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國之和陳秀才一起長大,爹在他幼年時跟著窯姐走了,娘的身子弱眼睛不好,多虧了文繡的接濟,漿洗縫補,挑水擔柴,頂著陳老太太的罵聲幫著許大娘操持家務。


    凡是陳秀才有的,文繡必會備足一份給許國之,為了賺錢,她每天去山上砍柴擔到集上賣,北風唿嘯的寒冬臘月,手上凍裂了口子,一扯露出裏頭的肉小孩嘴似的鮮紅。


    許國之進進出出忙個不停,水匪全部剿滅,幾百裏加急送來了朝廷的嘉獎,他頭上的功勞又記上一筆。餘杭一帶,江水多在江麵上討生活的更多,不單有各處商人也有以船為生的平民百姓,那些劫匪不單單打劫商家也打劫平民,有多少男人被挑了尖刀喪了命,有多少清白姑娘被水匪壞了身子,許總督親自到江麵上擒匪大獲全勝,滿江沿岸的人群額手稱慶,當那劫匪頭子在城樓前行刑後,城裏城外響起了炮仗聲。


    水匪一剿滅,許國之便托師爺把陳秀才打扮齊整了,帶他去各種商會。若說許國之完全可以讓他借著總督名頭做生意,可他曆來做官正派,即使他這樣做了,陳秀才未必接受。此時來繁花錦繡的餘杭做生意的商販很多,每個地區都成立了商會,凡是本鄉人,出門在外遇上了什麽麻煩,若能尋得著家鄉商會,總能獲得幫助安然返鄉,若合了時運,攀扯上裏頭腰杆子粗的商販,獲得本錢,也能發筆小財。


    去的這個商會,大部分都是以絲綢起家,其中更有專門做內務府生意的皇商。這些人賊精賊精,家裏千畝萬畝的地,又給官府扯著交情,本錢大利潤也大。師爺跟著許國之在任上多年,京師波詭雲譎,他能跟著許國之十幾年,練就了一副揣摩人心思的腸子。當下就明白了總督的意思。


    陳秀才緩過氣來。便開始收絲。本錢是借許國之的,江南雖絲多,但上等的好綢緞卻少。那好綢緞也不是人人都穿的起的。小戶人家買不起整匹綾羅,遍身綺羅者,不是養蠶大戶就是家底殷實的,在下等絲裏尋出來看著圖案錦色好的。運到北方也有人肯低價買迴去,給姑娘陪嫁或者送禮。這樣的生意多了,並不比專門做大戶人家的生意少賺錢。


    先不賺大錢,最要緊是賺個人氣。


    陳秀才安穩下來,一封封的信給著寄迴了家。開頭幾封信俱是報平安。把怎樣販絲,怎樣見到許國之,一一遞給家裏。獨獨不提遇到水匪那遭,也是為著李氏不知裏頭的深淺。跟著擔心。


    後來托人來了一趟,除了信,裏頭夾著一張銀票。李氏抖了開來,因為不識字,讓雪嬌幫著看,說這張紙可以兌換一百兩的銀子。


    陳秀才在信裏雖然沒有提,李氏以及孩子俱知道他在江中遇到了水匪,那些遇難的屍首被官船運到徐州府,隔壁村子的客商就在裏頭,家裏人哭倒在了知府門口,這事哪裏就能瞞得住了。


    知道一船的人除了陳秀才沒有一個人逃脫,李氏含著淚忍不住念了聲佛。江上那麽兇險,虧著逃脫了,可不就是上天保佑。李氏想著都是死去的婆婆和文繡在暗處看著,打算等地裏的麥子割完,就去給婆婆和文繡上香,在去廟裏去拜拜菩薩。


