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中,魏茵茵捧著一幅畫卷兀自傷神。畫卷上撲蝶少女嬌俏可人,撫琴公子瞧著落在琴弦上的彩蝶驚慌失措。


    那日打晉王府迴去,魏茵茵便請工匠裝裱了這幅畫作,原本還想著偷偷掛在晉王府裏,等著晉王看瞧見時的反應,如今卻是來不及了。


    “或許一些事情不推遲來做,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呢。”魏茵茵喃喃道,順手將畫卷擱在一旁,目光留戀般掃視過屋內。


    聽說晉王府不日便要易主了,住進來的是個新上任的高官。屆時與他商量著,不要破壞這屋裏的布置,不知他肯不肯賣爹爹的麵子。


    “姑娘來此,可是同我一樣,來緬懷故人的?”魏茵茵頭也不抬,沒察覺到來人身上的敵意似的。


    “小小年紀倒是警惕,不愧是清雲遊的傳人。不過此處可沒有我什麽故人,若你識相,我便是來取劍的。不識相嘛,我可不會因為你年紀小而讓著你。”魏曦嬋緩步走至魏茵茵身側坐下,笑盈盈望著她道。


    隻聽“當啷”一聲,魏茵茵往她麵前丟了個什麽物件。


    魏曦嬋定睛一瞧,愕然道:“那就多謝了,小妹妹你放心,姐姐絕不會白拿你東西。隻是姐姐這迴走的匆忙,下次定以珍寶還贈。”


    伸手去拿,魏曦嬋卻是察覺到了不對勁。還未觸及劍柄,便有一股子寒意鑽入五指,致使手指想要彎曲都成了難事。從前隻是聽說過清雲遊乃世間至寒之物,今番得見才知曉其中厲害。


    魏茵茵戲謔道:“給你不難,你倒是將它帶走了呀。”


    “不對,你身上定有什麽物件,能抑製住清雲遊的寒氣,一並交出來。”魏曦嬋將瀟湘吟橫在唇邊,全神貫注盯著魏茵茵。這丫頭年紀不大本事卻不小,大意不得。


    魏茵茵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相:“姐姐緊張什麽,想要什麽東西,我給你就是了。”


    說著,魏茵茵在身上摸索了半晌,無奈道:“除了清雲遊之外,我身上確是沒什麽了。姐姐若是不信,自己來找找看也成。”


    “你耍我?”魏曦嬋冷言質問,這丫頭真是有膽識。


    正是傷神處,你來擾我,不耍你耍誰?


    魏茵茵踮著腳,伸手夠到魏曦嬋的肩膀拍了拍:“自己心裏清楚就好,還說出來做什麽,怪丟人的。”


    而後魏茵茵抓起清雲遊,快步與魏曦嬋拉開距離。


    魏曦嬋麵色一凝:“想走?今日我便要看看,你這丫頭能逃到何處。既然不存在能抑寒之物,便隻能帶你和清雲遊一並迴去了。”


    簫聲響起,魏茵茵再不複原本輕鬆的笑意。這簫聲怪異得很,魏茵茵頓覺因感懷晉王的傷神情緒被無限放大。明知大敵當前,卻不由自主生出想哭的衝動。


    “殿下……”魏茵茵口中模糊念叨了一句,頹然坐在地上,兩行清澈熱淚,卻似濁物般落入心底。


    直到魏茵茵失聲痛哭,魏曦嬋才停下動作,報複般道:“這下嚐到厲害了吧?一個小丫頭能有多少定力,竟想著與我作對。”


    正欲邁步上前,魏茵茵忽而抬頭。麵上雖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嘴角卻是多了一抹獰然笑意。


    魏曦嬋心道一聲不好,眼見寒芒刺至身前,便又要將瀟湘吟抬起。


    然而這一迴卻不似那般輕鬆,魏曦嬋隻覺置身凜冬,身上單薄的衣物根本無法抵禦嚴寒。身後是金陵熱鬧喧囂的街道,兩相對比,讓她生出想要賣火柴的衝動。


    甩了甩腦袋,魏曦嬋匆忙摒棄雜念,以瀟湘吟格向迎麵刺來的利刃。


    伴隨著玉鐵交擊的清脆聲響,兩人齊齊後退,再看向對方的目光皆是有些凝重。


    相比魏茵茵,魏曦嬋更顯如此。坦白說,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托大,怎麽就一口咬定,持劍之人並未領悟清雲遊的精髓了。


