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渭是個有吐血前科的,崔辯敘怕濺到自己衣裳。


    這可是他家娘子親手…


    給他買的!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崔渭的情況總算安穩下來,府醫來了之後也隻是搖頭,說需靜心調養著,切不可大喜大悲。


    崔辯敘聽得冷笑連連,都這樣了還敢跟他齜牙?


    待屋子裏再次清場,崔權的神情顯然多了些急躁和不耐煩,身上的暮氣更重了些:“九郎,你阿兄這身子你也瞧見了。”


    他又不是瞎了,這還能看不見?


    估摸著他那大嫂子快要成孀婦了唄。


    孀婦就孀婦,當初是她自己要嫁的,嫁過來前就應該想到可能會有這一日。


    這世上何人不賭?


    賭場裏的那都是小賭,人生路上的那才叫豪賭。


    賭贏了一切皆好,賭輸了自己受著!


    “是,此次孫兒從長安帶了些好藥材迴來,一會兒讓人送來,瞧瞧可有阿兄用的上的。”崔辯敘接著叫人不愛聽的話。


    “藥材?”


    崔權冷哼一聲:“能用得上的藥材,家裏都已盡數給他用了,你阿兄這是胎裏帶來的毛病!”


    迴答他的是崔辯敘的沉默。


    他歎了一口氣:“我崔氏一族,唯重嫡子,若是你阿兄有個三長兩短,日後這族長之位便要壓到你身上了。”


    說著,他掀起眼皮,再次打量著崔辯敘,這孩子,很好。


    可惜....


    “你為族長便要辭去長安的官職,迴到青州,這是其一。”


    他緩緩陳說著利弊和威脅:“那位江家的小娘子出身過低,不堪為我崔氏宗婦,若你阿兄....”


    崔權頓了頓,不願說出這樣不吉的話來:“那我便會為你再聘一位五姓女.....”


    “祖父此番打算確是殫精竭慮,可惜孫兒同江大娘的婚事已在陛下跟前過了明路,停妻再娶可是大罪。”


    崔辯敘有恃無恐,他為何要辭官?


    這個族長崔家想塞給他,他難不成就要歡天喜地的接下?


    他崔沂在長安雖然人緣不好,可當初定下婚事之後,也是被陛下親自詢問過的,更何況陛下還賜了那麽多的賞賜給江上弦。


    雖然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可皇家賞賜本就是一份體麵,不在價值幾何。


    “祖父可是忘了朝廷去歲頒布的《氏族誌》?雖天下百姓依舊以舊例來瞧,世人瞧五姓亦如往昔,可按著上頭所書,我崔氏如今已是三流氏族。”


    崔辯敘不急不躁的陳述著事實:“祖父可能不知,江家雖是平頭百姓,可江大娘卻是極有巧思,她做的幾個吃食方子入了陛下的眼,拿去軍中用了。陛下知曉我同江家大娘定下婚事,龍顏大悅,待孫兒都親近了幾分。”


    他看著崔權忽的輕笑起來:“祖父難道不知為何?”


    為何?


    為的不就是崔氏知情識趣,以五姓的門楣,做了一個表率麽?


    這也是崔辯敘當初猜測的崔氏同意這門親事的理由。


    誰料這番話竟引得崔權連連發笑,崔辯敘被笑的心頭發毛,正了麵色眼神望向崔喆,可崔喆卻有些心虛的撇過頭去並不肯同他對視。


    “九郎啊九郎,你自小喜歡動手多過動腦,勇武有餘而聰慧不足,凡事多隻能想到一半....”


    崔權笑過之後,身上那股子氣勢再次迴攏,看向一旁依舊臉色不太好的崔渭:“大郎,你來告訴你這弟弟,他錯在哪兒了?”


    “是。”


    從崔辯敘進來之後便一直在旁坐著未曾發出一言的崔渭恭敬的頷首,而後看向崔辯敘,似是很是欣慰般:“九弟,許久未見,愈發像個大人了。”


    “阿兄…”倒是愈發會陰陽怪氣了。


    小崔默默在心裏吐槽,身子弱,就連性子都不陽剛了。


    對這個隔房的長兄,崔辯敘沒有什麽喜惡,不過是不想同他湊得太近,省的他吐血的時候濺到自己身上。


    崔渭的笑中有溫和,有疏離,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防:“你也是讀書明理之人,為兄今日且問你,這天下之主的位置多少人坐過?可有一人獨坐過百年?夏商周之後,可有哪朝哪代超過三百年?便是那東西兩漢加起來也不過四百零七年。”


    他所說的東西兩漢指的就是東漢和西漢,這個說法還是大唐立國之後才有的,由於有長安和洛陽兩座京城的存在,為了避免大家說起來分不清楚,就開始用東西來區分。


    在這之前,世人皆以東京與西京來區分兩漢。


    崔渭提出的問題崔辯敘沒有迴答,其話中之意很是明顯。


    不外乎是說大唐如今雖說強盛,可那是因為當今陛下確實厲害,可這人總有死的時候。


    那天子的位置李家的兒孫挨個坐,總有坐崩的時候。


    這個時間,隻怕不會超過三百年。


    而他們崔氏存在時間不知比這長多久。


    崔渭也不是真要他迴答,語調陡然拉高,原本病弱的模樣被世家子的傲氣所替代:“我崔氏自秦時綿延至今靠的從不是畏權逢迎,《氏族誌》又如何?便是再弄出幾本來又有何用?在天下人眼中我崔氏照樣是五姓之一,區區一本《氏族誌》便想要我崔氏折腰?荒唐可笑。”


    真正能讓崔氏效忠的,唯有崔氏自己。


    崔權滿意的看著自己寄與厚望的嫡長孫,眼中的欣慰溢於言表——這才是他們崔氏掌權人應當有的氣魄,溫文爾雅又不失傲氣。


    待看向崔辯敘之時則立刻轉為失望:“九郎,你此次去長安這般長的時間,怎的半點長進皆無?”


    原先在家的時候還如同煞神一般,打的崔氏那些同他一輩的孩子見了他如同見了虎狼一般,如今迴來雖說沒打人,可張口閉口的都是向著李唐皇室....


    如今皇位之爭幾乎已經開始放在明麵上了,他是投向了哪位?


    崔權不免有些陰謀論了。


    隨著他對崔辯敘毫不留情的判語,屋子裏再次寂靜下來,崔喆有些擔憂的看向低著頭的兒子,心髒跳的愈發快速起來,他隻覺得自己嘴唇有些發緊,舌尖似是有些幹澀。


    半晌他捏著拳頭終於忍不住替兒子說話:“沂兒在大理寺為官一向勤勉,從未有哪位上官說過他一句不是,阿耶此言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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