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她做的一件小事,竟真能改變石博容的一生。她心裏有所觸動,從今往後,前世的許多事情隻怕都要就此改變了。


    城牆上,朝廷裏唿風喚雨的人物紛紛落座,正中央明黃衣裳的正是已到中年的聖上。


    石楚潔白著臉,強作鎮定,將身子縮在石老爺懷裏。


    大家看了也並不覺得石家人有失禮節。隻覺得小女孩圓潤可愛,應當受些特殊待遇。


    石楚潔卻是怕得渾身發抖。前世,她可是稀裏糊塗做了聖上的妃子!尚不通人事的她被騙去宮裏,在行房時還傻乎乎地說自己願意。


    那是她一生的夢魘,是渾噩人生的開端。


    隻是,今世已重頭來過,這個心理障礙是一定要克服的。石楚潔憋著臉咬緊兩腮,做了幾道深唿吸,抑製住戰栗的身體。


    她的舉動被石老爺發現。石老爺偷摸摸低下頭來耐心詢問:“楚楚,城牆上風大,免得又讓你風寒複發,你要不隨元珊迴府去。”


    石楚潔搖搖頭,將頭埋得更深了。


    石老爺無奈。他怕楚楚再染風寒。也怕楚楚被浴血的士兵將領給嚇著!那些個從邊疆打仗迴來的,氣場都極其恐怖,萬一讓楚楚受怕了怎麽辦?


    不一會兒,遠處沙塵四起。隱隱已有轟隆隆的腳步聲與馬蹄聲沉悶地響起。眯著眼睛仔細打量,竟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行兵與騎兵,還有打頭陣身負精良鎧甲的將領。


    她心跳如雷,隻可惜眼力不夠,分辨不出哥哥在哪兒。


    大概等待了半個時辰,十萬萬大軍終於排列在城外。烏泱泱的士兵們默然聳立,壓迫力驚人。


    藺高馳身著顯眼的正黃色,袍子上玉龍騰飛。他擺擺手,低眉順眼的大太監便領命將幾位將軍帶上來。


    這次西北鎮壓,領命的是驍勇善戰的尉遲將軍。此外還有年輕氣盛的禦史大夫之孫石博容與一位皇子。


    尉遲將軍年近半百,梳著雲鬢,張口就是西北的葷段子與粗糙話,十分爽利大氣。而他身後沉穩肅穆、麵容俊秀的自然就是石博容了。


    石楚潔壓根沒有見過長大的哥哥。但這第一次見,心底裏就已充斥按捺不住的熟悉與寬慰。


    真好,哥哥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麵前!


    不知何時,石楚潔早已不懼怕皇帝藺高馳,而是不自覺對陌生的哥哥揚起笑臉。


    正與皇帝問答的石博容則早發現了祖父坐在聖上身旁迎接自己。久未歸家的酸楚一時湧上心田,隻不過被意誌力堅定的他硬生生憋了迴去。


    當兵打仗五年的人,再哭出來就不像樣子了。


    可沒想到,自己嫡親的妹妹竟然也來城牆上迎接自己了。他很是記得自己那嬌軟可愛的妹妹,小時候撲騰撲騰走路,軟軟糯糯像隻團子。


    五年不見,她身量已經拉長,五官明媚如花,以後定是個十頂十的大美人。


    想到這,石博容內心發誓,石府的未來由他來扛起,他的妹妹由他來守護。


    相比起感動溢於言表的石博容來說,他身邊那位皇子可就太大逆不道了,見著皇帝陛下,不僅不跪下行禮,反而將腰板挺得筆直。


    石楚潔好奇極了,她前世在後宮蹉跎完後半生,自然知曉有關於皇帝藺高馳的各種秘辛。藺高馳一生共有十幾位皇子,就連久居宮內的她也隻見過八位。這帶兵打仗的會是哪一個呢?


    仿佛是迴應石楚潔所想似的,皇子緩緩抬起頭來。尚未成年的皇子氣場凜冽,與周邊兩位將領格格不入。他紮起鴉羽黑發,劍眉星眸。鎧甲上血斑已幹,腰間佩戴漩渦錦帶,勾勒出精瘦的腰肢。


    他的眼睛竟然是通透的碧綠色。邪肆的五官裏,正是這奇異深邃的朗目最奪人眼球。


    石楚潔一驚,忍不住用柔荑捂住自己微張的嘴。這、這人是,這可是那個被稱為閻羅上將軍的九皇子呀!


    她心裏直打鼓,在外人看來,則是一錯不錯盯著皇子瞧的癡癡模樣。


    石老爺暗自揉揉孫女的小臉,叫她轉過神來,又對皇子笑笑:“殿下,行軍打仗辛苦萬分,迴京後可好好休養生息。”


    他終究是不忍堂堂一個皇子被眾人冷待,出口寒暄一句。石楚潔這才發現,哥哥與尉遲將軍皆已被賜座。唯有這位未來數一數二的閻煞上將軍神情淡漠立在原地。


    他的綠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地麵,卻沒有絲毫怯懦膽小之意。倒像是隻有這地麵能吸引他,旁人他都懶得施舍一個眼神。


    傲骨錚錚,就像極了他的生母。


    石楚潔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前世那位對自己極溫柔極包容的荊美人。


    荊美人被藺高馳脅迫,這才生下九皇子。


    等到九皇子身材微長,便被藺高馳派去隨兵作戰。前世,這位九皇子屢戰屢勝,淌著血贏得閻煞的稱號,幾乎是在朝廷上將開了刃的利劍夾在藺高馳的脖頸處,逼他放走荊美人。


    將荊美人的骨灰灑在她的故鄉西域後。九皇子藺釗與皇朝藕斷絲連的聯係徹底中斷。強行組織親兵在藺高馳手下搶奪了一座鄰近西北的城池,就此占地為王。


    以上,皆來自於道聽途說。雖說她與荊美人關係好,但荊美人是向來不提及自己的骨血的。仿佛談及他,口齒都會被髒汙。


    石楚潔不禁想,被所有人厭棄長大的藺釗,是怎麽忍辱負重,先行刺藺高馳,再從藺高馳手中搶到城池的呢?不得不說,他可真是個能人啊!


    石楚潔心中對藺高馳還抱有很大的怨恨,這下突然壯起膽子想和藺高馳對著幹。想必他那樣好麵子的人,是不會跟自己一個小女孩兒計較的。


    思量好後,石楚潔狡黠地彎起嘴角,指了指空著的座位,甜甜地問:“哥哥怎麽不坐?”


    饒是榮辱不驚的藺釗,也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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