    這丫頭若是不敵,好歹還有個退路。而她身在中土,卻是孤立無援的,島主就算跟來,也不會為了她的衝動陪她犯險。最多就是在塵埃落定之後,將瀟湘吟帶迴落燕島罷了。


    魏茵茵歪頭問道:“姐姐還要繼續打下去嗎?看姐姐的樣子,該不是什麽壞人呢,怎麽要與我這樣一個小姑娘為難。”


    魏曦嬋怔了怔,明知道這丫頭故作天真相,卻是有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若是少島主能早些迴島,他們的孩子也該有這般大了,定也是這樣可愛的。


    如此想過之後,魏曦嬋很快察覺到魏茵茵的目的。不得不說,這丫頭還真是老道。瀟湘吟的作用便是擾人心智,她在此間本就頗有造詣,竟讓這丫頭擾得心神恍惚一瞬。


    “你倒是有幾分本事,但終究還是稚嫩。接下來,我便不再留手了。”


    魏曦嬋說罷,似變了一個人似的。先前魏茵茵從她身上感受到的,大多是安逸溫和,如今直簡單的對視,便覺著心裏略有發堵。


    魏茵茵持劍斜指地麵:“姐姐若真要討教,我便也拿出真本事了。隻是在動手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說清楚。”


    “說吧。”魏曦嬋忖了忖,諒這丫頭也耍不出什麽把戲,且聽聽她說些什麽。


    “忽然想起來,今日還有琴課,便不陪姐姐多說了。”魏茵茵說罷虛晃一劍,撒腿就跑。魏王府離此處本就不遠,這也是為什麽她一直有恃無恐的原因。


    雲韶搭了蘇漪桐和秦蓁出遊,說是出遊,不過是在城中閑逛,采購些感興趣的小物件,魏謙遊是這樣理解的。


    隻是魏謙遊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連當個提東西的跟班都會被嫌棄。想到雲韶臨出門時踹他迴來的決然一腳,魏謙遊無力的癱在案上,眼瞅著就要化做一灘液體。


    “小姐,跑慢著些,莫要摔到了。”外麵傳來薑蘭無奈的聲音,魏謙遊抬了抬眼皮,沒打算出去給自己添堵。


    剛欲趴下,魏謙遊心中忽的猛跳了兩下。清楚的感知到,跟著魏茵茵迴來的還有一人,卻並非與她同行而來。


    腳步那樣輕,還專門避諱著他府裏之人,若說這人目的光明正大,便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魏曦嬋踏入府中的一刻,同樣也在驚疑。若沒記錯的話,此處該是魏王府才對,但魏王府何時有了這樣一人?


    壓製不住心中的好奇,魏曦嬋循著心中的牽引朝那方向摸去。


    魏謙遊早就遣走了屋中侍從,察覺那人靠近,朗聲道:“屋裏隻我一人,若閣下是衝我來的,直接進來便是。”


    魏曦嬋麵泛踟躕,但既然已經被發覺,再想走也來不及。便將心一橫,伸手推開屋門。


    四目相對,二人表情出奇的一致,皆是七分尷尬三分驚訝。


    魏謙遊心念一轉,故作漠然道:“曦嬋?你怎的來了,小晴兒與你說了我的情況?”


    魏曦嬋翻了個白眼,能在魏王府裏過的這麽舒坦,就已經證明許多事情了。還裝,當誰是傻子呢?


