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都是風平浪靜的,怎的忽然如此顛簸?”雲韶從睡夢中驚醒,蹙眉抱怨了一聲。


    正欲出門去詢問一聲,已有商隊主人的仆從,隔著門板提醒道:“姑娘,今日這天氣怪異得很,突然就起了大風。您還是少要出去走動,免得被驚到了。”


    仆從說的很快,沒給雲韶問上兩句的機會,就到下一處去提醒。


    仆從的提醒實在多餘。這數月都在海上漂著,一眼望去全是一樣的景,都快要看吐了。她是寧可悶死,也不願再走上甲板一步。現在隻想盡快靠岸,重溫一下雙腳著地的踏實感。


    雲韶也再沒多想,商隊的規模不小,遇上尋常的風浪,總是能應付的來。


    複又躺下,卻聽聞一聲木板斷裂的聲音,隨之而來的就是水湧入船艙的聲音。雲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已經很慘了好不好,沒必要跟她開這種玩笑吧?若是能逃過此劫,她定是要指著老天爺的鼻子罵上一通。


    雲韶快步跑出船艙,甲板上已經滿是唿救之聲,眾人皆是沒有目的地四處逃竄。隻是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沒了在水上支撐的船隻,又能跑到哪裏去?


    雲韶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還有賬沒和某人算呢,哪能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葬身此處。


    環顧四周,饒是雲韶的水性不錯,卻難免感覺無力。不論是朝哪個方向,自己的體力都是支撐不到岸邊的。


    四周的哀嚎擾得雲韶心煩,無法靜心沉氣,剛想抱怨兩句,卻是忽覺腳下一空。船身分裂成幾截,雲韶和甲板上的眾人,似是斷了線的風箏落入水中。


    水性稍好些的,尚能在水中掙紮片刻。旱鴨子卻沒那麽好命,自落入水中之後,就再不見了人影。


    然而雲韶哪還有心思管這些,瞅準了一個方向奮力遊去,死命地抓住漂在水上的木板。然而木板的浮力終究有限,僅是一個小浪頭,就讓雲韶喝了幾口水。海水鹹的發苦,想到這片海域不知淹死過多少人,雲韶不禁皺了皺眉頭。


    “縱是狂風暴雨中的一葉小舟,也算得上淒慘了吧?如今我卻連一葉小舟都沒有。老天爺,你當真是狠心啊。反正已經是這樣了,你敢不敢讓我再慘一點?”雲韶勉力騰出一隻手,指天罵道。


    話音剛落,就是連續的幾個浪頭,直朝雲韶的頭頂拍來。浪頭越來越高,一連串的衝擊,直接將雲韶拍得昏厥過去……


    漫長到似是無止境的黑夜過後,雲韶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努力迴憶了一會兒,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心中對於熟悉一詞全然沒有半點概念。


    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驚恐,慌亂,不安。在陌生的環境之中,每一種都足以擊垮她已經脆弱到近乎瓦解的神經。


    “姐姐你醒啦?快喝碗薑湯暖暖身子,我將你帶迴來時你奄奄一息的,還道是你醒不過來了呢。”


    雲韶驚了一下,聽得這聲音中不含半點惡意,才扶著額頭,勉強著爬起來。這才看見說話的是一個身著布衣的小姑娘,約莫十二三歲,生了一張圓圓的鵝蛋臉。


    “謝謝你,小妹妹。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怕是要溺死了。”雲韶接過薑湯喝了兩口,卻是嗆得直咳嗽。


    小姑娘忙用帕子幫她擦拭嘴角,又道:“不礙事,不過是偶然看見,順手就將姐姐帶了迴來。姐姐生得真漂亮,像仙女似的,如今醒來就更顯得好看了,像活的仙女。似姐姐這般,生下來就是該被人憐惜的,怎麽會落到如此境地?”


    聽小姑娘沒頭沒腦的話,一股腦地傾瀉而出,雲韶隻覺這丫頭真是有趣。而後經她這麽一問,雲韶腦海中又是一陣刺痛。


    “我隻記得,是因為與人鬧了不愉快,我一氣之下便獨自隨著船隊出海。後來遇上了風浪,再後來……我便被你救起來了。”雲韶想要起身鄭重感謝,身上卻提不起半點力氣。


    小姑娘扶著雲韶躺下,羨慕道:“和姐姐起爭執之人,當是姐姐的長輩吧。我不知道是有多羨慕,姐姐能有家人呢。”


    家人?或許吧,腦海中除了兩個名字之外,她再記不起其他了。其中一個決計不是她的,怎麽聽魏謙遊這名都像是個浪蕩公子,見了就想踩兩腳那種。嗯,她當是叫雲韶才對。


    魏謙遊莫名地打了個噴嚏,遠遠地看見路口處張望的小白,轉腳進了一條巷子隱藏身形。


    聽小姑娘所言,雲韶環顧了一圈簡單的屋子,除了麵前這姑娘之外,再無旁人了。


    雲韶見小姑娘有些傷心,岔開話題道:“說了這麽久,姐姐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生的可愛,名字也定是好聽。”


