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嫡也不用人招唿,自顧自地走進了堂屋,跺了跺腳,瞥了一眼八仙桌邊的火盆,攏了攏袖子:“還是大嫂屋裏暖和,大哥還沒來?”


    陳雪嬌心裏朝她翻了個白眼,方才還說在鎮上遇到了陳秀才,怎麽轉眼間倒是忘了這一茬。


    “姑姑方才不是說在鎮上遇到我爹去二姑家了嗎?”陳雪嬌淡淡的一笑,將手裏的賬冊啪得一聲闔上,轉手遞個李氏。


    文嫡怔了一怔尷尬得順著方才的話題道:“我以為大哥迴來了。大嫂,你這燒得碳是什麽碳,怎麽有一股子香味,娘屋裏的炭都是煙,我進去一會子便受不住了。”


    陳雪嬌他們每個屋裏都籠著火盆,火盆裏頭燃得旺旺的銀絲碳,用一頂穿孔的鐵罩子罩上,裏頭擱了橘皮,被熱氣一激,馥鬱的清香蓋過了炭味。陳雪嬌為著好玩,炭火上經常放著幾塊紅薯、一把花生,待烤熟了,剝了皮,熱熱的吃下,別提有多滿足。


    “還能燒什麽炭,左右和上房一樣的罷了。”李氏淡淡的說。


    大房雖然現在有了幾個錢,但也不像那等乍一爆發的富戶,在吃穿用度上頭無比講究,連冬天的炭都恨不得加這香那香,燒成一朵花出來。就是這銀絲碳大房也不是天天燒得,而是普通木炭和銀絲碳兌著一起燒。


    陳秀才從徐州府購置了二十斤銀絲碳,分給了上房五斤,就是不講陳老太太,陳老爺子卻是陳秀才的爹,顧及著一層麵子,大房無論有了什麽好東西。都要分給上房一份。


    至於分給上房的銀絲碳哪裏去了,則不是大房所關心得。


    “雪嬌,你來瞅瞅,這鹽和酒怎麽兌個章法。”香蓮娘隔著窗戶喊了一聲。


    “哎,來了。”陳雪嬌摔了下肩頭的辮子,走了出去。


    為了保證鹹鴨蛋的品質、口感一致,酒和鹽的配比要嚴格按照一定比例。這一步驟通常都是陳雪嬌親自來把關。


    李氏淡淡笑著:“她小姑你坐。我去作坊看看。”


    腋下夾了賬冊,和陳雪嬌一起去了鴨蛋作坊。李氏不識字,卻會算賬。因著她娘家是販馬賣幹貨的,還在閨閣中便學會了摸算盤。鹹鴨蛋鋪子雖然是陳雪嬌掌管著,可賬目卻每天都要報給李氏知道。李氏不耐煩和文嫡糾纏,她本來口舌就笨。加上文嫡要過繼齊平的事,她心裏頭撕了文嫡的心都有。更不願意獨自麵對文嫡了,便尋了個借口同雪嬌一道去了作坊。


    待陳雪嬌和李氏從鹹鴨蛋作坊出來,一進堂屋就看見春姐爬到椅子上,兩隻沾了泥雪的鞋子踩了繡花棉墊。正伸了一隻手去撈那桌子上擺的梅花。


    八仙桌上倒了兩杯茶,擺了兩盤子果子和瓜子,陳文嫡右手捏了一隻大酥梨左手抓了一把瓜子。一口咬梨一口磕瓜子。見李氏和陳雪嬌進來,文嫡就將春姐抱下來。看見繡花棉墊上兩個腳印還笑:“這梅花開的真俊,春姐還是頭一迴見到這梅花,她以為是插在頭上的呢,就上去摸了摸。”


    若說是沒見過梅花卻是不可能,鄉野裏、山澗裏、臨水畔,野生的梅花一簇簇一朵朵,隻不過不像私塾的梅花開的旺盛罷了。蜻蜓隔三差五摘幾支梅花給陳雪嬌插瓶,這紅梅就像那胭脂一般明豔,散發陣陣幽幽香氣。大房的一棵草對文嫡來講也是好的,更何況是這幾株胭脂樣的紅梅。文嫡看見了想要來簪花,便指出來叫女兒去摘,幾枝紅梅纏在一起,春姐惦著腳使勁一拽,好幾朵梅花連著骨朵落到桌上。


    春姐手裏頭還攥著一把紅花,被文嫡攔腰抱了下來,脾氣一上來,使勁踢蹬著雙腿,鞋上的雪沫子四散飛揚。


    陳雪嬌便沉下了臉,按理說不能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可這不是小孩子的事情,若沒有大人的首肯,她能這樣踩了一棉墊子的腳印,大冬天的拆了洗多費功夫。


