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話幾乎同一時間脫口而出。說完俞銳一愣,顧翌安卻盯著他看了好幾秒,之後淡淡道:“的確,我是他以前同係的師兄。”氣氛多少有些尷尬,徐暮把顧翌安給叫來,完全沒想到會突然殺出個不認識的霍驍。徐暮捂著嘴輕咳兩聲,想著怎麽圓場,霍驍倒是很識時務地選擇適可而止,推著他說:“行吧,既然是這樣的話,就先不打擾你們敘舊了,你們先聊著,我們去別的地方逛逛。”---------大廳幾道小門出去都有一塊四四方方的小陽台。雕花木門將推杯換盞的調笑聲阻隔在室內,俞銳伏在欄杆上,視線落入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麵。一步之外,顧翌安左手握著一隻高腳杯,另隻手插進西褲口袋,白色襯衣挺直平整地貼在身上,跟清冷的夜色融為一體。靠海的地方,晝夜溫差大。今晚俞銳沒少喝酒,站在這裏冷風一吹,胃都跟著打了個冷顫,揪緊著有點疼。他勉強撐著,淡淡地笑了聲,開口道:“好久不見。”顧翌安“嗯”了聲,接著說:“是挺久的。”過了會兒,他突然又問:“是多久沒見了?”俞銳安靜一秒,迴:“十年。”“那是挺久的。”顧翌安舉杯飲下大半,“剛那位”“他也在八院。”俞銳接得很快,“霍驍這人一向不正經,他的話要有什麽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你別放心上,他沒有惡意。”俞銳本意隻是想化解之前的尷尬,但這話落進顧翌安耳朵裏卻變了味道。“你也會有替朋友解釋的時候。”顧翌安很輕地笑了聲,嗓音又低又沉,“看來十年時間,還真是能改變很多。”俞銳一怔。朋友這兩個詞,今晚怎麽聽怎麽刺耳。他動動嘴唇想說點什麽,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有人看到顧翌安,於是過來打招唿,顧翌安禮節性地跟對方聊了兩句,等人走後,俞銳旁邊的位置也跟著倏然落空。顧翌安往外挪了兩步移到暗處,和他拉開有一米距離。這窄窄的一米被廳內暖黃的燈影所覆蓋,他倆一左一右站在兩邊,就像分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胃裏燒疼得厲害,俞銳微躬著身子,避開剛剛的話題問:“什麽時候迴國的?”“昨天。”顧翌安迴。看他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顧翌安明顯地皺了皺眉,輕聲問:“跟我在一起讓你很不自在?”這句話來得很突兀,甚至夾雜著一絲半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僅俞銳一下沒反應過來,就連顧翌安自己都有些詫異。俞銳愣了兩秒,立馬搖頭:“沒有,沒有的事,胃有點小毛病,不是因為你。”“沒有不想看到你,真沒有。”俞銳雙手虛握著,拇指來迴在指節上摩挲,笑著又說,“我隻是沒想到,有些意外..”顧翌安側眸看他一眼,而後淡聲迴了句:“我也沒想到。”俞銳臉上一僵,再次轉移話題:“這次迴來準備呆多久?”“還不確定,研討會結束還有幾個城市的合作方邀請我們過去。”“...會迴北城嗎?”“不一定。”對話中斷在這裏,誰都沒有想好下一句。俞銳餘光裏是顧翌安的側臉,眉骨很高,朦朧的夜色勾畫出硬挺的鼻子,下頷線條利落流暢,就連麵部骨骼都帶著極強的棱角感。那是一張極帥的臉,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隻是臉部的輪廓更深了,獨屬於學生時代的清雋柔和已經在這十年間逐漸褪盡,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讓俞銳近乎陌生的冷峻和成熟。“老師還好嗎?”顧翌安突然問。情緒都在心底翻湧,麵上始終不露半分,俞銳笑著說:“都還挺好的,就是身體有點不如以前了。”顧翌安點頭“嗯”了聲。“你要是迴去的話,可以去看看他,他還挺惦記你的。”俞銳又說。顧翌安沉吟片刻:“我知道,有時間我會去的。”接著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誰都沒再說話,各自盯著遠處海麵上點點漁船燈火發呆。舊愛重逢就像掃雷,一不小心就容易點炸。做賊心虛的人總裝著一副舉重若輕的樣子,想問的不敢問,想說的不敢說,最後能出口的,反倒屈指可數。分手之後,俞銳和顧翌安就像兩條平行線,從未有過半點相交。如今這短短幾句,既像是開場白,也像是結束語。好像隻要邁出這道大門,他們連再次客套的理由都沒有。於是,就在顧翌安握住門把的瞬間,俞銳肢體的反應快過大腦,鬼使神差地拽住對方衣袖,急促地叫了聲:“翌哥”這聲‘翌哥’讓顧翌安唿吸一滯。他麵色微動,轉過身來跟俞銳對視,等著他說下一句。俞銳臉色卻很差,嘴唇抿了又抿,眼裏是複雜而又深沉的情緒。他有太多話想問:為什麽突然迴來?還會恨我嗎?這些年過得怎麽樣?身邊...有人了嗎?