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研究所已經是無數科研人員的夢想,更何況還是由霍頓全額資助,並以個人名義獨立組建的實驗室。哪怕是如今已然斬獲諾獎的徐頌行,也是在四十歲以後才有這樣的待遇。顧翌安年僅三十五便能受此優待,足以證明他在人才濟濟的霍頓到底有多優秀,能力多突出。而他的前途事業,甚至未來的成就,俞銳從不懷疑,他始終堅信,在未來的某一天,顧翌安一定能站在最頂端,成為所有人的驕傲。“我猜翌安不會告訴你這些。”顧伯琛又說。俞銳沒應,但答案並不重要,何況自己的兒子,顧伯琛怎麽可能不了解。“這麽說可能不太好,不過無論當年還是現在,我都不認可翌安因為你而作出的任何決定,”他微微一頓,依舊看著俞銳,“當然,我也並不喜歡你,可事到如今,我也隻能尊重他的選擇。”俞銳抿緊雙唇。他能坦然麵對所有人的不喜歡,但絕對不包括和顧翌安有關的朋友和家人。他什麽都能無所謂,除去有關顧翌安的一切。雙手攥緊,視線也微垂著,俞銳始終不發一言。顧伯琛一眼把他看穿,卻又注視他許久。大廳此時就他們兩人,外麵下著大雪,嚴冷的風一陣陣地吹過,顯得廳內更加安靜,加上此時無人出聲,便就更顯地空曠。時間靜悄悄地走著。驀地,顧伯琛淡然笑了聲,表情也些許緩和:“但不管怎麽樣,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聲謝謝。”俞銳不明所以,抬眼看著他。顧伯琛看著他說:“當年那通電話,我知道你沒有告訴翌安,否則,以他對你的寶貝程度,我們父子倆這些年不可能一點嫌隙都沒有。”“當年你們倆分手”他話說一半,透過眼尾餘光,俞銳看到顧翌安正往這邊走,於是神經一繃,俞銳倏然打斷他說:“當年是我的問題。”顧伯琛麵露狐疑,很快便了然了。身後,行李箱滾輪壓過地板發出的動靜越發清晰,顧翌安被他指使去酒店房間拿行李,此時正好去而複返。話題因此中斷,顧翌安走近,問他倆在聊什麽,顧伯琛笑笑,輕抬下巴指了指照片,說:“在聊你爺爺,說你跟他最像。”顧翌安注意到花瓶裏的那束白海棠,還愣了一下。走上前,靜默兩秒,而後站定在俞銳身旁,眼神溫柔,眼尾也帶著淺淺柔軟的弧度。明知答案,他卻還是要問:“什麽時候放的?”“剛剛,”俞銳扯動嘴角笑笑,“也不知道顧爺爺會不會喜歡。”“你送的,他一定喜歡。”顧翌安輕聲迴他說。顧伯琛輕咳兩聲,抬手看眼腕上的時間說:“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現在就走?徐老也一起嗎?”顧翌安微怔,看著他問。顧伯琛於是說:“學校那邊事情多,我得趕緊迴去,老徐說他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就不跟我一起了。”他們迴來前前後後也有好幾天了,都是臨時迴國,顧翌安知道顧伯琛工作忙,也沒再多問,很快就在手機上幫他預約了去機場的出租車。外麵大雪紛飛,等車快到的時候,司機打來電話,他們才一起出去。行李放進後備箱,俞銳和顧翌安站在台階上,顧伯琛坐進前排副駕駛,按下車窗,衝顧翌安說:“有空多給你媽打兩個電話,別讓她老是惦記你。”顧翌安點頭應下,長臂往後攬住俞銳肩膀,認真跟他說:“等過段時間,我和俞銳一起迴去看你們。”顧伯琛看著他倆,沉吟一聲,最後揮了下手說:“行了,我走了,外麵太冷,你們也早點迴去吧。”出租車很快消失在路口。俞銳卻對著積雪皚皚的街道,怔忡著發呆。顧翌安伸手理了理他脖子上的圍巾,問他說:“是不是我爸跟你說什麽了?”視線收迴,俞銳搖頭,故作輕鬆說:“沒有,顧叔叔隻是說你和顧爺爺很像,所以他對你的期望很高。”顧翌安看著他,透過眼神仔細分辨他話裏的真假。俞銳被他這樣的眼神看久了,很容易就招架不住,於是扯開話題說:“我們迴去吧翌哥。”他伸出手去牽顧翌安,指尖相碰,涼得冰心刺骨,顧翌安眉頭倏然皺起:“怎麽手這麽涼?”“外麵太冷了。”俞銳說。顧翌安握住他的手,唿出幾口熱氣,而後揣進自己的口袋,輕聲道:“那走吧,我們迴家。”追思會結束,人群也隨之散去。雪卻越下越大,飄飄灑灑,紛紛揚揚地往下降,而後層層堆疊,掛在樹上,也鋪滿地麵。校園靜謐一片,銀裝素裹。白雪茫茫中,周遠清拄著手杖從偏廳出來,緩步往外走。融化的積雪讓路麵變得濕滑難走,周遠清腿上有風濕,溫度一降,或是一到冷天,膝蓋就疼得厲害。