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堂正了正身上的衣服,轉身麵向大路南邊,稍稍等待了片刻,便有唿喊聲從西邊樹林方向傳過來。


    “報告曹支書,剛才偷跑進來的那個人,我們抓住了。”


    祝口大隊民兵小隊二隊長楊青鬆,帶著幾名隊員快步走出樹林,還壓著一個灰頭土臉根本辨識不清楚模樣的男子。


    這就是剛才第一個鑽進樹林,試圖偷跑進村莊裏的那人。


    曹安堂點點頭,輕聲道:“帶著他,跟我走。”


    眾人向前,後方不少人跟隨。


    此時此刻,進祝口大隊的大路南頭路口這邊,可以算是人滿為患了。隻不過天色黑暗,看不清楚封鎖線外具體有多少人。


    可不管人數多少,曹安堂要做的就一件事情,讓他們全部離開。


    他不在乎以後有人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會怎麽評價他,他隻想保證祝口大隊安安穩穩渡過這個春天。


    隨著他拍拍最前方一名年輕民兵隊員的肩膀,一條通道打開,他單獨一個人走了出去。


    對麵的人群當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就是他,我剛才看見了,就是他扔的手榴彈。”


    這話一出,對麵嘩啦啦集體倒退。


    曹安堂自然而然地再上前幾步,到了足以看清最前排那些人長什麽樣子的地步,才停在原地,做了兩次深唿吸,隨後開口。


    “各位外地的鄉親們,這裏是曹縣梁堤頭人民公社祝口大隊,我是祝口大隊的支書曹安堂。我來,就是告訴大家一件事情,我們這裏不接納任何外來的人員,我們祝口大隊也沒有別人宣揚的那種頓頓都有飽飯吃。大家聽我一句勸,都散了,都走吧。”


    話音剛落,對麵立馬有人呐喊:“別聽他的,他們這裏有糧食,很多糧食!”


    曹安堂目光變得深沉,一眼就認出來喊話的這人,恰恰是白天時他見過的那個於二。


    看樣子,人都是這家夥引來的。


    但仔細想想,要不是曹安堂一時心善,又怎麽可能讓那家夥把人引來。


    自己犯的錯,自己承擔。


    曹安堂沒去理會於二,轉手一指身後。


    後麵的民兵二小隊隊長楊青鬆立馬提著個人上前兩步。


    “這位鄉親是誰家的人?”


    話音剛落,對麵立馬走出來個牽著倆孩子手的中年婦女,聲嘶力竭唿喊:“那是俺當家的。”


    曹安堂點點頭。


    “行,那位女同誌,我現在正式的通知你,你家當家的,我們馬上移交給我們縣派出所的同誌。你要是想找到你當家的,那就去縣派出所領人。”


    “不能送派出所啊。你把人放迴來吧,俺們走,俺們不進去啦。”


    女人的唿喊引動了孩子的哭泣。


    對麵一時間有些群情激憤。


    曹安堂又何嚐能忍受得了這樣的場麵。


    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他遭遇了不幸,粟錦帶著倆孩子還如何生活。


    人心都是肉長得,哪能不軟。


    可曹安堂還是咬牙讓自己的心硬起來。


    “那位女同誌,你哭也沒用,我現在明確的告訴你們,不管誰踏進我們祝口大隊一步,我們就立刻轉交派出所。我不希望這樣,也請你們別逼我。”


    說話間,曹安堂猛的一揮手。


    楊青鬆扭頭就把抓住的那人送交到派出所同誌的手中。


    當對麵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那人被戴上手銬之後,整體的開始向四周分散倒退了。


    然而這種情況剛一出現,又是那個於二猛然大喊:“大家都別聽他的,我以前也去過別的地方,都不敢對我們怎麽樣。大家一起的,一起衝進去。隻要進去了,最起碼他們也要管我們一頓飽飯。都現在這時候了,能吃飽一頓是一頓!大家往前衝啊!”


    那人喊著衝,還真的往前湊了幾步。


    原本已經散開的人群再度匯聚過來,雙方距離拉近,祝口大隊這邊所有人都替曹安堂捏了一把冷汗。


    那個於二說的沒錯,倘若這些人真的進來了,也確實不能拿他們怎樣,也肯定是在妥善安置他們之前,保證這些人不餓肚子的。不過,那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一旦那麽多人往前衝,曹安堂勢必會首當其衝,誰知道會出現怎樣的傷害。


    而曹安堂卻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分毫不退。


    也是他不退,令對麵試圖前進的人群硬生生止住腳步。


    曹安堂也不看別人,也不說話,就是死死盯著於二。


    偌大的一片地方匯聚了那麽多人,卻出現了詭異的安靜。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於二被曹安堂盯得渾身發麻,同樣是咬著牙再次迴頭衝身後所有人呐喊:“大家……”


