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進屋之後蕭元吉一個人在院子裏站了很久,然後冷笑著去了馥蕊堂。明珠一見他走趕緊把大門關上,順便把門栓給撂下來。


    阮瑜在屋子裏喝藥。


    她天生底子虛,不能有太激動的情緒。跟蕭元吉吵完心口就很不舒服,一陣陣發悶喘不上氣。


    明珠走過來給她撫背。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明珠咬著牙,“公主迴宮住些日子吧。”


    阮瑜笑笑,“那也煩。”


    不管是宮裏還是汝南侯府,全都不是安生的去處。雖說有個公主宅,也不過是個擺設,虛虛裝點她的名號罷了。她要真搬去公主宅,不消半日,宮裏的人、汝南侯府的人,就會在外麵叫的震天響。


    *


    阮瑜是個健忘的人,不管是好心情還是壞心情,過一會兒就淡了。第二天平靜的出門跟陸野組建慰問團。


    陸野靠在汝南侯府門前的大石獅子上,手指無意識的在玉佩上摩挲著。依舊是一身玄色衣服,袖口和領子邊有金線繡的花紋。玉佩從腰間掛下來,乳白色的脂玉,托在男人的指尖。


    一看見她,陸野就把玉佩放下去了。


    街上行人不多,但路過的都忍不住朝陸野這兒瞅兩眼,甚至有一步三迴頭臉蛋羞紅的小姑娘。


    陸野光身高就夠醒目的,更何況還有一張臉。


    阮瑜突然意識到,這個西涼侯大人,長得還挺好看的。她比較後知後覺,準確的說是她一直懶得去注意什麽。


    人或者事。


    “你怎麽不去馬車上等?”阮瑜有點兒尷尬,主要是陸野太能吸引人的目光了。


    陸野看著她,笑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出來透透氣。”


    “哦。”阮瑜點點頭,欲言又止,猶豫了下還是什麽都沒說。陸野這麽坦蕩,她犯不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去提醒他什麽。


    阮瑜登上馬車,陸野跟在後麵進來。


    *


    京城西南邊有一塊兒擁擠的居住區,聚集了很多在京城謀事但住不起正經宅院的人。潮濕擁擠,地上都是爛菜葉子和髒水,大白天的就有老鼠穿過。


    空氣裏還有股腐爛的味道。


    到巷子口,太窄了馬車進不來,陸野和阮瑜隻能下車,靠兩條腿走進去。巷子裏人來人往,不少人停下來看他們,滿臉的好奇和打量。


    阮瑜很不自在。


    她倒是不介意被人盯著看,畢竟她從小就是這麽長大的——被宮裏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但那種目光絕不帶有赤裸裸的探究欲望。現在,她感覺自己暴露在空氣裏的每一寸皮膚,都在遭受炙熱的煎熬。


    快要冒煙了。


    阮瑜不動聲色的放慢腳步,往陸野的身後移,跟他保持一個不算近也不算遠的距離。


    緊緊跟著。


    陸野突然腳步一停,阮瑜注意到已經來不及了,腦門結結實實撞在陸野的後背上。


    “咚。”


    男人的後背結實的跟堵牆似的,阮瑜一個眼暈,往後倒了兩步。


    自己站穩了。陸野伸出來扶她的手就自己收了迴去。


    阮瑜無奈的揉了揉額頭,“怎麽突然不走了?”


    陸野頓了片刻:“看你有沒有丟。”


    “……”阮瑜覺得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陸野朝周圍看了一圈,目光有點兒警示的含義,然後低頭耐心跟她說:“跟是不是小孩子沒關係,這種地方……出事兒的幾率很大,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知不知道?”


    他說話的表情很認真,這使得阮瑜不得不認真的考慮一下,“出事兒”是什麽意思。


    她抿了抿嘴唇,心虛的問:“人牙子?”


    陸野愣了一下,目光突然變得複雜,“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我說,你怎麽知道人牙子?”


    “我……”阮瑜話說到這兒就斷片了,自己也有點兒懵。人牙子,從來沒人告訴她她也沒見過,那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不記得了。”她隻能坦白。


    陸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目光黯淡,半晌笑了笑,“你走我旁邊,我給你擋著。”


    阮瑜半信半疑的走到陸野左邊,“怎麽擋?”


    話音剛落,陸野的左手就抬起來,手臂繞過她的後腦,五指張開擋在她臉前麵。


    “……”阮瑜有瞬間的凝固。


    雖然陸野這個動作沒碰到她吧,但是,怎麽樣都覺得怪怪的,讓她想把這隻手給掀下去。


    猶豫了會兒還是沒掀,畢竟人家一番好意,而且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謝謝。”阮瑜盯著陸野的手發了會兒呆,半晌才低下頭看路,“走吧。”


    *


    南牌巷裏彎彎繞繞,陸野帶阮瑜拐了幾個彎,最後在一間小屋子前停下,告訴她:“到了。”


    很簡陋的瓦房,門口擺著水缸和幾個小一點的壇子,木條板凳盆什麽的淩亂的堆在一起。門框上貼著對聯,很舊了,黯淡發黃。


    陸野上前敲了敲門。


    “來了來了!”裏頭人一點戒心也沒有,直接就把門開了,然後愣愣站在那裏:“你、你們……”


    “請問這是龔亮的家嗎?”阮瑜開口。


    “對,是、是。”婦人光看衣著就知道這兩位是大人物,忙堆笑著請進來:“那個……兩位進來坐坐?大妞倒水!”


