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冠雅徵室友,隻有三項要求:一女性,二好相處,三不怕吵。


    「我不介意!」賴皮小姐咚咚拍胸,動作爽快。


    「那麽,歡迎你搬進來。」傅冠雅與她握了握手。


    賴皮小姐太興奮,除握之外,外加左右搖晃。


    「我今天就可以住進來嗎?我沒什麽大行李。」賴皮小姐有一雙很亮、很靈活的大眼,笑起來,還有小小酒窩。


    「沒問題。」傅冠雅喜歡她的活潑,很有感染力。


    「哇靠!是喬巴——」再度慘叫一聲,賴皮小姐往壁掛方麵飛撲過去,把粉紅色公仔當成神。


    要是不把「哇靠」當口頭禪,就更好了。


    肚裏的寶寶動了動,好像跟著賴皮小姐一塊兒手舞足蹈,特別活潑。


    看來,寶寶也喜歡賴皮小姐。


    於是,她不再是一個人。


    生活裏,多了活力十足的笑聲。


    「雅雅姐,你……是富豪的情婦嗎?」


    賴皮小姐心很直、口很快,正義感十足,住進來一段時間,總看見傅冠雅獨自一人,搭著捷運去產檢、去公園散步,她心裏的疑問越來越膨脹。


    藏不住話的她,很順口一問。


    能住地段超貴的豪宅,不用上班,懷著寶寶……怎麽看,都是情婦人生。


    「我像嗎?」傅冠雅正在編蠶絲蠟線,聽見這提問,不由得失笑。


    「人是不像啦,但生活超像的。」賴皮小姐晚上要考試,一邊背單字,可惜心根本不放課本上。「……怎麽沒見過你家男人來看看你?」


    「哪有什麽男人?就我自己一個人而已。」


    「沒有男人,你肚子裏那條人命,從哪來的?又不是雌雄同體,自己受精哦。」好歹健康教育那一課,賴皮小姐學得很認真,男女構造背得清清楚楚。


    「以前有,現在確實沒有,我離婚了。」


    「咦?——哇靠!你結過婚?!」明明隻大她幾歲呀!


    「房子是我前夫送的,我的『贍養費』。」


    「哇靠,能送一戶豪宅,換做是我,也趕快去結一結、再離一離。」真好賺耶。


    「哪有人為了房子想離婚呀?」傅冠雅笑她異想天開。


    「那……你為什麽離婚?他知道你懷孕嗎?知道了還是堅持要離?」


    如果是,賴皮小姐唾棄他!以後見他一次,扁一次!


    「小賴,這幾條再麻煩你了。」傅冠雅不迴答,選擇轉移話題,手邊第五條手鏈包裝好,交給賴皮小姐。


    日前,她做了一條送賴皮小姐,賴皮小姐戴著去上班、上課,沒想到幾名同事及同學,紛紛追問哪裏買的,一聽見是房東手工,也拜托賴皮小姐代購。


    傅冠雅閑暇之餘,賺了小小一筆手工財,不多,幾百塊而已。


    「小事一件。」賴皮小姐收進背包裏。


    電鈴聲乍響,靈活的賴皮小姐跳起來:「我去聽。」


    咚咚跑去,接起對講機,管理廳告知有訪客,詢問是否同意放行。


    「雅雅姐,有位楊士偉……你認識嗎?他在樓下。」


    「認識。請他上來。」


    該不會是「前夫」吧?賴皮小姐佇守門邊,開門等著。


    那一臉的氣勢頗有要對戰薄情郎的兇狠。


    楊士偉一踏出電梯,遠遠地,就感覺到不友善的瞪視。


    再走近,確定「瞪視」是直衝著他來。


    「前夫?」賴皮小姐上下打量他。


    「前夫的秘書。」楊士偉反應迅速,糾正,也問:「小姐是?」


    「前妻的房客。」


    「房客?」這兩字,楊士偉很驚訝。


    「幸好你剛答得快,不然我一拳就揮出去了。」痛扁陳世美,管他什麽理由,拋棄孕妻,罪該萬死,不打,對不起自己。


    嘖嘖,好暴力。傅冠雅從哪裏找來的小太妹?


    「小賴,請楊先生進來呀。」傅冠雅的聲音由裏麵傳來。


    賴皮小姐才挪出走道,放楊士偉入內。


    「你出租房間?」楊士偉還沒坐定,便先問。


    「房子太大,多個人,多點熱鬧嘛。」


    「安全嗎?」那女孩看起來粗手粗腳,擺在孕婦旁邊,有誤傷孕婦的危險,長得就是一副「人間兇器」的樣子。


    「小賴很單純,沒問題的。」


    單純?


    單純到……守在門邊,想揮拳打前夫,真是扭曲,呃,修正,是扭轉了他對「單純」的定義。


    「傅小姐,別忙了,我馬上就走。」他看見她要幫他倒茶,立刻阻止。


    他的來意,彼此都知道,他也不拐彎抹角。


    支票掏出,擺上桌。


    「這個月的。」他說。


    傅冠雅垂眸,眼光有些黯淡,片刻後,才開口:「我決定不領了。」


    「以後,我會親自送來,你不用再去公司,老板同意的。」


    「你拿迴去吧。」她沒有改變心意。


    「傅小姐,我奉命親自送來,再拿迴去,我不好交代。」


    傅冠雅起身,迴到房間,再出來,手裏同樣拿著一張支票,上個月沒有兌現的那張。


    兩張支票,疊放在一塊兒,遞迴給他。


    「你跟他說,我不需要了,幫我謝謝他。」


    楊士偉很為難:「至少,孩子生下來之前,你還是拿吧,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別讓寶寶得不到最好的照顧。」


    「你放心,寶寶很好,在孩子身上花錢,我不會吝嗇。」


    「你要知道,這兩張支票我若拿迴去退,接下來,親自上門的人,換成是誰……」想逼老板露臉就是了?