他沿著台階往下邁,腿都在隱隱顫抖,盡管小心,可鞋底和手杖沾水以後容易打滑,他一個不穩,手杖沒拿住掉在地上,人也差點摔倒。幸好有人在他身後喊了聲“小心”,還及時上前扶了他一把。可這嗓音過於熟悉,周遠清一怔,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視線落在握住他胳膊的那隻手上,而又緩緩上移,看向對方的臉,看他的眼睛。四目相對,眸光中無數情緒湧動流淌。冷風唿唿從耳邊吹過,周遠清嘴唇翕動,眼底漸漸就紅了。徐頌行看著他,眼底也是紅的,他輕笑一聲,似感慨也似玩笑地說:“你老了...”“嗯,是老了...”周遠清輕緩地點下頭,跟著也笑了。彼此都在笑,可笑著笑著,忽又頓住,像是被寒風吹凍僵了,眉眼和神情中隻剩下苦澀。對視片刻,徐頌行扶著他站穩,又躬身將手杖撿起來,遞到他手上。周遠清撐著手杖,站定後問他:“打算什麽時候走?”“今天。”徐頌行說。周遠清按在手杖上的手緊了緊,語氣卻並無變化,聽著依舊溫和,臉上也帶著他慣有的淺淡笑意。他點點頭說:“下雪天路不好走,注意安全,一路順風。”說完,他轉過身,踩著地上厚厚一層積雪,沿著校園長路往迴走,腳步沉重,脊背微躬,盡顯落寞。走了許久,也走了很遠,身後驀地傳來響亮的一聲唿喊。“遠哥”徐頌行在叫他。周遠清瞬間頓住。再也走不動了,雙腿如有千斤重,分毫都抬不起來,他視線垂落下去,看到自己連握手杖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顫抖。很快,腳步聲靠近,停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徐頌行再次叫了他一聲:“遠哥...”周遠清僵硬地轉過身。胸口酸澀難抑,周遠清看著他,漸漸地,大雪模糊了視線,也凍紅了雙眼。無言的對視,長久的沉默。久到大雪落滿肩背,掛滿發梢。徐頌行緩步靠近,看著他的眼睛,含著些許哽咽,嗓音輕顫說:“吃我那麽多碗長壽麵,走之前,我來跟你討一碗,不過分吧?”作者有話要說:【提示】第一句話非原創,但沒找到出處,特別提示一下,如有小可愛知道出處,可以告知一下,比心~關於長壽麵,在81章往事提到過~另外,老人那一輩,徐頌行年齡最小~【嘮嘮叨叨】其實,顧伯琛,徐頌行,周遠清和鍾鴻川之間的情義,和俞哥翌哥放哥徐暮他們之間的情義是一樣的。我喜歡這個故事裏的每一位老人,之所以刻畫這麽多,也是想說,他們也曾年輕,也有熱愛,老一輩的堅守永遠值得人尊敬和仰望~第95章 平安夜大雪幾乎填滿了北城今年的十二月,時間也過得飛快,好像眨眼之間就已經快到年關了。到底是年輕,加上底子好,俞銳的右肩恢複得很快,兩周就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用再繼續懸掛固定,隻是短期內仍不能受力過重。顧翌安看他看得緊,不僅做飯家務全都沒讓他碰,就連洗澡洗頭也都不讓他自己動手。可以說,俞銳休息在家的這段時間,著實深刻體會了一遍何為廢物。工作這麽多年,三五天連軸轉都是家常便飯,這麽實打實地無所事事還是頭一迴。在家久了實在呆不住,俞銳軟磨硬泡好幾天,顧翌安被他煩得也沒辦法了,最後才勉強同意他去醫院。不過短期內,他也不可能手術。科裏能落到俞銳手上的手術基本都是五六個小時起跳,尤其術中還必須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還主要是靠右手操作。想都不用想,顧翌安根本就不可能答應。不用成天地泡手術台,除去門診和查房,俞銳空出大把時間,於是便把注意力挪到了侯亮亮身上。自從踏進八院大門那天開始,侯亮亮每天都在夢想著他俞哥能把他納入麾下。可真當俞銳開始盯他,盯他的碩士論文,也盯他的手術操作,侯亮亮開始成天苦喪著臉,眼睛底下掛著倆大黑眼圈就沒下去過,每天困得連走路都能睡著。他寫的論文又一次無情地被俞銳打迴來,熬夜改了一晚上沒改完,上班這會兒坐椅子上困到直點頭,明明眼睛都閉上了,手還在鍵盤上慣性往下敲,敲出屏幕上一堆亂碼。錢浩從病區迴來,看他這樣都給看樂了。手一伸,錢浩在他耳朵邊搓出個響指。聲音過於響亮,侯亮亮當即被嚇了個激靈,瞬間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