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他。


    挺意外,也挺驚喜的。


    阮瑜來往的人不多,皇宮裏姐妹虛虛實實她懶得應付,汝南侯府後宅更是鬥的雞飛狗跳。她避著人,沒有朋友。


    陸野算是她認識的唯一一個,勉強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奇怪吧,他們隻見過一次麵。


    陸野對麵是相國寺的方丈,慈眉善目跟大殿裏泥塑的彌勒佛似的,兩人正在商量著什麽事。阮瑜心想既然都老熟人了,總得上前打聲招唿,便打算等他們把事情談完再過去。


    陸野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朝阮瑜的方向看過來。


    陸野的眉骨和鼻梁都很挺,眼部輪廓深凹,深邃分明。瞳仁漆黑,看人的時候習慣性的不帶表情,顯得有點兒冷,又有點兒傲。


    有種老子最拽老子最酷的氣勢。


    阮瑜遲疑了下,走過去打招唿:“想不到會在這兒遇見西涼侯。”


    陸野垂眸看她,懶洋洋勾起唇,“真巧。”


    *


    是不是湊巧陸野心裏很清楚,隻要結果看起來湊巧就好了。


    阮瑜又跟方丈打了個招唿,欲言又止的看了陸野一眼,說:“你要有事的話,我就……”


    “沒事,你要去哪?”陸野看著她。


    “旁邊,有個桃花林。”阮瑜指了指方向。


    “一起?”


    阮瑜愣了下,“……好。”


    *


    桃花林就在相國寺的東邊,雲蒸霞蔚一大片,遠處是碧天與青山,近處是香煙嫋嫋的古寺。


    阮瑜每年習慣來這裏看看,說不上為什麽,就是覺得踏實、安心,然後一年一年的就堅持下來了。


    “你迴去之後,蕭元吉可有為難你?”陸野隨手折了一枝桃花。


    “沒。”阮瑜看著他把花遞過來,猶豫的看他一眼。陸野淡笑笑,阮瑜覺得自己不必太扭捏,便接過來,“他養傷呢,哪有功夫來找我。”


    “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陸野問。


    “當然是高興了。”阮瑜一副“你怎麽問出這種話”的匪夷所思表情,“難道我還盼著他來找我麻煩?”


    陸野一隻手撐著樹,停下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蕭元吉被我傷了,你一點兒不難過?”


    阮瑜:“……”


    “我……不難過,甚至還覺得挺慶幸。”阮瑜咬了咬唇,“如果他隻是我的表哥,他受傷,我說不定還會擔心一下,但……”


    阮瑜揪掉一片花瓣,低頭笑笑:“你現在是不是在想:最毒婦人心?”


    陸野看著她,“不會。”


    兩人繼續往前走。


    “你來相國寺求什麽?”陸野問。


    “求菩薩保佑爹娘康健。”


    “不為你自己求嗎?”


    “我自己?”阮瑜有些詫異的看他一眼,無所謂的笑笑,“菩薩救的了我嗎?”


    陸野沒說話,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劍柄。


    阮瑜好奇的問:“侯爺也是來相國寺祈福的?”


    她印象中的武將分為兩種,要麽是極端的不信鬼神,其實是害怕報應之說。另一種則是極端的信奉,巴不得月月請和尚來家裏做法,怕陰魂報複,怕自己死後靈魂墮入地獄。甚至有的晚年直接遁入空門做了和尚。


    陸野這人又狂又傲,也害怕報應麽?


    “不是。”陸野否認。


    “那你……”


    陸野看她一眼,似乎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便解釋:“我帶了一些士兵的遺體迴京,剛才在跟方丈商量超度事宜。”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淡然,仿佛隻是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然而阮瑜很清楚,一般在邊地死去的將士都會就地埋葬,朝廷給死者家屬發撫恤銀子,就算給了交代。像這樣費心把士兵的屍首帶迴京,再請僧人超度的行為,至少本朝是沒有。


    但你硬要這麽做,朝廷不會阻攔,隻是不會撥款幫助你,一切開銷要從你那裏劃。


    阮瑜驚訝的看著陸野。陸野察覺到她的目光,自然的微微傾下身來,靠近她問:“怎麽了?”


