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們在場地上燃起一股股白煙,無數的魍魎鬼魅出沒其中,道士照例是噴火、燒紙、舞劍,一個道士在場中腳踏罡步,念念有詞:


    無上玉清王,統天三十六,九天普化中,化形十方界。


    披發騎麒麟,赤腳躡層冰,巨手把九天,嘯風鞭雷霆。


    能以智慧力,攝伏諸魔精,濟度長夜魂,利益於眾生。


    如彼銀河水,千眼千月輪,誓於未來世,永揚天尊教。


    電母雷公,速降神通,隨我除魔,轟轟轟轟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罷,突然右手在胸前立掌,往外一推,“呯!”一聲巨響,一股濃煙和火光從道士掌中放出,把雲霧中的鬼魅打得七零八落,也把觀眾都嚇了一跳。左手再立掌,一道掌心雷轟出,吃瓜群眾以為雷公降臨,幾乎要跪地膜拜了。


    眾道士齊喝: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賜我神威,天降五雷,


    我即雷神,雷神即我,


    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慧君和唐誌對視一眼,都知道這些道士們玩的什麽玄虛——火藥!唐誌沒想到這些道士竟然把這玩意兒弄出來了。


    這時場外一陣騷動,金吾衛的伍軍帶著自己的小隊走進來。伍軍今年也是流年不利,西市狀況頻繁。金吾衛問明情況,把會掌心雷的道士帶走。番僧和道士都收攤迴家,吃瓜群眾也一哄而散,另外有其他的百戲班子開始布置場子,準備晚上的演出。


    唐誌和慧君重新坐下,慧君悄悄問他:“你怎麽不把火藥搞出來?其他不說,放鞭炮、放焰火也是不錯的啊。火樹銀花不夜天,元宵節賣焰火不是可以賺大錢?”


    慧君見唐誌搞了這麽多賺錢的買賣,有點眼紅,終於想出一個賺錢的點子,火藥、焰火的配方自己不知道,可是唐誌知道啊。


    唐誌也學慧君翻翻白眼,這個敗家娘們,頭發長見識短,看見火藥隻想到賺錢,不過道士們把這玩意兒搞出來了,確實可以用來賺錢。至於火藥出來會對大唐的軍事產生什麽影響,然並卵,大唐人也折騰不出什麽東西來。


    魯迅說:“外國用火藥製造子彈禦敵,中國卻用它做爆竹敬神;外國用羅盤針航海,中國卻用它看風水。”


    明朝軍隊的火器,表麵上看五花八門品種很多,但如果我們仔細考察,其中真正在實戰中威力比較大,具備近代特征的,隻有兩樣:就是明朝末年從西方傳入的西洋大炮和鳥銃,其他的就和放煙花焰火差不多。


    慧君悄悄問道:“剛才那個道士沒有點火,火藥怎麽會爆炸?”


    “他用的是白磷,白磷的燃點低,40c就可以燃燒。”唐誌解釋道。


    以前氣功熱的時候,有一個尼姑自稱是峨眉山下來的,可以發功給人治風濕關節炎。方法很簡單,用一個錫紙貼在你的關節上,然後她用劍指發功,錫紙就會燃燒起來。這一招很多人上當,其實道理很簡單,錫紙上抹了白磷。


    表演到現在,差不多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這時二樓傳來鬧哄哄的爭吵聲,不久夥計上來說明情況,原來有一群讀書人,大概是進京趕考的舉子,見樓下沒有座位了,要上三樓。唐誌一聽說讀書人,這些家夥很多是二愣子,很難纏的,還是不要得罪,“讓他們上來吧。”


    首先上來八人,穿著寬大的儒服,找著位子坐好,嘴裏還說著剛才番僧和道士表演的百戲,原來他們剛才也在下麵看戲。對於道士的法術比不過番僧,有人也心裏不平衡,這道士確實不長進,自從玄奘從天竺取經迴來,釋子現在是越來越占上風了,道士們如果不是朝廷撐著,早就沒落了。


    後麵陸陸續續有人上來,大多是書生,把三樓的位子全部坐滿。這些人有的是家在長安,有的是進京趕考的,有錢的租一個院子,租一間房間,沒錢的寄宿在寺廟裏。


    酒菜陸續端上來,幾杯酒下肚,話匣子打開。書生湊在一起,當然是高談闊論,指點江山,有人是聽說得月樓三樓有《春江花月夜》的畫,慕名而來,當然要觀摩一番,點評一番。


    “《春江花月夜》確實是一手好詩,可惜為了得月樓的1000貫錢折腰,少了咱們讀書人的風骨啊!”一個濃眉書生搖頭歎息道。


    唐誌這一桌聽見書生們議論得月樓,都豎起耳朵。


    “那可不一定,孟將兄,也許人家沒米下鍋,為了生計,不得不賣詩換錢。再說這得月樓能搞出一番聲勢,也是唐九郎出奇製勝,你看他的月餅不久賣得火熱,其他人家都不如他。今後中秋節吃月餅,也就成為一種風俗。”一個闊嘴厚唇的書生道。這人看起來像個老實人,木訥敦實。


    濃眉書生拜曰:“宗仁賢弟器量寬厚,燭照萬裏,吾等不及。”


    宗仁賢弟趕緊扶起猛將兄:“不敢當,不敢當啊。”


    說起唐九郎,這可是長安城的風雲人物,特別是那個蒙古戰略,讓人歎為觀止。隻是這個《富國論》引起很大的爭議。士農工商,士排第一位,農第二,現在把工商拔高,那不亂套嗎?


