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把陳秀才認作水匪的水手一喊,從船艙出來十幾名水手,簇擁著一臉絡腮胡子的千戶站在甲板上。


    千戶揮了揮手,幾個水手從艙裏拉出一架小艇出來,放入水裏駛了過來。陳秀才被雨澆了一夜,又經白天的烈日一烤,身上的傷口崩開,火辣辣的疼,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肚裏饑餓渾身發軟,站都站不住。那水手隻把他認作水匪,拿繩子綁了他,將他載到大船上。陳秀才腳剛沾上甲板人一發軟就暈了過去,閉眼之前還聽到綁他的那水手說別是看到咱們故意裝暈吧,陳秀才想反駁幾句,渾身半點力氣也無,眼皮一沉,睡了下去。


    等到他醒來,發現躺在床上,牆上還掛著一幅幅精美的字畫。他伸手按了按額角,之前在水裏被人誤認為是水匪,他以為會被關進牢裏呢。


    他撐起手臂,因趴著石灘子不讓水匪瞧見,手臂上被石子掛的青一塊紫一塊,在一抹肩膀,裂開的傷口上了一塊膏藥,按一按不疼了。


    還沒等他認清這是哪裏,闖進來的小廝咋咋唿唿往外趕嘴裏叫嚷道:“總督,總督,醒來了,醒來了。”


    不等陳秀才反應過來,就見一身著官服身材微豐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進來,握著他的手顫抖著道:“子敏,真的是你?”


    陳秀才反應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說:“我是許國之。”陳秀才才反手握著他的手。


    自打許國之在山東被土匪劫走,隔了二十年的光陰,本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且做了餘杭總督。


    兩個人對坐著說了話。遇到陳秀才純屬誤打誤撞。許國之去年才被任命為餘杭總督,近些年隨著水上客商漸多,水匪也越來越猖獗,許國之來餘杭的頭一件事就是剿匪。加上他年輕時候被土匪虜過,全身心透露著對匪類的痛恨,發誓一定要把江南水匪繳清。


    前幾日,從江南運往京師的十搜官糧被水匪劫了。敢在許國之眼皮子底下搶劫。他這個總督若是剿滅不淨這些水老鼠,總督的位子也不要做了。他親自披掛上陣,坐著戰船日日夜夜在水上巡視。且那戰船不掛官旗,隻做一般的商船就是為了吸引水匪上鉤。前日半夜,傳來消息,說一夥水匪進了一家商船。把裏頭的人全部殺死。這商船恰好和許國之的船狹路相逢,一批水兵上去把水匪全部截獲。


    那些水匪俱訓練有序。有幾個趁官兵一鬆手的空當,茲溜溜落了水,後麵的水兵下水去追,都在眼皮子底下還敢逃。事情傳出去整個總督府不被吐沫星子壓死。


    正當許國之的船掉頭之際,就看到淺水區有人拚命朝船上招手,水兵還以為是水匪呢。用麻繩捆綁了上來押到許國之麵前。


    熟人見麵分外親切,兩個人在沒想還能遇到一處。就著酒談了半夜,對各自的生平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再不成想竟然還能遇到你。”許國之押了一口酒熱切的說。


    當時都道他被劫匪擄走了,鑽進水泊梁山裏頭在也出不來。他卻假意跟著劫匪糾纏,因他識文斷字,劫匪頭子想擴大地盤,留他做個師爺,於是對他沒有動起殺機。當時和他一起被俘去的是個大客商,姓陶,還是由於他的勸說才保了陶客商一命。


    後來劫匪內部火並,山寨起了大火,他和陶客商逃了出來。


    由於他對陶客商有過救命之恩,陶客商存著報答他的心思,要把他帶到了陝西老家。許國之少年時爹跑了,老娘拉扯著他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娘撒手西去了,為了還債他不得不跟著馬隊走南闖北,加上心上人文繡已經嫁到王家,他覺得迴不迴家鄉已經沒有意義了,於是跟著陶客商去了陝西。陶客商家大業大,且親哥哥在朝廷為官,本來想給許國之本錢做生意,但許國之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一心走科舉之路。


    陶客商單門給他劈了一間書房供他念書,加上陶家是陝西一等一的大戶人家,不管是官府還是別的商戶都賣陶家三分麵子。許國之不是那等繡花枕頭,卻是個肚子裏有墨水的秀才,苦讀了三年,初次科舉便進了進士三十六名。


    陶客商的哥哥告老還鄉之際,向朝廷舉薦了許國之,他做了三年國子監祭酒,又外放了兩個地方十年知府,每次迴京述職考評俱是優秀,去年由聖上欽點為餘杭總督。


    知道陳秀才為了生計出來販絲,許國之了解他的為人,給大開方便之門。做官就這樣,水至清則無魚,隻要大麵上不錯就成,出手幫助昔日的朋友還是可以的。且陳秀才的人品許國之在清楚不過,知道他最是知禮守法的,給他提供做生意的便利,他也不會打著總督的旗號橫行。