    “沒事。”阮瑜不自在的扭過頭。


    “你帶迴來的這些士兵要葬在哪裏?”


    陸野站直身子,“他們都是家在京城或者直隸地區的。已經通知他們的家人來認領。如果無人認領,就統一葬在郊野。”


    阮瑜主動道:“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陸野偏頭看著小姑娘,勾起唇來笑笑,“現在就有一樣。”


    “嗯?”


    “這幾天我要去探望死難士兵的家人,有最低級無品階的士兵,也有稍微有點兒資曆的,像百夫長這種。你若是有空,不妨與我一起。你是皇族之人,一來可以讓百姓感受到皇族對子民的關愛,有利於皇族的聲名。二來,對百姓來說,這也相當於一種安慰和榮耀。”


    “好。”阮瑜答應的很爽快。


    陸野笑了,“你的病無礙麽?”


    阮瑜抿了抿唇,說:“我的病……如你所見,並沒有到下不了床站不起來的地步,隻是身體比平常人虛弱一點。”


    陸野垂眸看了她一會兒,點頭:“那行,你要是不舒服,記得跟我說。”


    *


    阮瑜逛了一圈準備走,結果陸野說馬車還在相國寺那兒沒過來,懶得再走迴去了,讓阮瑜順便載他一程。


    舉手之勞的事兒,阮瑜隨口就答應了。


    來的時候是兩輛馬車,一輛是阮瑜和明珠瑩珠,另一輛是沁珠彩珠。陸野跟在阮瑜後頭上了馬車,瑩珠緊接著想進去,被明珠拉下來。


    “咱們別湊熱鬧了,走吧,坐後麵去。”明珠把瑩珠拉走。


    公主規製的馬車算寬敞的了,但是陸野往裏麵一坐,男人身長腿長,頓時顯得有點兒局促。


    不僅是空間,還有氣氛。


    狹小的空間裏,兩人麵對麵,都不說話,安靜的有些詭異。唿吸聲、衣料的摩挲聲、彼此的視線……這些微妙的細節放大,空氣開始變得有些熱。


    阮瑜覺得太尷尬,尷尬到她需要有個人來打破這種氛圍,可是遲遲沒有丫鬟上來,她忍不住撩開簾子看了一眼。


    哪還有丫鬟的人影?


    阮瑜無奈放下簾子,對馬夫說:“走吧。”


    馬車動起來,塵土飛揚。


    “什麽時候去?”阮瑜摸了摸耳垂,不太自然的看著陸野。


    陸野笑笑,“明天吧。要連續好幾天,受不受得了?”


    他沒表情的時候很冷,不太好接近的樣子,但是笑起來,眉眼間那股懶洋洋的氣質就開始往外擴散,透著點兒痞氣。


    這也是阮瑜別扭的原因之一。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勁。


    “應該沒問題。我沒那麽嬌弱。”阮瑜笑了下。


    阮瑜嬌不嬌弱從跟蕭元吉一吵架就暈倒這件事上可見一斑,她的自我肯定沒什麽說服力。陸野手指在太陽穴上揉了揉,似笑非笑,“前幾天才暈了一次。”


    “……”阮瑜臉僵了僵,“那是意外。”


    “行,意外。”陸野輕笑,“為了防止這種意外,請公主殿下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


    *


    阮瑜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偶爾做夢也是在一片黑暗裏,什麽也沒有,出不去、沒有光,阮瑜就那麽百無聊賴的待著,直到醒過來。


    今天不一樣。


    夢裏好像在下雨。


    深夜,大雨滂沱。


    雨水從她的臉上流淌下來,匯聚到下巴往下滴。她騎著馬,身後有人抱著她,他們在大雨中策馬狂奔。


    身後是城牆,前麵是山野。


    阮瑜想看清抱著她的人的相貌,然而這時馬車顛了一下,她醒過來了。


    阮瑜有點兒“不知道我在哪”的怔忪。


    “怎麽了?”陸野問。


    阮瑜低頭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嗓音透著疲憊,仿佛她真在大雨裏顛簸了一遭似的:“沒事,我睡糊塗了。”