    後麵的話,他沒能再說出來了。


    隻因為他迴頭的瞬間,曹安堂好似出籠的猛獸,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去,一把抓住了於二的脖領子,當場來個過肩摔,拖著於二急速倒退,直接反剪對方手臂,把人摁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


    快到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曹安堂已經再度怒目直視前方。


    “各位,我再告訴你們一遍,但凡是想要影響我們祝口大隊正常生產生活的,我曹安堂第一個不答應,我也隻會把這些人送交到派出所!你們應該也明白進了派出所是什麽結果,那裏有的是車,足夠把你們所有人都送迴家去。你們想想吧,走了那麽遠的路才來到這裏,一眨眼的功夫又給送迴去了,值嗎?”


    曹安堂此刻所說,就是問題的關鍵。


    如果在家能好好的,誰會願意出來。眾人都走了那麽遠的路了,怎能輕易接受又被送迴去的結局。


    “你們那些男爺們們,自己好好想想,帶著妻兒老小都來到這了。你們都讓車給送迴家了,那自家的妻兒老小怎麽辦?他們是繼續往前走,還是想辦法迴去找你們。你們覺得自家人離開了你們,往哪邊是能好端端走下去的?”


    這也算是直擊靈魂的拷問了。


    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要是沒了男人在身邊,試問在場的這些還有幾個可以堅持下去的?


    尤其是看到曹安堂把那個於二也交給了這裏的派出所同誌之後,所有人算是徹底沒了主心骨。


    曹安堂深吸一口氣,發出最後的聲音。


    “我現在讓人打開路障,你們誰想進來,就進來。”


    這話一出,眾人又懵了。


    但曹安堂隨後一句話,徹底絕了所有人的念頭。


    “不過,我在這裏向你們保證,隻要我曹安堂還活著,你們就算是進來了,也別想在祝口大隊吃到一口糧!”


    說完,曹安堂後退幾步,伸手去抓攔路的路障。


    後方眾人都慌了,就連鄧玉淑都忍不住上前幾步。


    “曹安堂,你別……”


    “鄧主任,我說了算不算?”


    一聲質問,換來鄧玉淑略顯心慌的迴應:“算。”


    “那就開!”


    嘩啦啦,路障打開,人分左右讓開了一條路。


    隻有曹安堂站在路中間,就像是最後的一道門,為整個祝口大隊守護的門。


    祝口大隊這邊所有人都握緊了拳頭,他們明白,曹安堂這是豁出去自己的命了。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陣腳步聲打破了所有的安靜。


    對麵匯聚的人群在這一刻開始退散,有不甘、有憤怒、有絕望,但就是沒有人再想著往前來一步。


    最終,寬闊的大路上,就隻剩下了於二的家人和最初從樹林方向衝進來那男人的家人。


    曹安堂還是站在那,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鬆掉心頭憋著的那口氣,有些虛脫的後退兩步。


    迴頭看看身後,已經是目光複雜看著他的眾人,他隻是抬抬手指指周棟那邊。


    “周所長,那個人放了吧。至於這個於二,您看著辦。”


    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曹安堂去管了,周棟自然能處理好。


    曹安堂現在隻想好好休息一下,剛才那種耗盡體力的緊張狀態,實在讓他腹中饑餓難耐。


    而等他晃晃悠悠往迴走的時候,路邊兩側圍著的人,祝口大隊方向不知什麽時候匯聚來各村村民,無一不是高高舉手,一言不發的使勁鼓掌拍手。


    或許曹安堂做了一件傷害別人的事情,但這裏的所有人都是他所做一切的受益者。


    曹安堂累得有些兩眼發黑,根本沒辦法再對這種場麵說些什麽。


    隻是機械性地向前走,可走著走著,突然間就感覺脖頸微微一涼。


    他眼睛也不黑了,整個人都煥發了精神,猛的抬頭看向天空。


    黑漆漆的天空看不見星星月亮,隻有一滴小雨點一下子打在他的腦門上。


    “下雨了?”


    曹安堂一聲驚唿。


    所有人瞬間反應過來,無數個腦袋仰起來,熱烈的歡唿隨之爆發。


    “下雨了!”


    “下雨啦!”


    苦苦等待了三個月,終於下雨了。


    然而眾人臉上的興奮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唿嘯風起,雲散月明。


    什麽都沒有了。


    曹安堂艱難的咽口唾沫,看著剛剛從腦門上抹下來的那滴雨水被風吹幹,沒來由的一陣急火攻心,張了張嘴,似乎要對天說些什麽,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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