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擊命中,霍驍抬手衝他指了指,又點點頭,然後拐到露台逗猴子去了。要算起來,這倆人認識也有小二十年了,吵架鬥嘴卻始終沒停過,專挑對方痛腳踩。北城夏季酷暑難耐,研討會加路上往返至少得五天,白海棠持續這麽多天不澆水,枝葉和花苞都得打蔫兒。俞銳收完行李出來,惦記著自己的花,也跟了過去。露台是裝了自動澆水係統的,手機遠程也能操控,不過平時一般沒打開。俞銳啟動係統,用手機操作調試了一遍,又沿著樹根重新鋪滿一層肥料。霍驍‘嘶’一聲吐槽:“你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有閑情逸致養花?”手上沾了灰和泥,俞銳站在水池前洗手:“這有什麽奇怪的,你一個大男人還追星,不是更稀奇?”侯亮亮聽他倆鬥嘴都聽習慣了,兩人平時說話風格就這樣,一個比一個嗆。但再怎麽看侯亮亮都不認為,他俞哥是個會養花養草的人,還養得如此寶貝,連高科技都用上了。所以出門都走到樓梯口了,侯亮亮靈光一閃,突然轉頭問道:“俞哥,你養的那花我看著有點眼熟,該不會是我們學校以前種的那種白海棠吧?”其實在這之前,侯亮亮也沒真的見過這種白海棠,他隻在醫大校刊裏瞄過幾眼,自己也不確定。俞銳也是沒想到能被侯亮亮認出來,他鎖上門走在最後,應了聲:“嗯,是同一種。”侯亮亮接著又說:“難怪呢,我就說嘛,這個品種的白海棠,據說隻有在老校區的情人坡種過,國內別的地方好像都沒有。”事實的確如此。那是經過特殊培植的品種,能四季開花。俞銳也是養了好多盆,養了十幾年,最後才活了這麽三株。“情人坡?”剛被堵了一嘴的霍驍,像是抓到什麽關鍵詞,“我聽說白海棠代表苦戀,寓意求而不得。你們學校的人是怎麽想的,在情人坡種白海棠?”“可不是嘛,一聽就不吉利。”侯亮亮沿著扶梯下樓,邊走邊說,“所以前幾年老校區整修的時候,學長學姐們一致投票要求換掉,現在就一株都沒有了。”俞銳沒接話,嫌他倆墨跡,出單元樓直接邁步走到了最前麵。本質上俞銳是個極其念舊的人,杏林苑住十幾年不肯搬,鋼筆用到掉漆也不肯換,就連學校裏連根拔除的花也要養到家裏。這一點霍驍自然也清楚。但輸人不輸陣,霍驍‘嘖’了聲,涼颼颼道:“這麽說來,某些人把這花捧迴家裏,還養得跟親兒子一樣,可能就是喜歡那種自虐的感覺吧。”霍驍搭著侯亮亮肩膀,嗓門兒拔高了故意衝前麵人喊:“我說的對吧,小猴子。”莫名被引入燒身,小猴子癱著一張臉,並不想接話,隻能“嘿嘿”幹笑兩聲。“那某些人偷偷摸摸,滿世界追著參加別人的演奏會,卻連張臉都不敢露,豈不是更自虐?”俞銳將行李放到後備箱,拉開車門,長腿一抬坐到後排位置。霍驍搖著頭‘嘖嘖’兩聲。啟動車後,他又衝身旁的侯亮亮說:“誒,小猴子。聽說你想跟你俞哥是吧?”黑色越野迅速駛離小區,侯亮亮扭頭看他,‘昂’了一聲。“驍哥給你個建議。”霍驍打著方向盤,勾唇一笑,“找點你俞哥讀書時候的黑料,威逼利誘,保準管用。”當著本尊的麵說這話,怕是不想在神外混了。侯亮亮靠迴椅子,坐得規規矩矩:“嗬嗬,我俞哥哪兒有什麽黑曆史啊,驍哥你別開玩笑了。”他心裏一陣白眼,你倆放冷箭也別捎上我啊,我可是無辜的。