    魏謙遊訕笑攤手,這麽快就被人瞧出來了,不由尷尬之色更見濃鬱。


    魏曦嬋這才開口:“忘了還有你在,看樣子你已經想起來了,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但我對此並不感興趣。”


    “將你留著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可惜按落燕島的規矩,你是少島主的,我無權對你下手。”


    “你們落燕島換少島主還真是快,不過這對我來說倒是個好消息,不必為難了。”魏謙遊輕鬆一笑,將一隻茶盞推至魏曦嬋麵前。既然魏曦嬋此來不是找麻煩的,便無需過多警惕。


    魏曦嬋接過,扁嘴道:“先前騙了你,先給你道個歉。重新介紹一下你的身份吧,落燕島每一任少島主,都會有一個替身。而少島主歸島後,便要將這替身親手除去,勝過你後,才可以真正接任少島主的位置。但替身若是勝過了少島主……”


    “那便由這替身接任少島主的位置,我說的可對?”魏謙遊嗤笑著搖了搖頭,落燕島的規矩當真是沒有原則可言。


    魏曦嬋搖了搖頭:“如若少島主不敵你,我便會出手,絕不會真讓你將少島主傷到了。另外,我的身份也不似從前你知道的那般。”


    這下魏謙遊來了興致,挑眉問道:“除了少夫人之外,難不成你還有其他身份?”


    “不錯,但與其說是其他身份,不如說是個變數。而這變數,便來源於少島主與你之間的勝負。”魏曦嬋欲言又止,似乎並不想過早告知魏謙遊真相。


    魏謙遊淡然開口:“你既然與我說了,此事在我這裏便不是個秘密,何不說完?你要知道,最叫人難受的就是……”


    “就是什麽?”魏曦嬋莫名。


    見魏謙遊不說話,魏曦嬋語調顯急:“快些說,一句話需要喘這麽大的氣嗎?”


    忽見魏謙遊哂然一笑,魏曦嬋翻了個白眼,心中堵意卻未釋然。雖然明知魏謙遊在戲弄她,但還是不由自主覺得魏謙遊是當真有話要說。


    “好吧,如果你執意想要知道,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但你要做好準備。”魏曦嬋提醒過後,自己也是深吸一口氣。


    待魏謙遊向她點頭示意,魏曦嬋才道:“你敗在少島主手下,自然是皆大歡喜,也是我最想看到的結果。然你若僥幸勝過少島主,我的身份就會有所轉變,成為你的替身。”


    “替身也要有個替身?你們落燕島的規矩真是彎繞。”魏謙遊扁了扁嘴。


    他作為少島主的替身,起到的是少島主磨刀石的作用,少島主替身的替身,又是怎般職責?


    魏曦嬋見他這般反應,便知道他有所誤會,忙糾正道:“不是你所想那般,也怪我忘了與你說。你若勝過少島主,便是落燕島的少夫人,我則理所當然的成為你的影子,此生都會護你和少島主周全。”


    “啥?”魏謙遊下意識起身,連後退了幾步。


    魏曦嬋攤手:“就知道你會是這般反應,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沒有落燕島血脈,卻還能受得住血池藥力的,唯有修行純粹之人。你師父是一個,但你師父他……就隻能委屈你了。”


    總是他終究是要和晉王打上一架了,輸了身死贏了嫁他,還真是……榮幸之至呢。魏謙遊咬牙切齒盯著魏曦嬋,意識到這也不是她的決斷,隻得歎了一聲。


    “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別叫我再看見你。”魏謙遊扶額道,聽魏曦嬋說了這麽一段,當真叫他頗受打擊。


    魏曦嬋並未依言離開,而是麵泛踟躕道:“既然你肯接納如今這個身份,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就當是看在落燕島上,我對你那樣悉心照料的麵子上。”


    “說吧,若是舉手之勞,也不是沒有可能。”魏謙遊並沒有刁難的意思,如今的情況,卻讓他覺得有趣。


    魏曦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這便好,我可以保證,對你來說並不是難事。”


    “你先將事情說出,是不是難事,該是由我判斷的吧?”魏謙遊無奈道,魏曦嬋是有多著急讓他答應。


    魏曦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這樣,我此來中土,是來尋人不錯,卻不是特來找你的。方才有個持劍的小姑娘進了你府中,這會兒該是還在。這魏王府你該是比我熟悉,可否請你幫我將她找出來?”


    魏謙遊思索一番,便想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魏曦嬋這是要他幫忙捉他自己女兒呢。別說是清雲遊了,先前魏曦嬋不是還攛掇他,來中土取乾元陣的嗎?