    李氏深深吸一口氣,笑一笑:“春姐既喜歡,便拿給他玩罷。”


    陳文嫡一聽這話伸手把那梅花一整枝的扯了下來,陳雪嬌低頭不樂,雖然梅花不值什麽,可若是這樣放縱著來,下次就不是梅花,而是其他東西了。


    “來,娘給你戴上,這個雖然不如你雪嬌姐頭上的珠花好看,可味道卻是香噴噴的。”陳文嫡邊說邊輕輕掃了一眼李氏。


    果然是,又想得寸進尺了,真不知道哪裏來那樣大的臉。陳雪嬌不悅的掃了文嫡一眼。


    春姐聽了文嫡那句話,睫毛下的一雙眼睛老鼠一眼滴溜溜的轉,掃了掃陳雪嬌頭上的珠花,在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紅梅花,一把將頭上的紅花扯掉,指著雪嬌頭上的珠花道:“娘,我想要那個。”


    陳文嫡佯裝惱怒的樣子,拍了拍文嫡的背,皮笑肉不笑的朝李氏笑出了聲:“你想要大妗子會給你,你扯那花幹啥。”


    李氏心下惱怒她這番做派,心下大怒,忍著氣,裝作聽不懂她那話,一徑坐到桌子旁,端起茶杯吹了吹茶。


    這麽些年,文嫡坑她的東西還少嗎?她當年陪嫁的簪子、綢緞、金鎖銀鎖,俱被她要了去,當年她想著自己是大嫂,隻有她讓著小姑子的,沒有小姑子讓她的,加上臉由嫩,被陳老太太一吹風,便一股腦的把體己都送給了文嫡。


    送給她又怎麽樣,不也沒落得了一個好名聲,背後還被指著脊梁骨罵一聲憨貨。文嫡她一個當姑姑的,從未給自家幾個孩子一絲布一根簪不說,還把主意打到了娘侄女頭上,由不得她不氣。


    陳文嫡見李氏裝憨,臉上浮現一絲不高興的神情出來,抓著春姐撒氣:“你瞧瞧你,能配得上那珠花。”


    陳雪嬌冷眼瞧了一會子,拿了一塊幹淨帕子。將棉墊子上的腳印擦了又擦,然後扶了扶頭上的珠花道:“姑姑你看我頭上的珠花,是我過生辰時二姑姑給買的呢,我原不要,是她說,當姑姑給侄女買枝珠花值什麽。不巧春姐看上了,若是我自己的。我就拔下來給了她。可這是二姑姑買的,我卻不好給她了。”


    文嫡聽了這話,臉皮在厚。也禁不住紅了一紅,心下大怒,這個侄女以前就沒有發現她嘴皮子這般厲害,若說她不是誠心的。卻句句指責她這個當姑姑的沒有盡心,若說她是誠心的。可她眉眼間笑意盈盈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


    “倒是呢,雪如前些日子生辰,我本來說來的,可那大雪下的實在太厚。便沒有來。”這話說得太冠冕堂皇,既然知道卻又不來,也會托人帶些禮來。可文嫡卻什麽都沒有送。她也知道這話圓的不像,強笑了一笑。“娘給雪如打了一支簪子,卻是我的主意,我說侄女兒十五歲了,趕明該出嫁了,好歹送個像樣的禮。”


    李氏心下冷笑,一點麵子都不想給文嫡留:“倒是難為你了,娘沒有說,我一直蒙在鼓裏呢。”


    文嫡也知道這話說得不像樣,臉皮子一紅一白,隻是手裏卻不停的抓桌子上的瓜子磕。


    陳雪嬌抬了抬眼皮子,隻怕剛才在上房,陳老太太已經把簪子的事情告訴了文嫡,她的臉真大,扯起謊來腹稿都不打。


    “你們家如今大發了,聽說在鎮上買了房子,今兒我特意從那走了一遭,還帶著亭子呢,這樣大的院子得花多少銀子?”文嫡忽而轉了話題。


    “娘,你那繡坊裏的賬還沒盤呢。”陳雪嬌打斷了文嫡的閑扯,扭頭看向李氏。


    李氏忽而像想起來似得,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多虧你提醒我。”


    扭身便去了裏間,她早已不耐煩文嫡在這裏嘮叨,尋個由頭便脫身了。


    文嫡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皺了皺眉,一口一個的吃桌子上的五香瓜子花生。她一早上從出門就吃了喝了一碗稀粥,走了這樣長的路,肚裏餓得前胸貼後背,剛才吃了滿肚兒的福橘餅、糖三角兒、羊角蜜,俱是甜口的,此時再吃這些鹹的,舌頭上鮮得很,一口接一口啃個不住。


    陳雪嬌眼皮子一翻,上前把瓜子果子一股腦兒撿到碟子裏,然後端起碟子:“小姑還吃不吃?不吃我端進去了。”


    不等文嫡反應過來,便端進了裏間屋。


    文嫡恨的牙癢癢,麵前一堆瓜子花生殼,手裏正拿著一隻蘋果在啃,春姐見陳雪嬌把果碟子端進了屋,氣的跺了跺腳:“娘,我還要。”


    春姐早扒了果碟抓了一把,俱都塞進口袋裏,還嫌不夠,嘴裏塞了兩隻福橘餅,瓜子將身上的口袋塞滿了,兩隻手捧了一大捧花生遞給文嫡,嘴裏含含混混:“娘,給我收著!”