    那張銀票,家裏人都以為是許國之給的,李氏給陳雪嬌商量了一下,隻覺得這銀子是陳秀才拿命換來的,塞進梳妝盒裏不舍得用。想著船沉了,貨物也沒了,又不能總靠著許國之,欲把這銀票兌換成銀子給他捎過去做本錢,那送信人直擺手,稱陳秀才販了一船絲去北方了,此時不知道漂在哪裏。李氏便兌換成銀子一排一排的放在匣子裏,讓雪嬌用鎖鎖住保管起來。


    當初陳秀才遇難消息傳來的時候,李家、韓家、黃家、文英、青玉都來問消息,隻以為自此李氏托著四個孩子,各家送錢送糧食趕著來安慰。


    陳秀才來第二封信時,田裏的麥子熟了,李家和徐氏母子趕著來幫著割了麥子,脫了粒入了倉。


    陳秀才送來銀子,頭一件便是到這幾家送謝禮。到了李家,李老太太邁著小腳迎了出來,握著李氏的手落了一串淚,把幾個孩子迎進屋子,拿了瓜子蜜棗擺在桌子上。


    “怪道呢,還是女婿福大命大,經過這一劫,以後可不就大富大貴了。”李老太太撿了蜜棗,去掉核遞給李氏。


    李老爺子看了老妻一眼,當初女婿遇難的消息傳來,是誰夜裏埋怨他把閨女許給陳家,邊哭邊罵陳秀才一個書生好好的坐館,在不濟扛起鋤頭種地也成,鬼迷心竅了才出去做生意,害的閨女成了孤家寡人。


    李老太太背地裏埋怨,一轉身心裏便如刀割,日日雙手念佛。待陳秀才的信一到,她讓大年帶著往觀音廟燒了香,遇到水匪兇險萬分,她又是求神又是拜佛的,把滿天的菩薩拜了個遍。上次還把家裏供的觀音小像送到李氏那裏,親自洗淨了雙手擺在她的床頭,好求菩薩救苦救難。


    滿船的人都喪在水匪刀下或被丟下水裏喂了魚,單單女婿逃了出來,哪家的人能像他那般的福運。若是女婿沒有逃出來,隻苦了閨女和四個孩子。


    李老太太自此更是深信這是菩薩有靈,這才叫女婿逃過了這一劫,保他這一遭平安,喜的她連夜便上了香。


    又聽李氏說陳秀才經過這一遭,遇到了當年的許秀才,沒成想一場難竟然結了一起善緣。她通身洗幹淨了往廟裏頭燒香還願去,還給了一筆一百文的香油錢。


    她心裏實是怕了女婿在有什麽不測,便想備了淨果香油錢,央了天門寺的廟祝請一尊觀音像迴去。


    李氏和娘想到了一處,從懷裏摸出銀子當著嫂子的麵遞給李老太太:“大家跟著擔了心,這點子錢是齊安他爹帶來的。等過幾天還讓娘和我一道去請個觀音迴來。”


    不等李老太太開腔,喬氏笑眯眯的推了過去:“妹夫還在外頭,帶了這些銀子來,你們先留著,等以後妹夫發達了就是送千金萬金我也收。”


    大家聽了這話都笑了,雪嬌坐著喝蜜水兒,聽李氏和李老太太商量請菩薩的事情。她靈魂裏不相信菩薩。要擱著平常她一定會阻止李氏。可為著陳秀才的事情也著實擔了一場心,請個菩薩獲得個心理上的安寧沒有不可。聽了一會笑眯眯的道:“我和姐姐跟著娘一起去。”


    李老太太沒有拒絕,笑著說:“都去。都去,還要拜拜你奶奶和姑姑,都是她們保佑呐。”


    李嬋嬋拉著雪嬌出去了,院子裏種的鳳仙開了花。兩個人把花掐下來染指甲。二嫂文氏見兩個孩子穿著簇新的衣裳聚在一處,擱著門喊了一聲:“莫叫汁子染到衣裳。”


    李氏和李老太太以及兩個嫂子挨在一處說話。李老太太摟著齊平往他嘴裏塞羊角蜜,看到外孫吃的開心,滿臉的褶子聚成了一朵菊花:“你婆婆可消停了吧。”