    見魏謙遊猶豫,魏曦嬋退讓道:“如若你不願幫忙,也請你行個方便,讓我自行在這府中找尋一番。”


    魏謙遊還沒想清如何戲弄她一迴,魏茵茵便推門進來,冷著一張臉道:“不必找了,我正在此處。不成想你就是魏曦嬋,經此一見,我越發的不喜歡你了。”


    魏謙遊朝魏茵茵伸出手:“茵茵過來,讓爹爹抱抱。”


    魏曦嬋劇烈的咳嗽了一陣:“這丫頭是你女兒,魏茵茵?”


    魏茵茵不耐斜睨她一眼:“這有什麽稀奇,我怎的就不能是爹爹的女兒了?當壞人也就算了,本小姐尊重你的選擇,但傻就是你的不對了。”


    “你這丫頭何以出口傷人,給我說清楚,我哪裏壞了?”魏曦嬋被氣得無無倫次,一時沒抓住自己該計較的重點。


    魏茵茵質問道:“聽你先前所表露的意思,如今落燕島的少島主正是晉王,是也不是?”


    魏曦嬋茫然點頭,少島主的身份如何,與她壞不壞、傻不傻又有何幹係?


    魏茵茵一拍魏謙遊肩頭:“這便是了,你自稱少夫人,先前將我爹爹帶去,和我娘親搶人。如今又將晉王帶去,和我搶人,你哪來的特殊癖好?別人碗裏的吃著香麽?”


    魏謙遊幹咳了一聲:“誰教你這些話,往後莫要再說。”


    然而他的告誡全然沒起到作用,魏茵茵哼道:“這本就是事實,茵茵不過是將事實道出,何須人教。她都無從反駁,爹爹怎麽教訓起茵茵來了。”


    魏謙遊暫時無視了魏曦嬋,顯然教育女兒是頭等大事。


    將魏茵茵放在麵前正視,魏謙遊循循道:“茵茵你聽爹爹說,爹爹不是幫著人家說話。但你要知道,有些話就算心裏知道,卻不適合說出來的。”


    魏茵茵朝魏曦嬋辦了個鬼臉:“聽見了吧,爹爹也是如此認為的,你就是個壞女人!”


    魏曦嬋麵上無一處不抽搐,沒好氣道:“我來中土的目的,便是將清雲遊帶迴去。還有這丫頭,一並也要同我迴去。”


    魏茵茵同樣來了脾氣,怒指魏曦嬋:“你放……”


    魏謙遊及時捂了她的嘴巴,淺笑道:“茵茵,來者是客,怎麽能這樣對客人說話。到二師公房中,將乾元陣的陣法圖取來,一並讓曦嬋姑娘帶走。”


    魏茵茵驚詫道:“爹爹怎麽會說出這話的,清雲遊和乾元陣都給了她,想得也太美了。”


    魏謙遊揉了揉魏茵茵的腦袋:“既然是做白日夢,還考慮什麽底線,自然是怎麽美怎麽想了。”


    魏曦嬋強壓著心中怒氣,忍著沒對這一唱一和的父女倆出手:“今日這筆,落燕島記下了。他日少島主兵臨中土,早晚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好久不見了,曦嬋姑娘怎麽暴躁了這麽多?皺了眉頭,都不好看了。”魏曦嬋一迴頭,就見一人伴著話聲迎麵而來。


    “娘親你迴來啦,這壞女人敢送上門來,今日絕不能便宜了她。方才娘親沒看著,她還準備欺負茵茵呢。”魏茵茵快步迎上去,揚起腦袋向雲韶哭訴。


    魏曦嬋也不見緊張:“魏王妃迴來的真是時候,跟算好了我迴來似的。”


    雲韶毫不示弱道:“我不過一介凡人,又不是什麽神算子,趕巧罷了。不過好在趕的夠巧,沒錯過這番熱鬧。不然事後再聽人說起,怕是要後悔的,更怕有人故意隱瞞著不說。”


    見雲韶說話時,朝自己瞪來嗔怪的一眼,魏謙遊心頭一緊立時陪笑。他們現在該一致對外不是,哪是起內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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