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鶴既然去了五台山,改姓尉遲,後來卻怎麽又迴了江門?”江月容輕聲問道。


    “是因為江南虎……”江南風悠悠地答道。


    “他做了什麽?”


    “江南鶴離開江門三年之後,江南虎私自離開了江門,千裏迢迢跑去了五台山。”


    “他去五台山?為何?”


    “江南虎不願甘心被讓作家主,他是去找江南鶴比武的。”江南風把這些往事淡淡說出,卻藏不住這故事中的豪俠氣,“這事的詳細,其他人都隻靠猜測,我卻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江南虎走之前親口對我說,他苦練了三年武藝,江南鶴卻在五台山蹉跎了三載歲月,若這樣還勝不了江南鶴,這江門家主他就不做了,願終生輔佐江南鶴一人。”


    江月容心中一顫,壓抑著陣陣湧起的熱血道:“結果如何?”


    “還能如何?你看看現在江門門主是哪個!”江南風笑道,“幾個月後,江南虎帶著江南鶴迴了江門。我去問江南虎在五台山發生了什麽,江南虎說——他使盡了三年來練就的所有絕技,卻都被江南鶴用一隻手便化解了。那場勝負,江南鶴從頭到尾沒有主動打出過一招,所以打了一天也隻是平手,但江南虎卻覺得世間沒有一種功夫是江南鶴接不住的。苦練了三年,卻仍覺江南鶴的功夫深不見底,江南虎終於心服口服,知道隻有江南鶴才是江門家主唯一的繼承者。”


    說到這裏,江南風忽然低聲喚道:“月容啊,你知道當年江南虎走的時候我有多害怕嗎!”


    “害怕?”江月容茫然道,“他們二人爭奪,三叔你怕什麽?”


    “我怕他們兩個都不肯迴來,最後父親要逼我去做江門門主啊!”這麽多年過去了,江南風迴想起來竟還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我當年都下定決心了,要是真逼我去做家主,我就服毒自盡!”


    江門宅裏,尉遲雄忽然對江南鶴低聲問道:“三十年前,你離開五台山時,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可以留下,我並不打算趕你走。”


    江南鶴卻沉吟了許久,不能答上這句話。


    尉遲雄望了望這淩亂的江門大院,又迴身看了看白虎堂深處那高聳的列祖牌位,歎息了一聲,緩緩道:“江南鶴,這三十年,你後悔過離開五台山嗎?”


    “學生不能後悔……”江南鶴輕聲道,“江門五百年的擔子壓在學生身上,不容學生停步迴頭。”


    “五百年……”尉遲雄蒼涼一笑,“那你可知道,天工尉遲千年的擔子壓在我身上,是什麽滋味?”


    江南鶴心裏微微一震。


    “尉遲雄如果活到現在,應該九十歲了吧。”江南風輕聲道。


    江月容一驚:“他竟然這般年紀了?看他身形容貌雖覺得老,卻想不到這麽老……”


    “三十年前,江南鶴從五台山迴來時,尉遲雄就已是風燭殘年了。”江南風悠悠說道,“天工尉遲家淪落到如今這般無人識得的地步,尉遲雄怕是難辭其咎。”


    “何出此言?”


    “他嫌棄自己的孩子資質平庸,把他們全部逐出了尉遲家。”


    江月容驚詫道:“那他不怕天工尉遲後繼無人嗎?”


    江南風冷冷笑道:“所以,這天工令至今還在他老人家手裏捏著呢……”


    “鍛鐵,鍛的是心性!”尉遲雄仰麵看向蒼天,用渾重的聲音喝道,“心若不純,便鍛不出絕世的兵器。我所有的孩兒都是心中充滿雜念的俗人,連提一桶水、劈幾束柴都要念叨兩句,更遑論對鍛出的兵刃心懷敬畏。我知他們定守不住那鍛鐵台,做不到終老五台山上,所以我把他們全部逐出了家門。我收過許多弟子,以為天下之大,總能找到一個有此心性的孩子,卻終究也無一人能在山上耐住一年寂寞。唯有你——江南鶴,你在山上守了三年。”


    尉遲雄低垂下眉眼,摸出了腰間那枚天工令,握在手中把玩了許久,茫然道:“我今年九十三了,自知時日無多。等我死時,千年的天工尉遲,就要陪我這老頭子一起入土了。”


    他再看向江南鶴時,眼中沒有了一貫的孤傲,卻似乎是一個麵容憔悴的老者向過路人投去了乞求憐憫的神采。


    “江南鶴,我當年不該放你走……”他的話隻說到這裏,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老師……學生現在是江門家主……”江南鶴的話也隻說到了這裏,不再多言。


    江門的大院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響起了尉遲雄的笑聲。


    “我明白……”他緩緩道,“隻是這些話,老夫憋在心裏多年了,借這個機會說出來罷了。你不必擔心,老夫不是來抓你迴五台山的。”


    尉遲雄的笑聲豪邁粗獷,在大院中迴響開來,卻盡是蒼涼。


    江南鶴沉吟了許久,忽然輕聲問道:“老師,有件事學生早就想問了——你為什麽離開了五台山?”


    尉遲雄臉上的神情緩緩凝固了。


    “月容……”江南風猛地想起了什麽,湊到江月容身前問道,“你遇見那尉遲雄,他有沒有說過來武昌城是要做什麽?”


    江南風聽說,若無急劇變故,天工尉遲是不能離開五台山的——凡持天工令之人,需終生守著鍛鐵台。


    “這老頭的行事,我著實不懂。”江月容苦惱道,“幾日前,他拿了塊鋼板去城東廟裏,扔給野雪和尚他們,說打穿了鋼板就給他們一錠金子。今天一早,他又拿了塊鋼板來,還找野雪他們,又要用一錠金子換他們打穿這鋼板。”


    江南風聽得渾然不解,愣愣地問道:“那和尚打穿了嗎?”


    “幾天前那塊,讓石老三用洋槍打穿了,得了金子。”江月容指了指麵前這些酒菜,做了個眼色道,“今日這塊,大概也抵不住石老三的洋槍洋彈吧。”


    江南風隱約猜到了些什麽,但不敢確定,便繼續問道:“他可曾問過些什麽話?”


    江月容驟然一驚,答道:“他曾來廟裏尋過一樣喚作銀絲軟甲的寶物!”


    “銀絲軟甲!”江南風的臉上猛地一顫。


    “三叔,這銀絲軟甲與天工尉遲有什麽關係嗎?”


    “關係大了!”江南風高聲答道,“那銀絲軟甲就是千年前的天工尉遲親手打造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負子刀娘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伯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伯翔並收藏負子刀娘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