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是麵有肅色。


    “司崢都不在穀悍,誰下的屠城令!”薑玲瓏氣極。


    “親王以上若有一人發起,且王都朝官認同蓋章者在四十人以上,若遇國難之時,是可以緊急傳令的。”張啟明愁眉緊蹙。


    程候理氣得猛捶了一下桌案。


    “他娘的。”


    他顧不得在洛河娘娘麵前的形象了。


    “屠城號是整軍之令,也是給城內百姓的提醒,好讓他們有時間與親友告別。”張啟明朝薑玲瓏溫言,“即是說,我們還有一個時辰。”


    “什麽意思?”


    “若是能在一個時辰之內製得解藥,我們應該能像攻軍說明情況,取消此令。”說著他不由看向禾悠然。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轉頭望他。


    “別看我。”禾悠然攤手,“一個時辰肯定不夠。”


    他說得坦白,說完就彎腰俯身,又埋在了他的草藥堆裏。


    “何況以目前情況來講,攻軍不會有被人。”鄺毓說著望向張啟明。


    後者愕然,眉目一黯。


    平南軍已成圍城之勢,攻軍執行的,自然是他們。


    即便製出了藥,他們會聽?


    這屠城令就是清君側的第二手準備。


    “是我不好……是我讓韓胄傳話說是國難。是我明知趙翀去了晉綏卻不多加準備。”薑玲瓏難掩自責。


    三十萬的平南兵啊。要屠殺一座病城,要殺光這裏的老弱婦孺,何其簡單。


    她隻有九萬不到的兵力。還一半人發著燒,渾渾噩噩。


    硬拚,怎麽打?


    “我還以為他清君側,總要顧及自己聲名。”她勉強站立,卻垂著腦袋,懊悔不已。“是我沒有經驗,胡亂指揮。是我,害了大家……”


    張啟明正要說什麽,帳外來了急報。一來,就來了四個。


    “報告都尉,南門外輜重列陣在前,金鬼營弓箭手全數在後!”


    “東門青鬼營在守,目測有輜重火藥!”


    “西門綠鬼營長槍陣在前,輜重在後,目測亦有火藥!”


    “北門船塢著火,火燒連船,水路已斷!”


    ……這是,出不去了。


    “本來就不能出去。”


    說話的是鄺毓。


    薑玲瓏抬頭,對上他雙目清冽。


    “沒有解藥,逃出去也是一死。”他繼而補充,這一聲是朝著所有人的。“洛河隻能硬守,別無他法。”


    程候理原本睨著他,此刻聞言,卻是正色,輕微地點了下頭。


    張啟明若有所思。


    “船塢起火,必然是城內平南王私兵所為。恐怕他們還以為,趙翀會在屠城前將他們都一一救出。”


    張啟明的話得到了兩位武將的肯定。


    “諸位,”他向帳內眾人抱拳,“拚死一搏!”


    程候理抱拳迴應,“我還去東門。”說完,等張啟明確認,又朝薑玲瓏做了一揖,“城主莫怕,今日東門誓死不破!”他說完撩袍往外出了帥營,嘴裏氣得罵罵咧咧。“他奶奶的,給爺幹他的!狗娘養的小兔崽子。”


    “我去南門。”鄺毓說著,也領命出去了。


    “我帶著張雀去西門吧。”西門是綠鬼營在守,相對來說是三處城門兵力布置最弱得地方。張啟明可以一邊抗敵,一邊統籌其餘各門的軍報。


    幾人一走,帳子裏隻剩禾悠然,薛安,和司晃在她身邊了。


    禾悠然手中忙個不停。


    “要不要給你找幾個良工來?”薑玲瓏被方才那幾個領命抗敵的將士拉迴了神,眼下比起自責難過,尚有許多事情要做。


    “不用,別人看不懂我這些東西,莫弄亂了。”他頭也不抬。


    薑玲瓏了然頷首。


    “報——!”


    先前急報的那幾個才剛走不久。薑玲瓏提了心眼。


    “北門外麵發現有人請入!”


    薑玲瓏詫異。


    “看清是誰沒有?”


    “火光太大,看不真切。”那人單膝跪地抱拳,“來者一行三人,兩人騎馬,似乎還有一輛板車。”


    薑玲瓏朝薛安使了眼色。


    薛安心領神會去翻人後頸,拿著蘸了湯劑的藥巾在人脖子後麵搓了一把。起身衝薑玲瓏搖了搖頭。


    “前麵帶路。”她便說著要走。


    “薛安你留下。”


    薛安剛要邁出的步子又收了迴來。


    “禾悠然比我重要。務必守好。”說完又轉頭朝司晃囑咐,“機靈一點,保護好自己。保護好禾大夫。”


    司晃沒有做聲,但些微點了點頭。


    他不會再隨便亂跑了。


    薑玲瓏跟著人出去。她剛走沒多久,蘇瑾僩同儂語就入了大營,連帶著央求他們偏要去主子身邊的橙月和在偏殿聽到屠城令趕去翠巒殿的陸濤。


    一行四人和薑玲瓏堪堪錯過。


    北門城牆下的洛河火光連天。船隻在火海中燒得隻剩個框架,躥上桅杆的火舌直衝樓頂而去,卻又在半途燒斷了桅杆,應聲成了一條火柱,倒在寬大的河麵上。


    火勢已經沒有再救的意義了。


    薑玲瓏上了城樓,順著衛兵手指,見到了隔岸,在火海之後拚命朝這裏揮手的幾個人影。


    兩人一馬。另一人推著板車。


    她眯眼湊前再去細看。


    推著板車的人穿著蓑衣,頭戴鬥笠,看不清身形。


    那馬上——一個掛躺,一個騎坐。


    騎坐的那個身形有些熟悉。


    薑玲瓏移過視線,認出了那柄長刀。


    “韓胄!”


    他和那蓑笠翁不斷揮手,朝自己喊著什麽。


    她能聽見韓胄的嚷嚷,卻聽不真切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屠城令的號聲持續不斷,總不能再讓他們進來赴死。


    韓胄急得一擲手,將長刀深插入地。他們站在積雪皚皚的雪地上,麵前是仿如被大夥吞噬的洛河城。


    薑玲瓏望著那三人,驚唿了一聲。


    那掛躺在馬背上的人,竟撐著力起來了。


    韓胄見狀匆忙讓下馬背。


    她看見那人先是搖搖晃晃,後來卻像是神誌清醒了一般,變得動作爽利,左掌一撐,翻身正坐馬背。


    薑玲瓏眼淚一下蘊滿眼眶。


    司賢正昂首挺胸,目光炙熱地直直與她對望。


    僅僅是兩息的時間。


    是韓胄抽刀上馬,是蓑笠翁重新推起板車,是薑玲瓏深吸了兩口氣,止不住落了一滴淚的時間。


    司賢從馬背上躍起,輕功傲人,踩著還未傾倒的桅杆,像是踏著火海,向她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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