    “猛將兄,你在國子監,你最清楚,跟大夥說說,這《富國論》是怎麽迴事?”有人問道。其他人聽見,都豎起耳朵,其他桌的人也都看過來,都想聽聽。


    猛將喝一杯酒,看了看大家,“這《富國論》可算是一本奇書,據說是海外英格蘭傳來的,提倡的是重商主義,和我們倡導的重農思想完全不同,自成體係,又能自圓其說,讓人不能不佩服。隻是大唐以農立本,這重商主義傳出來那是要動搖國本啊!是福是禍還說不準呢。”


    啊?還有這種事情,古先哲王之時,其民有四,曰士農工商,皆專其業,所以國無遊民,人安物阜而致治雍雍也。是故俾農盡力畎畝,士篤於仁義,商賈以通有無,工技專於藝業。所以然者,蓋欲各安其生也。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治國方略,可不能越界,要不然天下大亂了。難道這《富國論》要為工商翻案?那我們這些讀聖賢書的往哪裏放?


    “朝堂上為這事也是爭論不休,唐九郎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算是給這個爭論定了調子。你們還別不在意,這次科舉考試,策論的題目很可能就是這個!”


    大家倒吸一口涼氣,西學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去發表議論?


    “也不一定就是這個題目,換一個角度就是‘道學為體,術數為用。’我們所學的孔孟之道,《老子》、《易經》,這些都是‘道’,還有‘術’,這就包含的比較廣泛了,農學、工學、商學、軍事學……總之諸子百家,很多都可以歸納到‘術’這個範圍。西學也可以歸為‘術’。”


    眾人點點頭,這樣還差不多,道和術,大家都可以發一通議論。


    “當然是道更重要了。”有人發表意見,“子曰:‘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道在首位,藝隻是枝節末梢,是遊戲之物,何足道焉?”


    “你要這樣說,那這次科舉無望。大家都知道,道學為術數之源,術數為道學之流。有術無道,止於術;有道無術,術可求。可是我們以前都是抬頭盯著這個‘道’,有幾人對‘術’探究過呢?”猛將點醒道。其實原來他以前也是這樣想的,後來看了《富國論》和唐誌的附錄,思想發生了一些改變。


    此人不服,爭辯道:“難道要我們去學工、學農、學商?那些下裏巴人、田舍翁的東西全部都要學?這像話嗎?老子曰:‘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學的越多,離道越遠!”


    “是呀,”那位大嘴巴的宗仁賢弟提出疑義,“術數欲有成者,須求本之於道,修道而竅自開,竅開而慧自生,慧生而天地之理感而遂通,明心見性,術數自會觸類旁通,運用自如也。蓋人本天地而生,天地之理自備於我之一身,故有何不能知,有何不可知哉?


    《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變通之道,須從根本入手也。不得其道,不明其理,又豈能變通以運用?流於小術,則終難逾越世俗之見。故須窮理盡性,以求大道,而後方可運用術數以變通其道也。道為術數之源泉,源清而流自清,源淵而流自長。通常以達變,返本以究源,有誌於道學與術數者,可不知其理乎?”


    唐誌瞄了他一眼,這位仁兄《道德經》學得不錯,這道理無可辯駁。


    有人道:“這番話說得在理,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所謂一生萬法,萬法歸一。如何歸一?老子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正是要把我們先把這些術數丟在一旁啊!


    莊子曰:‘故絕聖棄智,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剖鬥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彩,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朝廷如果大力推崇奇技淫巧,那是舍本求末啊!”


    眾人點點頭,是這個理,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猛將兄苦笑一聲,“我們國子監也在議論,大家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整日裏爭論,我現在腦袋都亂了,不知取舍。有人提議把唐九郎抓到國子監,讓大家論辯一番,可是祭酒他老人家不答應。”


    元珍幾個都看著唐誌偷笑,唐誌無趣地摸摸鼻子,他沒想到國子監現在也舉行真理標準的大討論,這也算是好事,解放思想嘛。現在還算好的,到了清末推行新學、廢除科舉,眾舉子們在翰林院門口絕食抗議,那才叫根深蒂固,難以撼動,喚醒民智之難,可見一斑。令狐祭酒不想請唐誌,大概是放不下架子和他辯論。


    提起這個話頭,現在在座的書生都加入討論,言辭越來越激烈。道術之爭,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這時一個顴骨突出、全身精瘦的書生開口道:“《禮記》曰‘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殺;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大家想一下,唐九郎在瀟湘館搞出這麽多靡靡之音,夠得上作淫聲;讓那些女子穿旗袍露大腿,夠得上異服;搞出木偶玩具和大擺鍾,夠得上奇技、奇器,作《富國論》宣揚重商主義,破壞聖人之學,夠得上‘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按照《禮記》來衡量,這唐九郎可謂罪大惡極了。


    古德雲:‘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據說那套《威廉農莊》安裝在宮裏,聖人和宮女們流連忘返,這是蠱惑聖人,罪在不赦!”


    此人言辭凜冽,殺氣騰騰,也激起了有些人的憤慨,這唐九郎就是個擾亂朝廷和世俗的禍害,世風日下,就是這種人敗壞的。


    “啪”,元珍越聽越氣,拍案而起,怒斥道:“放肆!”


    眾書生見鄰座一個婦人站起來,滿臉怒氣,大家不明所以。唐誌趕緊起身把姐姐勸下,“阿姊,坐下,我來和他們說道說道。”


    元珍氣鼓鼓坐下。恬恬和夢瑤看過來,不明所以,她們手上還拿著所謂的“奇技淫巧”。


    唐誌離開座位,對著眾位讀書人道作揖:“眾位士子仁兄,小子唐誌,排行第九,就是諸位口中該殺的唐九郎。”


    眾人赧然,沒想到唐九郎就坐在這裏,背後說人,終不是君子所為,所以也站起迴禮,有點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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