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告訴你們一次,我不是大夫!”武昌城中,翠紅樓後的小屋裏,江南風絕望地對石老三喊道,“你們不要再把快死的人往我這裏帶了!”


    石老三卻不理會江南風的怒斥,強行把背在身上的老頭放到了江南風的小床上,對江南風哀求道:“風大夫,咱們就認得你這一個會救人的。反正都是把人從鬼門關拉迴來,怎麽救都一樣嘛……”


    “胡說!”江南風痛罵道,“中毒死的和被打死的,能一樣嗎?你這老頭明顯是挨了打,去找跌打大夫去,找我做什麽?”


    “您就隨手給他號號脈,開兩副養身子的藥便好了,也不用費什麽工夫,是不是……”石老三隻顧拉著江南風的衣服,臉上賠著笑軟磨硬泡下來,倒讓江南風比自己受了傷還難受。


    “行吧行吧……”他無奈道,“我就給他開兩副藥,開完你就把人帶走,不要留他死在我這裏!”


    “一定一定!”


    “出去等著!”江南風大袖一甩,那石老三不敢怠慢,急忙快步跑了出去。


    小屋外,野雪背著手在院子裏站著,迎著漸斜的午後暖陽,目光渙散,像是迴想著什麽往事似的。


    “你這大和尚,下手沒輕沒重的!”石老三一出屋門便數落起野雪來,“人家陳師傅多大年紀的人了,吃得住你那巴掌麽?他要纏著你打,你讓他贏便好了麽,何苦非要真打出人命來……”


    “不會出人命的……”野雪輕聲道,“最後那兩掌,我收了力道,沒碰著他。”


    “胡說!沒碰著他,人家怎麽倒了?”


    “是他自己力竭倒的。”野雪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微皺起了眉頭。


    道成寺中,江月容沒有隨野雪他們一同進城,陪著孩子留在了廟裏。


    孩子惦記著那老人家的狀況,有些憂心地望著武昌城的方向,小手在江月容的衣角上拉拽著,遲遲不肯鬆手。


    江月容卻隻顧迴想著剛才的那場比武,心事重重的樣子,沒有理會孩兒的叫喚,隻用手僵硬地撫著孩子的額頭。


    這場比武,該算誰勝誰負呢?


    “是三天前我趁夜離開時,那女施主教我的……”野雪望著自己這雙手掌,緩緩道,“讓那陳老頭放開手腳打個盡興,然後賣個破綻輸給他便是……”


    “你哪有賣破綻?”石老三小聲罵道,“我看你打得比他還狠!”


    “我最後那一合的衝殺,就是破綻。”野雪道。


    江月容看著野雪在院子裏踩下的腳印,最後那一合的突襲,腳步很沉,所以印記也很深。


    凡高手奔襲,腳步不可發力太重,因力道實了便不好中途變化,遇到意外時便難以應對。野雪的步法,承襲自陳長祁的拳法,尤其講究輕盈多變。這麽重的步法,不是野雪的路數。


    踩著這麽實的腳步奔襲,便是給了陳長祁一個破綻,讓他施展所學。


    “這麽說,你最後那兩掌本來也沒想打到陳師傅身上去?”石老三問道。


    野雪點了點頭,低聲道:“與陳長祁對決,我之所以能不落下風,是因我步法勝過了他。這一合,沒了步法相助,我當時也想看看陳老頭能施展出什麽手段來。”


    說著,野雪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脖頸。


    “我沒想到,我差點死在他的手上……”他低沉著嗓音道。


    江月容迴想起陳長祁那最後一招出手,全無征兆,卻快如閃電,連江月容也沒看清那拳頭是如何頂到了野雪的喉結上。尋常招法發力,都是起自腰間甚至足底,出招前必定身形先動,招法後至,故高手對決時隻需看對手身形變化,便能預感到危險。可陳長祁那一拳,不論野雪還是江月容都沒能事先察覺。


    此時再迴想起陳長祁平日裏演練的功法,江月容恍悟了——原來所謂陳家形意拳,若以兵器作為類比,可算作一種暗器!這套拳法的精髓在於發力處,力不需從腰間蓄起,僅憑手臂關節處一抖便能打出!如此拳法一旦近身,則招招不可預知,拳拳快如閃電,一旦施展開來,眨眼間便可將對手打得筋骨寸斷。


    如果把這招法用在短刀術上……江月容想到這裏,眼中忽閃過了一絲銳氣!


    “若不是他對力道的把控已臻化境,我在脖頸上中他一拳,必死無疑。”野雪輕聲歎道,“大概我當時若不收掌,他便會把力道釋放出來。若如此,現在躺在屋裏的就該是我了……”


    石老三聽得一震,心中驚駭難平。


    “大和尚,這麽說……這場較量是陳師傅贏了?”他輕聲問道。


    野雪一愣,沉吟半晌,終於不服氣地點了點頭。


    “是我故意放了個破綻才讓他贏的……”野雪喃喃道,“若真是生死廝殺,我不會給他這般機會……”


    石老三見野雪嘴硬,便隻管挖苦嘲笑起來。野雪卻也不氣惱,而是低下了頭,憂心道:“怕隻怕,我這步法的破綻踩得太實,被他看出來,說我有意相讓,又不肯承認這場勝負了……”


    “若真是那樣,等陳師傅養好了,你們再打一場便是……”石老三笑道,“不過這次可說好了,不能再往死裏打了啊!”


    日漸西斜,荒原上的風隱隱有些涼了。


    江月容抱過了孩子,進了大殿深處避避外頭的風沙。她抬頭望了望殿裏的大佛,微蹙了蹙眉眼,忽然喚孩兒和她一起把雙掌合到胸前,對著佛陀輕聲祈禱了起來。


    翠紅樓後小屋裏,江南風放下了陳長祁的手腕,輕輕歎息了一聲,扭頭向屋外走去。


    屋門一開,院子裏的野雪和石老三急忙迎了過來。


    “風大夫,那老頭怎麽樣了?”石老三急切地問道。


    “你們都豎起耳朵給我聽好了!”江南風的臉上陰雲密布,似壓抑著滾滾驚雷般的怒氣,“以後不要再把這些死人往我屋裏送!晦氣!”


    死人?


    石老三一驚,扭過頭便責罵野雪道:“你還說你沒打死人!”


    “不可能啊!”野雪慌張道,“他剛才還生龍活虎跟我比武,暈過去了而已,怎麽會死了?”


    “他現在還沒死,不過命不久矣,跟死了也沒分別。”江南風冷冷道。


    “風大夫,那你得救救他呀!”野雪抓住了江南風的胳膊道,“我下手有分寸,都刻意避開了要害處,不會打死人的!”


    “誰說他是被你打死的了?”江南風冷笑道,“被你打的都是皮肉傷,死不了。他在跟你比武之前,就已經是將死之人了!”


    好似著了一擊晴空霹靂,讓野雪茫然地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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