉個街口，就看到周棟帶著隊伍急匆匆迎麵跑來。
過去的這兩年人人都苦，但最艱苦的莫過於派出所的這些同誌，別人還能休息，他們卻要時時刻刻為了人民群眾的安奮鬥在一線。
兩邊走個照麵，周棟揮手示意隊員們繼續行進，隨後快步來到曹安堂麵前。
“安堂同誌，我正要找人幫忙呢，正好遇見你了，你幫我個忙。”
“行。”
“麻煩你去縣大院通訊處，讓那裏通知各公社大隊，一定要看管好各公社大隊民兵隊伍的裝備，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私自帶走。”
曹安堂聽著這話，倒吸一口涼氣。
周棟則是無奈歎息：“現在情況很不好，安堂同誌你下完通知，就趕快迴家吧。這些日子……”
話說到這，微微一頓。
“能不來縣裏，就別來了。”
低不可聞的最後一句話還縈繞在曹安堂耳邊，周棟已經快步去追前麵的隊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