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君的來意,周行不知,卻不代表衛瑄不明。


    如今天下勢力一分為三,諸子百家如百花綻放。然總要有君主的推崇,墨門與其餘各家不一樣,獨樹一幟。曰民眾君親。可試問天下又有哪個君主願意承認呢?


    君不認,則名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墨門雖在民間口碑良好,然而推行新政的畢竟還需要王權,所以一代代漸漸落寞。到了最近幾年,隱居山中,大有不問世事之態。


    如此的墨門,風光還能幾時呢?


    蘭君的名帖中,還夾帶著一封書信,表彰衷心。衛瑄晾著他,便是要看他到底能為權勢做到何種地步。


    他贏了。


    蘭君的行動姿態,無不一像他說明了此人的隱忍。


    而對上那雙眼眸之後,衛瑄更是放心了。


    那雙年輕好看的眸子裏,閃耀的是不甘的火焰,以及狂妄的野心。


    君子難求,然小人更是一把利刃。畢竟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小人,隻要給足夠的籌碼,他就會像一條狗,乖乖的聽話。


    於是,他緩緩坐下,廣袖一揚:“不知蘭君此次前來,可有何計謀獻上?”


    蘭君是打著為他治病的旗號來的,可誰都知道,他的病症並非是個簡單事兒。天下名醫尚且束手無措,何況是一個才學了三年的奶娃娃。


    衛瑄壓根沒將這借口放在心上,在他看來,蘭君不過是想用這個引起他的主意,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


    所以他問的漫不經心,甚至眼皮都沒有抬起來看眼前人。


    蘭君卻恭恭敬敬的抱手行禮:“稟公子,蘭君信上已經說明,是為公子的病症前來。”


    這下,連周行都覺察出不對了。


    他雖然魯莽,好歹也跟在衛瑄身邊數年,也見過不少名士。隻是方才蘭君的行為舉止,已經不覺在他心底被看低一分。跟衛瑄的想法一樣,認為他不過是想要借著治病的借口,尋個高官厚祿罷了。


    於是,粗狂一笑,話中也不似方才那般客氣:“蘭君年紀尚淺,即便是師從巨子,也不過隻有短短三年,如何就能解這天下名醫都不能解的難症?”


    蘭君自然是聽出來了,不過他並不放在心上,依舊真誠一笑,道:“天下名醫並非不能解,而是不敢。”


    此言一出,周行一愣:“何意?”


    “公子體內乃是寒毒鬱積,雖說當年及時服用的解藥,可到底是傷了根源。隻怕名醫連中毒也不敢說出吧,畢竟,能給瑄公子下毒的,便隻有那麽幾個人。他們又哪兒來的膽量去得罪呢?”


    周行的臉色變了變,卻沒有說話,隻是看了衛瑄一眼。


    衛瑄的身子,他從小做為貼身護衛,自然是清楚的。這毒藥乃衛後所下,為的還不是王位爭奪。名醫們號過脈之後,之乎者也支支吾吾的說一大堆,就是不敢將話題引到正根。畢竟是皇家辛秘,誰脖子上也沒長倆腦袋啊。


    可蘭君卻直言不諱的點明扼要,這下,連他都有些糊塗了。


    衛瑄的麵色風光如霋,就好似說的不是他一樣。眼皮依舊垂著,望著手中的把件,細細摸索,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麽。


    蘭君麵上還繃著笑,隻是那笑容逐漸在唇角僵硬。


    他什麽都不怕,怕的就是,衛瑄的不信任和不接納,這麽一來,他所有的心思,全部都化為一場空。


    終於,衛瑄開口了。


    聲音淡淡傳來:


    “不知蘭君有何高見,能治愈我這一身頑疾呢?”


    神色淡斂,態度不明,可是對蘭君來說,卻如荒野之人天降甘露。


    他按捺住狂喜的心情,調整好心態:“但凡毒,定有解藥,不知公子這些年,為何沒有去尋過解藥?”


    此話一出,便看到衛瑄嘴角的譏諷。


    周行更是放肆,直接笑了出來。


    他還以為是個什麽高見呢。


    “解藥當年便已經服下,可毒性侵入五髒六腑,加上公子曾得一場寒症,這才沒能及時調整。”


    奚落之表情,溢於言表。


    就差點說愛上哪兒玩就去哪兒吧,別在這謔謔了。


    蘭君皺眉:“我所言,自然不是那尋常解藥,公子可聽說,天下有一至寶,不禁能解百毒,使腐肉生肌,即便是命懸一線的,有此寶物,也能救迴來。”


    周行皺眉:“世間焉有此逆天之物?”


    蘭君看了周行一眼,眼中笑笑卻沒有說話,而後望著衛瑄:“將軍不知,卻不代表沒有,如今我前來,正是獻寶。”


    “原來先生有此物?”


    周行語氣滿是不信,這等逆天之物,居然在一個毛頭小子身上?


    “眼下,我是沒有的。”


    “先生。”周行有些不悅了:“沒有還說著作甚,公子麵前,豈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戲弄?”