    她隻嫌還吃不夠,恨不得把整個果碟端走才好。


    文嫡點了點春姐的頭:“這些東西有啥好的,都是他們吃剩下不吃的才擺了上來,你等吃飯時在來,你看看你大妗子能不給你好東西吃?”


    嘴裏這樣說,心下暗罵陳雪嬌,又罵李氏和陳秀才:“在鎮上這樣冷,也隻給了幾文錢坐車。他們這剛發了一點點財,若是真發了大財,豈不是眼皮子裏都沒有咱們了。”


    一行想一行罵,她還想去裏間看看李氏是真的盤賬還是假的盤賬,怎奈陳雪嬌把門關的鐵通一般,她這邊在外頭敲門,裏頭就是不應,她隻得悻悻然帶著春姐去了上房。


    來時便想了,能刮上一些便刮上一些,沒想到,李氏這一向卻不甩她了。


    文嫡帶著春姐去了上房,上房的碳燒的並不比上房少,屋子裏暖烘烘的舒舒服服坐了,接了張氏遞過來的熱毛巾燙一燙手,又抹一迴臉,扭頭朝陳老太太一撇嘴:“大房這一向發了,眼睛都望著天了,理也不理我呢。照我說,娘就不該給雪如那簪子,我家春姐想要一枝珠花,老大家的都不願意給呢。”


    她眼睛裏隻看別人沒給她的,卻不看她得到的。


    “你去那屋裏作甚,要我說,興頭的不曉得自個姓啥,指不定一腳跌下來,那銀子就沒了蹤影。”陳老太太斜靠在被子上,把腿往桌子上一擱,從口袋裏摸了幾文錢出來,斜著眼睛看向張氏,“你去做飯,去三房要幾塊豆腐,讓大蛋去鎮上割一斤五花肉。”


    張氏接了錢,應了一聲,扭身去了外頭。


    “這樣冷的天,你巴巴的來娘家,莫不是又和二虎吵架了?”陳老太太傾著身子朝文嫡臉上仔仔細細溜達一圈。


    文嫡幹笑了一下,抓了一把果子:“卻不是和二虎吵嘴,而是和那個老不死的吵了一場。”


    “昨個,春姐和老大家的二小子扯架,春姐不小心推了二小子一下子,小孩子幹架又咋了,偏生那老不死的護著孫子,狠狠訓了春姐一頓,我看不過去,便和她吵了起來。”文嫡橫眉直豎,她這話隻說了一半,春姐確實和老大家的二小子扯架,那二小子拿了隻蘋果,春姐仗著自己是姐姐上去便奪,二小子來搶,春姐一把將二小子推進院子裏的水缸裏,一下子跌進冰窟窿裏。


    “不僅老不死的向著二小子,就連二虎也向著他大嫂,三個人合起夥來和我吵,娘啊,這日子沒法過了,除非我有個兒子。”文嫡說著說著委屈的流下眼淚。


    陳老太太見閨女受了委屈,心下受不住,將桌子上的腿收迴來,拍著胸口便把段老太太罵了一頓:“生不出兒子來,又不怨你,她怎麽不怨她兒子。”


    文嫡默不作聲,咬著牙歎氣。


    “不急,你還年輕,等我再去何仙姑那裏給你算算,在尋幾副藥,兒子是早晚的事。”陳老太太歎了一口氣。


    文嫡一張臉白了又白,死咬了牙齒不吭聲,想了一想立起眉毛,訥訥得低下頭:“娘......這法子不行......他段二虎不給我……不給我同房。”


    說完淚如雨下。


    陳老太太聽明白了,一張臉氣的發白,拍起巴掌邊罵段二虎:“王八羔子,他在外頭可是有了野女人。”


    文嫡流著淚搖頭,過了好久,哽咽著道:“娘,我侄兒這麽多,我想挑個侄兒養在身邊。”


    陳老太太一聽險些失手把茶盅蓋兒跌到地下,她曉得閨女的意思,這次卻破口大罵:“喪門的東西,你是嫁出去的閨女,你那想頭趕緊掐了,百年之後我咋給祖宗交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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