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周行一路疾馳,到了公子府之後,將韁繩遞給一側的侍衛,急急問道:“公子著急傳喚,可有什麽要緊事?”


    那侍衛是從前在周行手下幹活的,名為上下級,實則情同兄弟。也知道他如今守著一個病重的小媳婦兒:“好似是來了個方士,說能治療公子的頑疾。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公子傳命你來,想必跟這事有關。”


    方士?


    周行一愣。


    衛瑄的病症所謂何,別人不清楚,他卻是知道的。這壓根不是什麽弱症。而是年少時被衛後陷害,用了劇毒。後來人是救迴來了,可身子也因此落下了頑疾。


    看似不要緊,一發病的時候隻怕能要了人命。


    想起衛瑄每每疼的滿頭大汗時,周行便忍不住頭皮發麻。這些年來為了躲避衛後的耳目,壓根沒叫人知道還有這麽一遭。如今有方士上門,便叫人大大起疑了。


    他腿長,加上心急,三步並作兩步,奔馳疾走,不一會兒,就到了正殿。


    正殿之上,衛瑄並沒有來,隻有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年,端坐在墊子上。


    隨手抓住一個捧茶少女:“那人是誰?”


    其實他心中早就猜測到,不過少女說出時還是忍不住一愣。


    “是遊曆的方士,公子請他自此稍後。沒想到將軍倒是先迴來了。”


    手心揮揮手,放她下去。


    而後仔細端詳起來。


    眼前少年不過十一二歲,加上皮膚白皙,五官清秀,眉目之間倒有幾分陰柔,看上去雄雌莫辨。


    方士?這麽年輕?


    周行從心底就將他打成了騙子,目中也帶著幾分不屑。


    他大步上前,走了進去。


    周行身材高大,魁梧壯碩,腳下動靜並不輕,引得那少年側目,便注意到了他。


    他先是一愣,隨後站起身來,十分恭敬:“周將軍。”


    “你認得我?”


    “小人認得將軍,將軍卻不認得小人。”


    對上周行濃眉緊皺,他解釋道:“早就對將軍之大名,仰慕已久。顧我識的將軍,將軍卻不知道小人。”


    “哼,花言巧語。”周行對於這種巧言善辯之人十分不喜,直言道:“我見你年紀輕輕,尚未弱冠,就自稱方士,可是為了加官進爵之手段?”


    自古文武皆是如此,像周行這樣的世家皆是靠著一拳一腳,刀光血影贏得的功勳。猛然見了那些靠著兩片嘴皮子便贏得君王心的人自然是不喜。這是一種通病,古往今來,皆而有之。


    那少年卻是恭敬的很,不知是因為他的威名還是旁的,總之說話皆是客氣,叫人挑不出禮。


    “小人不才,在師父名下學習三年,卻隻得皮毛,方士之名,不過是大家客氣,實在慚愧的很。”


    一個學了三年的小子,居然就敢自薦到了公子府,周行是徹底將他當成了那宵小之徒,直言不諱:“既是慚愧,便該迴去好好在學幾年,等有了真憑實學,再來不遲。”


    說罷,便要起身。


    “慢!”


    少年似乎也是看出來了,衛瑄自己不現身,卻叫周行來,也有自己考量。若是不說服眼前傻大個兒,隻怕自己所圖,隻能化為一場空。


    想到這兒,衣袖之下的手,不禁僅僅攥住。


    麵上卻依舊帶著笑容,風度依然。


    饒是看慣了衛瑄這樣舉世無雙的公子之態,見了眼前清雋秀逸之輩,還是忍不住眼前一亮。如此姿態,倒是叫人不好拂袖而去了。


    他心中惦記洛英,直言道:“還有何事?”


    “周將軍,小的師門博大精深,縱然用盡餘生,隻怕也是管中窺豹。故不是小的學藝不精,實乃師門知識浩瀚無邊啊。”


    被他這麽一說,周行不禁來了興致:“你師出何處?"


    似乎說了這麽久,終於引導正路。


    少年笑了。


    白淨麵容上,薄唇微微勾起,笑容緩緩推開,眉間眼角,皆露和煦之色。


    “墨門。”


    短短兩個字,卻叫周行陡然一愣。


    他緩緩轉過身,目中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你是墨門的弟子?”


    許是因為洛英的關係,叫他對墨門多了一絲崇敬和尊敬。可他清楚的記得,洛英說過,自從介琰出了那檔子事之後,墨門巨子就不再收徒。


    而眼前少年,年紀比洛英還要小。


    他雖然疑惑,卻不似方才那般懶散。連坐著的姿態都顯得格外莊重。


    少年緩緩一笑,聲音如清泉流出。


    “我乃巨子三年前所收的關門弟子,來自越國,名曰蘭君。”


    越國,蘭君?


    單看外表,很難將這位風流姿態的少年與那蠻野之國形象聯係在一起。


    不過......