然而這些話全部擠在喉嚨裏,俞銳一句也問不出口,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又撤了迴來,俞銳最後笑了聲說:“沒什麽,我隻是想說你的領帶歪了。”顧翌安盯著他眼都沒眨過,等來的竟是這麽一句。眉心擰緊又鬆開,沉默片刻後,顧翌安到底還是無話可說,低頭整理了一下領帶,然後拉開門走了。第6章 送藥胃疼得厲害,顧翌安走後,俞銳沒呆多久也走了。住的酒店遠離市區,周邊沒藥店連外賣也送不到。早上走得急,俞銳也沒帶胃藥,迴到房間也隻能喝點熱水緩解。他們來的時間太晚,房間基本都住滿了,隻剩下一間兩室一廳的套房。酒店管家在其中一間臥室裏加了張床,霍驍跟侯亮亮一間,俞銳自己住一間。霍驍推門進來時屋裏沒開燈,隻有一點窗外的月光透進來,俞銳正抵著太陽穴躺在椅子上休息,身上襯衣都沒換,腰間兩側被擠壓得皺皺巴巴的。霍驍按開頂燈,光線驟變,俞銳皺著眉頭抬手擋了下眼睛,說話聲音都有氣無力:“你進門之前能不能先敲個門。”“好心進來給你送點藥,別不知好歹。”霍驍自顧自走過去,將兩盒藥放到他旁邊的小桌上。俞銳睜開眼:“胃藥?哪兒來的?”“你師兄送來的。”霍驍順手接了杯溫水給他。“師兄?哪個師兄?”俞銳反應了兩秒,“徐暮?”霍驍勾唇看著他,反問:“不然你希望是誰?”俞銳沒精神跟他鬥嘴,拆了藥盒看都沒看就往嘴裏送,霍驍伸手攔下他,表情有些無語:“好歹也是個大夫,我拜托你看清楚再吃行不行,一盒是解酒的,另一盒才是胃藥。”“解酒?”俞銳腦子裏蒙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低頭一看,旁邊還真有一盒解酒藥。“你那位師兄說,讓你先吃解酒的,胃藥睡前在吃。”霍驍‘嘖’了聲又說,“沒想到他還挺細心的,考慮得這麽周到。”生病的人反射弧好像都變長了,俞銳盯著手裏的藥丸發愣,連霍驍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徐暮有沒有這麽細心,他還真不記得了,大學的時候他們接觸還多些,這幾年他們聯係都很少。十年過去,很多以前相處的細節俞銳早就已經忘了,但他記得大學裏有幾次聚餐他喝了酒胃疼,顧翌安就是這麽囑咐他的。俞銳重新摳了幾顆藥丸仰頭咽下,之後給徐暮發了條信息:謝謝暮哥送來的藥。幾分鍾後,徐暮給他迴:好說,師弟早點休息。手機丟在一邊,徐暮坐在顧翌安房間的單人沙發上,顧翌安倒給他一杯溫水,徐暮接過來聞了聞,一臉嫌棄說:“這麽多年不見,你就請我喝白開水?”正裝穿一天繃得太累,顧翌安脫了外套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個茶包扔給他:“要喝酒去樓下,要喝茶自己泡。”“算了吧,現在喝茶,我怕晚上睡不著。”徐暮又給他扔迴桌上。迴國是臨時決定的,從飛機落地到現在,顧翌安就沒休息過,說話聲音都透著明顯的疲憊。徐暮也就過來坐會兒,呆不了多長時間,於是他接著又說:“小師弟剛給我發了條消息,應該已經吃過藥了。”顧翌安背對他站在茶水台前,“嗯”了聲。“大晚上找人幫你買藥,你自己怎麽不送過去?還非得用我的名義。”徐暮端著杯子又說。顧翌安默然片刻,淡淡道:“不合適。”“也對,就你倆現在這關係,是挺不合適的。”徐暮看他一眼,又問:“怎麽樣,十年不見,我們當年的小師弟如今都能獨當一麵了,你就沒點什麽感慨?”顧翌安倒了杯清水,走到徐暮對麵的沙發椅前坐下,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徐暮嗤笑一聲:“這事兒你得問陳放,我因為你的關係還在連坐呢,他這些年跟我都很生分。”顧翌安沒再說話,視線半垂,沉默著喝水。徐暮卻突然“誒”了一聲,指著他手問:“你手怎麽迴事?”顧翌安拿杯子用的是左手,之前穿著外套也不明顯,這會兒胳膊隨意搭著沙發扶手,襯衣袖口往上滑了一截,所以右手腕骨處戴的護腕就格外明顯。他抬起右手轉了兩,不甚在意說:“沒什麽,腱鞘炎而已。”外科醫生工作強度高,絕大部分或多或少都有點職業病,胃炎腱鞘炎頸椎病還有靜脈曲張,一輩子醫生當下來,沒幾個能躲得過。徐暮搖頭笑道:“不得不說,你倆有一點還是很像的,工作起來都跟玩兒命似的,一個把自己折騰出胃病,一個把自己折騰出腱鞘炎,也算是同病相憐了。”他倆大學時就認識,眼看都奔二十年去了,徐暮風涼話說起來一點也沒客氣。他這個人灑脫隨性,卻也極為可靠,不該他說的話,徐暮一個字也不會多說,不然顧翌安也不會把事兒交給徐暮去辦。又坐了會兒後,徐暮站起身說:“行了,藥也送了,水也喝了,我也該撤了。”他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轉頭看著顧翌安:“冒昧問一句,十年了才舍得迴,你就不怕人跑了?”說完也不等對方迴應,自問自答又補了一句:“誒,說不定已經跟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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