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陛下捧著護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悄無聲息死了。


    他眼神中的嘲弄看的歸煙心頭火起,拳頭握緊。


    她一雙眼睛裏麵有清晰的怒意,但是沒有辦法,看不起陸景止的,不是小順子,而是帝王。


    “陸丞相,接旨吧。”小順子嘲諷看著眼前的陸景止,他來的太快,陸景止身上濕透的紅衣還沒有來得及換下。


    衣擺處還在滴滴答答地滴水,青絲半濕,有幾分狼狽。


    陸景止手一動,拉住了忍不住想衝上去的歸煙。


    他淡然一笑,撩了衣袍,膝蓋彎曲跪下。


    他身子筆直,即使是跪著,也有一種凜然不容他人折辱的清貴。


    好像他這般模樣,不是在向一個低微的太監下跪,而是在和世家名流對酌飲茶。


    小順子看著陸景止的模樣,目光漸深,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了幾分微妙嫉妒和怨恨。


    他突然生出了一種想法,想把眼前這個人打入地獄,想看他在泥潭裏打滾無助狼狽的模樣。


    他想把眼前這個人身上的孤傲清高磨去,想把他的傲骨打碎,想讓他在泥潭裏掙紮卻怎麽都出不來。


    “這位公公,你該宣讀旨意了。”歸煙跟著跪下,看著小順子看著陸景止不說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東西。


    他多耽誤一秒,陸景止便多貴他一秒,折辱變多一分。


    小順子看向歸煙,聲音裏帶著一股子閹人的刻薄,“什麽時候宣讀聖旨,還有不用你來指手畫腳。”


    歸煙冷冷看他,並不理會。


    小順子和她對視一眼,才冷哼一聲,打開了聖旨。


    “陸丞相為國勞苦功高,如今身患惡疾,特許其不用參與朝政,安心養病……”


    聖旨宣讀完,陸景止叩首接了過來。


    小順子冷眼看他,“陸丞相,還請您安心養病,皇上還在等著您為他分憂呢!”


    陸景止眼中無悲無喜,他淡淡笑著,“臣定會早日重迴朝堂。”


    自不量力!


    能不能迴朝堂,你陸景止說了可不算。


    小順子心中冷笑,麵上麵無表情道,“希望陸丞相還有這個機會。”


    說完,邁步走到門口,帶著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出了陸府大門。


    剛剛下了台階,他轉眼看著陸府前掛著的牌匾,突然往裏麵啐了一聲。


    歸煙就在不遠處看著這個場景,指骨被握得啪啪響,狠狠看著他的背影。


    歸煙按捺不住正準備追上去,陸景止在他身後,卻突然喚了一聲,“歸煙。”


    她轉身,陸景止眼中是溫軟的笑意,他上前一步,突然伸手緩緩將她擁進自己懷中。


    歸煙一愣,眼神裏有幾分驚愕,隨後又是心疼。


    瞧把她家陸丞相給委屈成什麽樣子了。


    她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聲音鏗鏘有力,“陸景止,世人欺你,辱你,如今作踐你,總有一日,他們會全部還迴來的!”


    “他們將你從神壇上拉下來,總有一日,會求著你迴去!”


    陸景止動作一頓,過了半晌,才緩緩鬆開歸煙,他站在他身前,低頭便是她清麗的麵容,如初春杏花,淡雅迷人還不自知。


    隻是這樣清麗的麵容上,卻生了一雙淩厲的眼睛,這雙眼,是這麽黑,是這麽深。


    如今這雙眼中,是滿滿的心疼和一種恨。


    恨對他不好之人,恨欺他辱他之人。


    他輕輕一笑,笑容幾分灑脫“這些人待我如何,我並不在意。”


    “雖然付出了代價,但是目的還是達到了,不是嗎?”他眉目之間帶著幾分磅礴大氣來。


    歸煙點頭,眉頭輕皺起。


    “你先告訴我,景四去幹什麽了?”歸煙問道,她懷疑很久了,陸景止說要治病,可手下最耐用的景四卻消失了這麽長時間了,肯定是有些事情的。


    “一直沒和你說,他去找藥了,雪山之巔,冬雪草。”陸景止朝遠方看著,一隻烏雀落在門前的樹上,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歸煙點點頭,沉吟了很久,而後看向陸景止,目光定定,“我需要一個人和我一同,你可有辦法尋來?”


    “原本我是有把握的,但是兩種毒混合在一起互相製約,我怕解開了你身上原本的毒後,”歸煙皺起眉頭,語氣嚴肅,“散塵煙會發作……”


    若到時候因為這檔子事讓陸景止出了什麽意外,歸煙怎麽哭都哭不迴來。


    陸景止目光轉向她,有一絲疑惑,“你要誰?”