    陸野沒說話。


    阮瑜掀開簾子,外麵的風灌進來,她深吸兩口氣,夢裏的不安和壓抑漸漸消散了。她看到熟悉的街景。


    “我到了。”阮瑜笑笑,把簾子掛下來,“等會兒劉師傅會送你迴西涼侯府。”


    陸野點頭說好。


    馬車在汝南侯府大門外停下,阮瑜提著裙子下了馬車,陸野跟著走下來,手虛虛扶在她背後,等她落地時就收了迴去。


    “明天見。”阮瑜淺笑告辭,轉身由丫鬟攙扶著往府裏走。


    陸野站在原地,直到小姑娘走進大門人不見了,他才重新上車。


    *


    阮瑜難得有心情好的時候,前幾天在西涼侯府丟的臉她也不甚在意了。


    不就是被人茶餘飯後議論幾句麽,愛說說好了,反正她也聽不見。


    幾個丫鬟出去玩了一遭心情也好,一路嘻嘻哈哈的。一推開玉苔院的大門,幾隻吵鬧的小麻雀就都閉上了嘴。


    “怎麽了?”阮瑜往院子裏瞧。


    蕭元吉正坐在院子裏,左手臂用木板夾了起來,掛在脖子上。右手端著碗茶在喝。


    阮瑜的心情像是撒歡兒奔跑的小馬駒一下掉進了冰窟窿裏。


    翻天覆地。


    蕭元吉這個人真是有敗人興致的本事。手臂都折了還要上門來找麻煩,真是不嫌累。


    阮瑜臉上的笑意沒了,恢複成慣常的冷漠。明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說:“公主要不現在出去避一避?”


    “有什麽好避的。”阮瑜往裏走,“他這麽不辭辛苦的來找麻煩,我總得給他點兒麵子。”


    明珠歎氣。


    蕭元吉繃著一張臉,右手把瓷盞捏的咯咯作響,直到阮瑜走近了,他突然把瓷盞往桌上一頓。


    有碎瓷片從盞底濺了出來。


    “你去哪了?”


    阮瑜冷眼看著他發怒,“什麽時候本公主的行程還要向你匯報了?”


    蕭元吉牙關咬緊,“你跟陸野幽會還想瞞著我?不,你根本沒想瞞,兩個人坐一輛馬車迴來,還大搖大擺的在門口道別?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個奸夫是不是!”


    阮瑜麵無表情看著他,覺得蕭元吉最近瘋的很厲害。


    以前一年也就來玉苔院鬧個三五次,但好歹在外麵是收斂的。如今不僅在府裏鬧,還要到外麵去丟人現眼。


    “嘴巴放幹淨點兒。”阮瑜皺眉厭惡,“我去哪、做什麽、與誰來往都與你無關。你發火之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蕭元吉氣的臉都扭曲了,一把拽住阮瑜的手腕:“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身份,我是你丈夫!夫為妻綱你知不知道!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我不許你做什麽你就不許做什麽!你跟那姓陸的出雙入對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們成婚多久了我都沒碰過你!你倒是一跌就跌進那姓陸的懷裏了!”


    男人勁道大,阮瑜甩了兩下掙脫不開,又被蕭元吉的話刺激到,平時一收再收的脾氣是再也收不住了。


    阮瑜微微抬起下巴,一臉蔑視看著蕭元吉,聲音冷的跟寒水裏浸過似的:“蕭元吉,拜托你別跟我演這種情深意濃的戲碼,我惡心。我們當初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強求誰。你可能在風月場得意慣了,那些女人捧著你,捧的你忘了形,以至於你以為我也一樣稀罕你。可惜,沒有的事兒。”


    在蕭元吉愣神間隙,阮瑜抽迴自己的手,拿帕子往手腕上擦了擦。


    “我以前不讓你碰我,以後,也依然不會。”


    撂下這句話,阮瑜頭也不迴進了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軟玉溫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曜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曜桑並收藏她軟玉溫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