“嘖,現在不都流行考古嗎,”霍驍搖了搖頭,權當後排的人不存在,“迴頭找找你們醫大以前的校內論壇還有人人貼吧,保不齊就能發現點蛛絲馬跡啥的呢,像你俞哥這樣的,在學校還能沒點人氣?”俞銳閉著眼在休息,這會兒睜開眼,笑了聲說:“要說人氣,誰能比得上你的人氣?”他從車裏翻出眼罩和耳塞,提醒道:“新聞熱搜榜牢牢掛了一天一夜,連八院都跟著你沾光。”霍驍追星小提琴音樂家柴羽的事原本沒人知道,無奈因為某次意外,幾乎成了公開的秘密。那是一檔綜藝訪談類節目,主持人接連提問柴羽的個人隱私,很是無禮。霍驍當時坐在台下,最後到底是沒忍住,直接衝到台上,當場就把主持人給揍了。節目是直播的,網絡上幾百萬觀眾圍觀,以至於這件事壓都沒法壓,當時就上了新聞頭條,連八院都跟著被扒上熱搜。但霍驍這人慣常會挑事,臉皮也厚到刀槍不入,聽完俞銳說的,倒也沒有半分尷尬,反倒搓出個響指,點頭道:“這麽說也對,迴頭記得提醒我,我去找老張收點宣傳費。”車已經上高速,俞銳懶得再搭理他。他缺覺缺得厲害,昨晚吐完,胃裏又火燒火燎的,一晚上都沒睡好。俞銳拿了兩個抱枕墊在脖子後麵,扣上眼罩和耳塞,雙腿一蜷縮後排椅子上便開始補覺。行駛途中路過休息站,三人簡單吃了點快餐應付肚子,後麵半程侯亮亮接替開車。夏季雷雨多,天氣也陰晴不定。俞銳一路犯困,眼皮重得沒法撐開,聽著外麵斷斷續續的雨聲半醒半睡。前麵侯亮亮小聲在問霍驍,知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家種白海棠。霍驍輕嗤一聲,沒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反而淡淡道:“不知道,有些事想做就做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俞銳聽著他倆對話,眉頭微蹙,嘴巴也跟著牽動了一下卻說不出話來。恍惚間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叫他:“俞銳!”清啞熟悉的嗓音落在耳邊,即使知道是做夢,俞銳依然心頭一顫。他轉過身,發現自己好像身處在醫大校園,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晨霧籠罩著那片海棠樹林。這裏他太熟了,即便什麽都看不見,俞銳也知道叫他的人此刻站在哪裏。他走過去,果然發現顧翌安立在樹下,背對著他,衝上麵的人喊:“太高了,別在往上爬了。”樹上有個人影半蹲著,俞銳站在距離二人不遠的位置,靜默著沒敢發出聲音。片刻後,他看到‘自己’從樹上縱身一跳,穩穩落地,手上還抓著幾根剛折的海棠樹枝。“小心點,摔著你。”顧翌安伸手扶了‘自己’一把,語氣顯得有些無奈。他曲起指節,又在‘自己’頭上輕敲了一下,問道:“為什麽一定要種起來?”俞銳抿唇不語。晨霧之中,俞銳看不清‘自己’的臉,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就覺得挺有意義的。”對方笑著又叫了聲‘翌哥’,嗓音清亮,帶著明顯的少年氣。“它見證了我們在一起,所以我想看著它長大。”咫尺之外,‘俞銳’笑了笑,下巴微揚,跟對麵的人說,“等以後有我們自己的家了,就把它種到院子裏,讓它陪著我們一起變老。”