    他對眼前少年的神態好了許多,想來他也不會說謊。畢竟巨子之名,聲譽四海,若是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不消片刻,就能叫人戳破。


    恰逢有宮婢進來,周行淡淡問道:“公子何處?”


    “稟將軍,公子正在會客,請將軍先陪方士片刻。”


    “知道了。”


    他點點頭,而後對蘭君道:“公子事務繁忙,請蘭君勿要見怪。”


    因為是墨門,連帶著說話也尊敬不少。


    蘭君搖頭,笑道:“公子百忙之中願意見我,蘭君已經知足。隻是不知將軍此刻為何沒有陪在我那師姐身側?”


    他這麽一說,周行更是相信了其身份。


    他們的事情,目前隻有相熟的人知道。蘭君既然知曉,定然是從巨子處得知。


    於是,他更加緩和了:“這幾日她身子已經好了許多,如今身側有阿蠻和七師兄陪著,我也好放心了。”


    七師兄?


    周行並未發現對麵之人在聽到七師兄事,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原來介琰師兄也在衛國。”


    “你竟然不知?”周行奇怪:“他是因為你師姐的事情特意前來探望的,怎麽,巨子沒有告訴你嗎?”


    “哦。”蘭君不慌不忙:“在墨門中,七師兄的名諱鮮少有人提及。師父也不怎麽說,所以並不知曉。”


    “原來是這樣。”


    這件事多少周行也知道一些,洛英曾經說過,介琰少年出名,性情難免有些孤傲,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過錯,被巨子逐出師門。其實當時大家都知道這是氣話,墨門之中,最為看重的便是介琰。不過彼時他心高氣傲,便直接一走了之。沒想到倒是在建安撿了個孩子,帶去碧山養大。


    如此,巨子不願提他,也是理所應當。


    有說了一會兒話,便聽到宮婢過來傳話,說是衛瑄到了。


    一別經年,十九歲的少年,已經二十二了。


    歲月如此寬待於他,好似那些流逝的光年將過去的青澀漸漸釀成了醇厚的美酒。舉手投足之間,盡顯風流。


    從前謙卑溫順的如玉公子,終於長成了獨當一麵的睿智青年。


    他一身錦衣華袍,寬廣衣袖下,手中握著一隻把件。


    蘭君對他神往依舊,如今一見,自然是要細細端詳的。


    遠山眉,懸膽鼻,最是那一雙眸子,眼波流轉之間的溫柔中帶著淺淺疏離,看似沉醉,卻又無心。


    奇怪的,他的那個把件。


    非金非銀非銅非鐵,而是一塊兒木雕成的....狗?


    這讓蘭君不禁陷入沉思。


    他得到的消息中,並不記得,這位公子是屬狗的。


    何況那木料一看便不是什麽名貴的種類。可厚重的爆漿卻說明了主人對其喜愛——想必是日日握在手中,細細摩挲。


    “公子。”


    甕聲甕氣的聲音,將他喚醒。


    蘭君抬起頭,便對上了衛瑄那一雙柔和的眼睛,他恭恭敬敬的拱手,舉至眉間,深深的鞠躬:“蘭君見過瑄公子。”


    他是出自真心的。


    天下幾國,如今勢力卻是一分為三。


    比起陳齊二國,衛國非但是最強大的,甚至衛瑄連位置都沒有徹底的穩固。世人都說,衛國國君的位置多半是要落在公子衛琪身上的。


    可蘭君卻早早的已經看透。


    這位瑄公子,看似溫和,實則殺伐決斷,雄才大略。他若是去了陳齊,不過是錦上添花,碌碌一生不得為之。百年之後,誰還能記得他是誰。


    而衛瑄,則有問鼎天下之決心,若是失敗,大不了舍去這一身皮囊。可若是成功,則是功成名就,千百流芳。


    搏命者,方可博天下。


    是以少年蘭君,便將衛瑄當成了膜拜的對象。數年在墨門的學習,他也選擇了戰術,謀權,為的便是這一統天下的準備。


    少年收起了麵對旁人的桀驁,溫順猶如一隻豢養多年的貓兒。


    衛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輕輕抬手:“蘭君客氣,適才我有事,未能相迎,還請蘭君恕罪。”


    好氣度。


    蘭君在心底讚賞,而後道:“公子之事乃為大事,蘭君之事卻都隻為公子一人。可等,可等。”


    如此恭順,倒是叫周行瞪圓了雙眼。


    他有些不大明白這位的來意了。


    按理說,蘭君出自墨門,墨門之徒,實在不必對眾人俯首稱臣之態。要知道當年的巨子可是麵對幾國君王,都直言不諱:君輕民重之言論,惹的國君震怒,卻不得不笑臉拱手相迎,隻因名士之態,也因肚量。


    而蘭君,卻一改常態,如此低姿態,實在叫人不解。


    他所來,到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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