    此話剛問出口,雲韶就恨不得將自己的嘴縫上。這丫頭這麽小就沒了家人,根本沒名字也說不定,她這麽問,還不是又牽人痛處。


    誰知小姑娘燦然一笑,不假思索道:“我叫薑蘭,這名是哥哥給取的。雖然我不會寫,但我喜歡這名兒。”


    雲韶打消幾分歉意,淺笑道:“你兄長這名取得不錯,姐姐也是喜歡。”


    薑蘭似是想起什麽,“對了,哥哥趕集去了,若是這幾日沒采錯草藥,當是能賣個好價錢。哥哥他與姐姐一般年紀,還沒娶親呢。”怕雲韶沒能理解她的意思,薑蘭又明示般地挑了挑眉。


    雲韶聽得薑蘭著重強調的一句,不由苦笑。你這丫頭才多大,就知道替你兄長操心了。隻是我實在不想談及這些,也不知為何,就連我自己想到此事,都會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子排斥感。


    薑蘭瞧見沒能提起雲韶的興致,繼續努力道:“我哥哥叫薑北,模樣雖比不上姐姐,但做活有的是力氣,對我也是很好的。照我說啊,哪家的女子能嫁給他,定是要享福的。”


    “好啦,你哥哥哪兒都好,定是能討個好媳婦來。”雲韶在薑蘭頭上揉了揉。江南江北,真是叫人一聽,就知道是對兄妹。


    薑蘭如言終止了話題,心中卻道:這世上再沒哪個男子比我哥哥更好了,姐姐現在這麽說,等哥哥迴來一準能瞧上。


    “啊呀!”薑蘭沒來由地唿了一聲,而後一本正經地望向雲韶。


    “怎麽了?”雲韶不解問道。


    “我將名字告訴了姐姐,姐姐卻還沒告訴我呢。”後半句被薑蘭藏在了心裏:若是不知道名字,哥哥迴來後她該怎麽介紹啊。


    雲韶不禁失笑,還真是個小丫頭呢,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這麽點小事就值得驚唿一聲。


    “姐姐叫雲韶。”雲韶說著,牽過薑蘭的小手,在她掌心內寫下兩個字。


    薑蘭認真地看了良久:“姐姐寫的字我不認得,不過我一定會好好記住的。”


    正說著話,一個壯實的年輕男子踏入小院,歎息著將一個背簍扔在院角。男子皮膚黝黑,一張臉也算得上剛毅。堪堪比雲韶高了些,顯是常年肩上壓著重物,沒能長起來。


    “哥哥,你迴來啦。怎麽樣了?”薑蘭激動地撲上去。


    不用薑北迴應,看這架勢,薑蘭就知道這次是無功而返了。嫌棄般地丟去一個白眼,還指望著你能給韶兒姐姐留下個好一點的第一印象,真是不爭氣。


    薑北尚在不解,他采錯草藥也是常事,卻從沒見薑蘭這麽失望過的。


    就聽薑蘭道:“算了算了,蘭兒方才救起一個姐姐,帶你去看看。”說罷,薑蘭不由分說地拉著薑北走入屋內。


    雲韶不便起身,就半倚半坐著打了聲招唿。


    薑北對此已經是習慣了,他兄妹倆所住之地遠離人煙,原本就未收斂小孩子心性的薑蘭,總是會請些路過的客人到小院中歇腳。


    見得雲韶的一眼,薑北卻是無法將目光移開了。薑蘭少有帶迴來女子做客,更何況是這般清麗的。從前他去趕集時,曾見過一個官家小姐,既漂亮又氣派。但和麵前這姑娘比起來,那官家小姐卻是差遠了。


    “這,這不是……”


    “下凡的仙女兒,對不對?不用驚慌,我初見韶兒姐姐時,也是同你一樣的反應。”薑蘭接道。


    薑北麵上泛紅,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當即學著雲韶的手勢,動作誇張地行了一禮。


    見雲韶掩麵輕笑,薑北更覺臉上發燙。他是不曾學過這些的,莫不是禮法錯了,才叫這姑娘笑話?


    別說是雲韶,薑蘭都失笑道:“傻哥哥,這可是女子的禮數,你學來……哈哈,倒也適合。”


    薑北迴來之前,雲韶架不住央求,教了薑蘭一些,是以能讓薑蘭現學現賣地說教。


    薑北撓頭笑道:“姑娘,我是個粗人,就不跟你講究這些了。不過蘭兒把你帶到家裏做客,我是歡迎的。”


    雲韶道了聲謝,麵前這對質樸的兄妹讓她感到久違的親切。如此,她又何苦糾結那已經失去的過往。不論從前的生活如何,既然能逼得她獨自出海,想來也是沒什麽可留戀的了,不如就在此重新開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弱水三千漏勺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異寒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異寒寒並收藏弱水三千漏勺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