顧翌安看著他,揉著他的腦袋,眼底是清淩淩的一片水光,溢滿了溫柔。當時的畫麵倏然從腦海中閃過,俞銳狠狠閉上眼。沉默半晌,顧翌安捏著他的下巴,輕柔地貼近他的唇,似吻似啄,隻迴了一個字好。夢醒總是一瞬間,像是一腳踩空,墜落懸崖。俞銳睜開眼,盯著車頂反應了好幾秒。大概真的是魔怔了,他自嘲地笑了聲。一米八幾的個子縮在一米五不到的椅子上睡這麽久,全身筋骨僵得都快脫節了一樣。他擰著脖子坐起身,發現侯亮亮動不動就往後瞅他兩眼。“我臉上長花了?你沒事兒老往我這兒瞟什麽?”俞銳最後被他給看無語了。“沒、沒有。”侯亮亮立馬坐直身子,老實開車。俞銳透過後視鏡看迴去,沒好氣道:“沒有你十分鍾往我這兒瞟了好幾次?”霍驍抖著二郎腿,樂出一聲說:“他是想問你剛夢見誰了,喊的那麽撕心裂肺。”“.....”俞銳眉頭微蹙:“我剛說夢話了?說什麽了?”“你叫我聲哥,我就告訴你。”霍驍扭頭看他,俞銳白他一眼沒接他話,繼續活動脖子和胳膊。“也行。”霍驍點點頭。俞銳看著窗外,胳膊剛伸展到一半,就聽見他又說了一句,“或者你也可以考慮告訴告訴我們,剛你夢裏喊的那聲‘翌哥’是誰。”-------------------------------------到南城已是下午四點。高速下來,俞銳接手了最後一段路。黑色越野一路沿海行駛,俞銳搖下車窗,濕熱的海風吹進來,帶著海水獨有的淡淡的鹹腥味。侯亮亮聽見動靜,醒過來:“快到了嗎?”補覺之後,俞銳已經舒服多了,這會兒胳膊隨意搭在車窗上,指尖在方向盤上輕敲著,迴道:“快了,還有半個小時就到。”從北到南,城市景觀已然換了模樣。棕櫚樹挺拔矗立在兩旁,道路盡頭是沉浮在海天一線之間的橙紅落日,大片橘色染透了雲層和海麵。侯亮亮沒到過南城,這樣的景色很難不讓他興奮。嘰嘰喳喳了一路,他突然想起來問:“對了俞哥,晚上好像有一個歡迎酒會,我能跟去看看嗎?”“這有什麽不能去的,想去就去。”霍驍坐在後排插話。正式酒會對著裝都有要求,俞銳看他一身t恤長褲,問道:“帶正裝了嗎?帶了就去,沒帶就在酒店房間呆著。”“帶了帶了。”侯亮亮‘嘿嘿’一笑,“我可是有備而來。”因為要開車,俞銳自己穿得也很隨意,頭上還扣著一頂鴨舌帽。霍驍打扮跟他平時也差不多,工裝褲馬丁靴,腰上還掛著一根銀鏈子,要多騷包有多騷包。三人從車上下來,倒一點看不出年齡差,但乍一看誰都不像是來參會的,更像是主辦方找來的大學生誌願者。舉辦地定在海邊一處度假酒店。到達已是傍晚,酒店大堂裏清一色都是西裝筆挺的參會人員。辦理入住的人太多,俞銳站在落地花瓶旁邊,肩膀上掛著個雙肩包,一身休閑打扮格外醒目,路過的人總時不時瞟他幾眼。俞銳皺了皺眉,等得非常不耐煩,最後幹脆先一步拿了房卡走人。他邁步繞進電梯廳,正好趕上一輛上行的電梯。眼看門就要關了,俞銳喊了聲:“等一下。”門應聲而開。最外麵立著三個人,中間是一位鬢角斑白,眉眼帶笑氣質儒雅的老教授,看起來比俞院長和周遠清稍許年輕一些。右邊一位戴細框眼鏡,有股書生氣,手正按著開門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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