    “魔鬼城連則!”歸煙認真道,“你應當也是認同他的能力的,要不然當時還魂草你也不會讓他給我用。”


    歸煙說完,以為陸景止會很快答應,但是抬頭卻見他目光幽深,麵色有些冷凝。


    她猶豫了一瞬,“若是不便,我便再想想辦法。”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穩住陸景止的護體之氣,這氣要是散了,怕是大羅神仙都不好救迴來他。


    陸景止緩緩搖頭,“不是不行,隻是有些麻煩。”


    “連則救你,是因為欠我一個人情,但是如今人情還了,再讓他出手,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歸煙笑笑,眉眼間是一種自信,“我問你,連則師從哪裏?”


    陸景止皺眉,而後突然勾起嘴角笑了,“醫聖,無傷。”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看著她眼中的狡黠眉目中的睿智,突然有了一種自己真是幸運的想法。


    得此一人,是他這輩子遇見的為數不多的好事了。


    “這樣就對了呀,”歸煙眉梢微挑,帶了一種喜意,“他在魔鬼城開的得是醫館,裏麵也是尋常百姓,說明他就是個醫者。”


    “既然是醫者,我們去看病,他沒有理由不診治。”


    隻不過如今病人身體太過虛弱,不能多跑而已。


    歸煙在心裏笑得狡猾,陸景止看著她眉梢眼角,眼中有幾分寵溺。


    遠在魔鬼城的連則,突然打了幾個噴嚏,他掌好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納罕道:“我這也沒生病啊。”


    ……


    南城陸家。


    月色沉沉,打在院子中的茶樹上,翠綠的葉子反射出清冷的月華。


    陸家家主,當今皇子太傅陸冷石正在書桌前批閱著公文。


    香紫檀木在外麵寸寸成金,在這間書房擺著的卻是由這種香木打造出來的一應用具。


    小到筆杆,大到書桌博古架,這一屋子的木頭,怕就是一個城池百姓三天的嚼用了。


    百年世家,果然底蘊深厚,無論是權是錢,都不是常人所能企望。


    他拿起今日桌上擺著的竹製小管,取出裏麵的字條。


    今日公務繁忙,下午來自宮裏的消息,他還未來得及看。


    待看完之後,他皺起眉頭,額頭之上幾道深深的皺紋。


    打開琉璃燈盞,將紙條在燈盞上點燃燒盡,陸冷石走到窗邊,看著天邊的月亮,微微歎了一口氣。


    他正值壯年,臉上的表情想來沉冷而嚴肅,而如今的眼神卻有些擔憂。


    原以為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沒想到是件大事。


    丞相在家修養半年,不得早朝,在越國可真是一件大事了。


    陸景止雖是清流派之首,歸根到底,他也是他們陸家的一份子。


    當初是陸家對不住他和他母親,如果能借著這個機會幫助他重迴朝堂,他們之間的嫌隙也是能少幾分。


    陸冷石目光深深,想到很多年前那個從汙水裏爬起來的孩子,突然對著虛空道,“準備馬車,我要去丞相府一趟。”


    身後的影子憑空出現,一身黑衣,抱手退了下去。


    月光清冷,一輛馬車在大道上緩緩行駛,朝著烏衣巷的方向。


    青石上顏色還有些深,偶爾還有一些水漬。白天下的雨,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幹掉。


    此時已接近子時,天空格外幽黑。


    越國沒有宵禁的製度,但是時間已經太晚,大道之上除了這輛馬車什麽人都沒有。


    梆子聲從遠處傳來,更顯得這夜晚寂靜幽深。


    陸冷石端坐在車內,身子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沉沉,不知道在算計著什麽。


    突然,外麵突然刮來一陣微風,窗簾被輕輕掀起一角。


    陸冷石厲眸掃向窗外,突然開口道,“等等!停下!”


    車軲轆轉動幾下,然後按照他的吩咐停下。


    趕車的影子卻沒有過來幫他掀開車簾,也沒有發出聲音。


    陸冷石在車內靜靜坐著,膝蓋上的手握緊成拳。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車外傳來一聲冷笑,帶著輕蔑的寒意。


    “閣下意欲何為?”陸冷石開口,聲音一片冷靜。


    他眉頭輕皺,眉宇之間卻是一片從容。


    來人不敢對他怎麽樣,陸家家主,越帝都不敢動,更何況是一些藏頭露尾的宵小。


    一封信箋被一隻手遞進了車裏,透過縫隙,陸冷石看見了他身上部分黑色衣料在月光下發著粼粼淡光。


    “太傅大人您是聰明人,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您心裏應當是清楚的。”黑衣人特地壓低了聲音,聲音粗啞。


    陸寒石心中一涼,聯想到宮裏傳來的消息,已經猜到來人是誰的人。


    他伸手接過信箋,臉上不見喜怒,“告訴你家主子,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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