    提到死去的文繡,許國之在小書房裏點著燈坐了一夜。


    許國之入了進士後,娶了陶客商的一位堂妹,許夫人給他生了個兒子,今年十五歲在京師拜了名師念書。許夫人於前年冬天撒手西去,如今伺候在許國之身邊的是任職途中解救的賣唱女。


    陳秀才就住在總督府上,總督府是個大宅,專門給他撥了個獨立院子。一路走過去穿花拂柳,繞了廊橋看到一簇簇江南花木,開了蓬蓬勃勃的花。陳秀才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有天井有廚房,院子裏還搭著卷棚,中滿了紫藤、爬山虎等攀爬植物,紫色的花朵蔓延開來,爬山虎綠油油的葉子看了就心情舒爽。


    小院子裏色色齊全,跟著伺候的小廝,端茶的丫鬟,灶下燒火的婦人,院子裏做雜事的花匠。跟著的小廝引了秀才一路到藏書樓去:“陳老爺是總督的兄弟,總督吩咐了說陳老爺最喜看書,命我領著您去藏書樓。咱們家這藏書樓呀,藏書量在整個江南不是一就是二,全部都是總督搜羅來的書,從京師一路帶到餘杭。”


    小廝絮絮叨叨的一路走一路說,走了一路見到的都是姿色平凡的仆婦,一個年輕豔麗的丫鬟也無。陳秀才自然曉得許國之的心病,他幼年時家裏頗有一點家底,否則也不可能讓他念書。他爹是個愛花弄月的風流鬼,爺爺死後,唯一的一點家底敗光了,待許國之十一二歲的時候,爹搜刮了家裏剩下的銀子去江南販絲,都以為他學好了,誰知道到了江南遇到個窯姐兒,把老婆孩子一拋,贖迴窯姐兒遠走高飛了。為著這個,許國之打小就恨那些當街賣笑的妓子,唯一的一個兒子也管的給老夫子一樣,屋裏一個年輕丫鬟都不給放。


    穿過一座九曲橋,眼前出現一座河流,岸邊植滿了柳樹,柳樹後頭劈出一塊地出來,綠油油的稻穗粒粒飽滿,稻田旁邊有一座茅屋。


    陳秀才沒想到偌大的總督府竟然還有這麽一處田園風光。這場景陳秀才在熟悉不過了,昔年許國之在家鄉的老家就是這個樣子,隻不過稻田換做了麥田。那時候,陳秀才隔著河岸喊一聲,許國之就會探出頭答應一聲。夏日,兩個人會紮著猛子到河裏,半天不出來,常常讓岸邊洗衣裳的文繡嚇的大聲唿喊。


    身邊的小廝見陳秀才望著茅屋出神,笑著說:“總督喜歡田園生活,每次到任上都會建這麽一處相似的房舍田地,咱們京師的府上也有這麽一處,不過那裏種的是麥子,到了江南隻能種稻子。說是總督總懷念幼年生活的地方,特特著人修的這麽一處,以前在京師,每年麥子成熟的時候總督會親自拿著鐮刀割麥。”


    正說著,就見稻田裏出現一抹碧色的身影。巴掌大的鵝蛋臉,一雙眼睛清透澄澈,一把青絲用同樣碧色的絲帶綁住,除了衣襟上別著一枚梔子花,其餘任何首飾也無。


    陳秀才心裏“咯噔”一下,但看背影簡直像極了姐姐文繡。姐姐也愛穿碧色衣裳,常常站在麥田的一頭和許秀才說話,每年夏天洋槐花盛開的時候,她常常摘一朵佩戴在胸襟,那樣色和江南的梔子花一樣潔白。


    小廝見那碧色身影看了過來,輕輕施禮喊了一聲:“薛姨娘好。”


    薛姨娘輕輕點了頭,抬眼見到小廝身邊的陳秀才,行了半個禮,低著頭施施然到茅屋裏去了。


    這薛姨娘想必就是許國之身邊唯一的妾了,是前頭說的他在任職途中解救的賣唱女。陳秀才此番知道許國之為何會把她帶入府裏了,她整個人的神韻和姐姐極為相似,但細看還是有不同的,姐姐到底做慣了農活,嬌豔的麵容裏帶著一股外露的爽利,而這薛姨娘過於纖弱了。


    到了藏書樓,陳秀才沒有急著翻閱滿壁的書,而是磨墨裁紙,給家裏寫信。他坐的那船裏頭的客商一半是徐州府人,呆了這兩天,隻怕喪表都到了家,若是家裏人以為他死了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子。


    寫好了信,封了口,許國之和陳秀才想的一樣,特意派了家丁,火急火燎的把信送到陳家。


    饒是這樣,依舊晚了幾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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