    “將軍息怒,且聽我將話說完。”


    蘭君慢慢道:“此物雖不在我手,但我卻知道它在何處。”


    “昔日越王嬌奢,網羅天下珍貴珠寶與美人。其中有一塊兒晶石,相傳是天外之石,能解百毒,更能使死人複活。越王大喜,將此物鑲嵌在自己床榻,日日觀看。”


    周行擰眉:“天下竟然真有此物,莫不是以訛傳訛?”


    “非也,將軍,當年曾經有一方士,同您一般,也不信,憑借一身高強本領,夜闖了越王宮。隻不過那晶石既然是越王心頭好,自然有許多武士守護。方士最後無法,隻有瞧瞧弄碎了一塊兒晶石帶迴。不想正巧常年久臥病榻的妹妹生命垂危,命懸一線。便存心一賭,用了這晶石埋在其胸口。沒想到,當真使她活了過來,並且一年比一年更結實。與常人無異。”


    衛瑄手指一動,沒有說話。


    周行傻乎乎道:“若是果真這樣神奇,倒是可以去一趟找越王要來。這晶石敲掉一塊兒,就能將工資頑疾徹底治愈,實在妙哉。”


    沒想到,蘭君卻搖頭:“那晶石並不大,當年方士撬走了一塊兒,乃是一半的石頭。剩下這一半,就是越王的命根子。自古君王都惜命,隻怕越國是拚了性命,也不肯叫出來的。”


    說了半天,等同於沒說。


    周行有些不快,衛瑄卻慢條斯理道:”蘭君既然前來,自然是相好了對策,如何拿出晶石了。“


    蘭君一笑,斬釘截鐵吐出一個字:“打!”


    周行頓時愣住,他伸出一隻手,將桌上的杯盞拿過來,依次擺開:“越國,位於衛國後方,其中一小半與陳國交界。地理麵積雖然不大,卻盛產稻米,若是衛國能拿下此地。往後的糧食便不用再發愁,更有與陳國相抗衡的實力。”


    “除了稻米,越國還盛產綢緞布匹,如今天下幾國,皆是從越國運送而來。這一項,每年的收入,大概是這個數。”


    說罷,張開手掌。


    周行大驚:“這麽多?”


    “正是。”蘭君收起手掌:“不然您以為,越國為何能以偏隅一方卻能屹立多年而不倒。靠的難道就是美人嗎?不,是它隱藏的實力。”


    “而衛國大可以直接大刀闊斧,將這塊兒肥肉,侵入囊中。”


    衛瑄道:“聽蘭君一言,勝過無數。隻不過今日卻是來錯了,蘭君應該直入掖庭,尋找我王,想必定能得到君之所求。”


    “衛王?”蘭君冷哼一聲,麵上帶的是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陰霾:“我若是想封侯拜相,今日定當是直入掖庭。但我蘭君想要的,卻是與公子一同,成就一方霸業。衛王?”


    他輕輕搖頭,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笑意:”他還不配!“


    此言一出,衛瑄終於緩緩的抬起了眼簾。


    他看著眼前這個隻有十二歲的少年,他的身子很是羸弱,看上去有些像女兒家弱不禁風的模樣。可眼底的堅毅與火焰卻在燃燒,那種絲毫不壓製自己野心的眼神,讓他覺得異常熟悉。


    蘭君好不膽怯的對上了那考量的眼神,他挺著瘦弱的胸脯,有種迎難而上的英勇壯烈感。


    終於,衛瑄收迴了眼神,忽然話題一轉:“我記得,蘭君是越國人。”


    周行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蘭君,不大明白,他既然是越人,為何又巴不得越國滅亡。世間竟然有如此瘋癲之人?即便是前朝的幾位丞相,為了建功立業,卻也從來不會攻擊母國,甚至再三其中周旋。哪兒有這樣的瘋子,盼著自己國家滅亡的。


    蘭君卻十分坦然:“我乃越人,正是如此,才更了解越人的無奈與無助。當年若非有兩位姑娘相助,隻怕我也早早的便殞命於戰場之上,亦或者是修建越王陵寢巨石之下。”


    他這樣好不掩飾,倒是叫周行原本的話都盡數咽了迴去。


    蘭君接著道:“越王荒yin無道,人人得以誅之。無奈百姓手無寸鐵,隻有苦水往肚子裏麵咽。蘭君當年有幸逃之。可蘭君的同鄉和蘭君的姐姐,卻叫那越王霸占去。強行侮辱,蘭君早早便發下宏願,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若越王是天下明君,蘭君此舉自然是受天下人之唾罵。然此人乃是世間毒瘤,本不該存活於世。懇請公子,將其拿下,為蘭君報仇,也是為衛國日後的霸業,奠下根基。”


    衛瑄聽完後,點頭道:“君之心意,我已然盡知,然衛國眼下卻並不是我說了算,隻怕要讓蘭君一片好意落空了。”


    蘭君忽然站起身來,嚇了周行一跳,下意識便拔開了佩刀。


    沒想到,他噗通一下,跪在了衛瑄麵前。


    “衛王軟弱,竟容陰陽顛倒,女子幹政。而公子美譽天下,願意追隨者不止蘭君一人。隻要公子開口,蘭君原鞍前馬後,為公子開辟道路!”


    眸中盛光,大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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