    阮瑜進屋之後,才發現屋裏有三個孩子,以及一位老太太躺在床上。


    吃飯的桌子旁邊擺了幾個小板凳,就坐那兒。


    阮瑜心裏有點說不出來的難受。大妞倒水放到她麵前的時候,她笑著摸了摸大妞的腦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紙包,打開遞給大妞:“拿去跟弟弟妹妹分吧。”


    大妞盯著她手裏的糖悄悄瞟了眼母親,得到母親的首肯後,猛地從阮瑜手上搶過,溜到了角落裏開始吃。


    阮瑜無奈笑笑,低頭整理了一下裙擺,然後問坐在對麵的婦人:“您是龔亮的妻子?”


    “對。”婦人搓了搓手,指了下床上的老太太:“這是老母。”


    老太太一直在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聽了他們說話,咳嗽聲更響了。


    “老太太是病了嗎?”阮瑜問。


    “病了好久了。咱也沒錢請大夫,就瞎弄點偏方吃吃。沒用!”婦人欲言又止的看著她:“沒錢哪!這家就靠我一個人,又要顧著婆婆又要拉扯三個孩子!吃飽穿暖都難,哪還有錢看病!”


    婦人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哭自己悲慘,男人沒用,年紀輕輕就守寡,日子過不下去了。阮瑜勸慰了幾句,可惜婦人根本不聽她說,隻是一個勁兒的哭自己慘,嗓門還特別大。


    “其實,這位是西涼侯,龔亮曾在他手底下做事。”阮瑜沒轍了,“我們這次過來,主要是把朝廷的撫恤銀給你們。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禍福都是聽天由命,你們節哀。好好過以後日子才是最要緊的。”


    “夫人節哀。”陸野把銀票放在桌上。


    婦人停了哭泣,擦了擦手把銀票拿起來,盯著看了好久,兩眼放光,手都是抖的,嘴角抑製不住的往上揚。然後生怕他們反悔似的把銀票疊起來塞進衣服裏,語氣遺憾的問他們:“就這麽多?”


    陸野垂眸不語。


    “朝廷的撫恤銀隻有五十兩,剩下的一百五十兩是西涼侯貼補的。”阮瑜皺了皺眉:“這是撫恤銀,不是買命錢。”


    陸野有點兒意外的,轉過來看了她一眼。


    “我男人的命就值二百兩?”婦人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侯爺得了皇上恁多賞賜,為什麽不能多分一點給我們?要是沒有我們,能有侯爺今日?怪道說當官的都貪!侯爺的錢可都是我們賣命換來的!別說二百兩,就是五百兩也不過分!給二百兩就想把我們給打發了……”


    阮瑜愣了一會兒,婦人的反應完全超出她的預料——難過的不是丈夫的死,而是銀子不夠多。


    阮瑜試著解釋了幾句,婦人不理她,隻是叫罵,罵的越來越難聽。阮瑜看了陸野一眼,陸野沒有任何表情。


    不開心,但也沒有生氣。


    可是阮瑜挺生氣的。陸野如果真的貪,就不會大老遠把士兵的遺體帶迴來,再每人補貼這麽多銀子。他有今天,也是在戰場上拚命得來的。


    阮瑜站起來,拽著陸野的袖子往外走。


    這種誅心的話沒必要聽,真的。


    婦人見他們離開,急了,追出來大聲喊:“誒呦喂!這就心虛了?我說中了吧!就是欺負我們這些老百姓!當官的能有幾個好的!黑心黑肺貪我們的錢……”


    左鄰右舍都出來看熱鬧,婦人越發來勁兒了,添油加醋說西涼侯克扣他們的錢。阮瑜本來不想跟這婦人囉嗦,可是眼見著她詆毀朝廷,她沒辦法不管。


    阮瑜停下來看著陸野,意思是跟他打商量,這事兒怎麽解決才好。


    陸野懂她的意思,“在這兒等我。”


    阮瑜沒覺得他真的有辦法解決,沒準是迴去再補個一百兩什麽的,阮瑜剛要叫住他,陸野已經走遠了。


    她皺著眉頭待在原地看。


    陸野跟那婦人說了幾句話,那婦人頓時臉色大變,趕緊迴屋把門一關。


    陸野轉過身,遠遠的對阮瑜挑了個眉,笑了下。


    阮瑜有點兒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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