    陳老太太把喪儀堆放在北廂房門口這事傳到了李家,李老太太氣的跳著腳罵了一天。


    整個白土鎮都隻道陳秀才死了。經陳老太太一宣揚李氏熱孝裏頭再嫁,與她攀扯幾次的媒婆竟然提著四色禮進了李家的大門。


    剛巧是陳秀才來信的第二天,李老太太一盆水澆在媒婆臉上跳著腳罵:“爛心爛肺。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我女婿在外頭做生意活的好好兒。怎地上門說媒來了,這不是詛咒我女婿是什麽,狠心腸的老貨。”


    那媒人多精靈的人,吃了這一罵,到茅山村一打聽,原來陳秀才沒死。她跌著腳罵陳老太太坑了她,做她這一行的,靠的就是風評和嘴,連人死人活都沒有打聽清楚,就貿貿然拎著東西上了門,日後誰敢找她說媒,這不是斷了她的財路是啥。


    陳老太太讓她吃了這一虧,她心裏自然氣憤不過,繞著白土鎮東加長西家短說了一圈兒,整個白土鎮十裏八鄉都曉得陳老太太心思歹毒,繼子還未死就逼著兒媳婦改嫁。


    三房自打分了家,陳子富撿起了磨豆腐的手藝,日日挑了擔子去鎮上賣,曉得他的陳老太太的親兒子,剛積累起來的顧客竟然走失了一大半,氣的蔡氏暗罵不止。這事情讓蔡老太太知道了,她圍著鎮子走了一圈,人人都道陳老太太不僅對繼子不好,對親生的二兒子也給後娘一樣。


    寡婦在嫁,或是當人繼室,在白土鎮不是啥大事。可像陳老太太這樣苛待原配子女的繼室卻少,很快整個鎮子就傳開了陳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情,逼著繼女嫁給自己的侄子,最後苛待致死,天天磋磨繼子一家,她這樣,不就仗著原配的娘不在本地,若是原配的娘家有人,把她往衙門裏一告,可是要站著豬籠遊街的。


    陳老太太聽說陳秀才還活著,咬著牙罵:“千年的王八,還真禁活。”


    這話不知怎地傳了出來,媒婆和蔡老太太在鎮上天天宣揚她黑心腸,是顆蜜裹的砒霜。這些話很快傳到了陳老爺子耳朵裏,以前他對陳老太太做的那些事睜隻眼閉隻眼,可現在她的臭名聲都傳到外頭去了,可見她心腸多歹毒。


    晚上吃飯,陳老爺子耷拉著臉,陳老太太以為她日常說的那些話是張氏傳了出去,指著她罵:“這飯咋做的,你活了這樣大,連飯也不會做了,菜裏頭放了那麽多鹽想鹹死我?”


    陳老爺子敲敲桌子:“這菜我吃著剛好,不像那糖裹的砒霜看著甜卻能毒死人。”


    陳老太太聽到糖裹砒霜抽了一口冷氣,罵她的這些話她不是不知道,沒想到傳著傳著傳到了老爺子耳朵裏。老東西這個樣子,指桑罵槐的說她,不比當麵罵她還難堪。


    張氏一副沒心腸的樣子,笑道:“還是爹知道我的好歹。”


    陳老太太看著張氏的蠢樣想罵她一頓,但又不知咋開口,自此生了心病,躺在炕上哼唧不住,稱嘴裏美味,心下上火。


    過了幾日,文嫡上門了。陳老太太的風言風語傳到段家,她本來就和段家大嫂有嫌隙,因為一點子事,她掐尖要強被大嫂借著陳老太太的臭名聲刺了幾句,睡了一覺來陳家討說法來了。


    文嫡見陳老太太躺在炕上,落了淚拉著娘的手訴苦,陳老太太心裏又氣又急,嚎啕一聲:“這事怨不得我,都怨大房那個死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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