    傅冠雅麵有難色,細眉緊皺著。


    賴皮小姐摸不著頭緒,也搞不懂情況,她隻知道傅冠雅現在很苦惱。


    賴皮小姐的正義感洶湧澎湃,激發她站出來的狠勢。


    「你幹嘛逼她收?這什麽錢?封口費嗎?或是等寶寶生下來,要買斷寶寶的錢?!很過分耶你!還有你那個無良老板!」


    「房客小姐,你誤解了,這不是封口費,更不是買孩子的錢……」


    賴皮小姐橫眉豎目,一腳踩向楊士偉坐的沙發上,惡狠狠進逼:「哇靠!我知道了!是叫雅雅姐生完孩子後,逼她滾蛋的遣散費厚?!」


    「當然不是……」


    這根小辣椒,腦子裏裝什麽被害妄想症?


    「拿迴去給你的無良老板!叫他去買藥吃啦!」賴皮小姐一把抓起支票,往楊士偉口袋狠塞。


    兇惡的模樣,彷佛他再羅唆,接下來就是塞他的嘴。


    楊士偉還想辯解,一旁的傅冠雅淺淺一笑,拍拍賴皮小姐,賴皮小姐才肯哼聲,挪走了腳。


    傅冠雅才緩緩地向他搖了搖頭,要他別再堅持。


    「你退迴去給他吧。我不認為……為了這種小事,他會親自登門。」


    對,所以她何必被楊士偉的話嚇到?


    還擔心了幾秒……萬一,他真的找上門,她該如何是好?


    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不會發生的妄想。


    「傅小姐……」


    「謝謝你特別跑一趟,更謝謝你幫我爭取,抱歉,要讓你麵對『退票』的後果。」


    對楊士偉,她滿心感激,不隻是許多地方為她著想、替她安排,就連那一次……在公司中,險些遇見蘇幼容,也是楊士偉掩護她,幫她從角落躲開,讓她不至於尷尬去撞見,田圻炎和蘇幼容那麽融洽、那麽恩愛……


    那麽不像作戲。


    「老板那張水泥牆臉,我幾乎每天要麵對,不差多這一迴……」


    傅冠雅聞言,衝口就問:「他……沒有比較快樂嗎?」


    問完,馬上後悔。


    她不想被人看見,她對田圻炎的在乎。


    楊士偉搖頭,十分堅定:「老板最快樂的時候,是和你結婚那段時間。我已經算不出來,他上一迴笑,是哪時的事。」


    公司天天低氣壓,最靠近老板的他感受最深。


    田圻炎當然還是會笑,應酬所需,表麵工夫,扯扯嘴角,敷衍了事。


    皮笑,肉不笑,心,當然更不。


    楊士偉口中的「笑」,是發自內心,更真實的那種。


    「也許,他隻對田太太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傅冠雅另有解讀,不想因楊士偉一席話,心湖再生漣漪。


    「傅小姐,你是不是覺得……你和老板,不可能了?」


    「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沒有什麽好假設。當初我簽字離婚,真的沒來得及想,以後會怎樣……」她坦白說道。


    那時太混亂,腦袋都是空的,根本想不出頭緒。


    之後,忙著搬家、適應種種孕期不適,也沒辦法多想。


    等到她有時間,開始想,才突然發現,他沒告訴過她,要她為他守候,或是,他在某年某月,會重迴她身旁……


    沒有承諾。


    沒有約定。


    「我,沒有要等他。」


    傅冠雅輕喃說著,說給自己聽。


    我怕,他也不稀罕我等他。


    楊士偉無言。


    他是旁觀者,無權多嘴,有時連他都快弄不懂,老板心思是什麽。


    事後……應該說,被賴皮小姐「瞪」出去的楊士偉,拿著退迴的支票,返迴辦公室,雖已是下班時間,但老板一定在。


    辦公室,幾乎是田圻炎另一個「家」。


    以工作為藉口,拖延迴蘇家的時間,有時直接睡在左側休息室。


    兩張支票,揉得有點皺,擺在辦公大桌中間。


    田圻炎的眸光,由支票上,慢慢挪向楊士偉。


    「傅小姐說她不需要了,她的同居人把它們硬塞迴給我。」


    眼神轉為詫異,然後,變成震驚。


    田圻炎足足有好幾秒,喪失反應能力。


    甚至,連唿吸,都短暫遺忘。


    她……找到另一個人,照顧她,陪伴她,愛她……取代他。


    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待產室裏,兵荒馬亂。


    右前方那床,待產的產婦淒厲哭叫:「好痛!好痛!我不要生了!救命呀!叫醫生、叫醫生啦!」


    家屬緊張兮兮,來來迴迴跑到護理站,不停拜托護士來看情況。


    「還早,才開兩指。」護士經驗老道,知道離生產尚有很長一段距離。


    「都是你!你這個混蛋!嗚嗚……」產婦開始痛罵老公。


    老公任由她罵,一直討好陪笑,不斷說對不起。


    床與床隻隔著布簾,所有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左前方那床,準媽媽正為了即將上場的「大戰」,努力吃,認真吃,胃口超級好。


    「蜂蜜水喝了沒?」婆婆問。


    「要不要再吃一顆小籠包?,」媽媽問。


    「老婆,玉米濃湯我幫你吹涼了。」丈夫說。


    簡直像是……來待產室野餐,一家子和樂融融。


    護士事先曾說,趁有食慾時,想吃就吃,隻要吃得下就好。


    隔壁床,待產那對小情侶,忙著玩平板,憤怒鳥的叫聲「咿呀——」地叫。


    「老公,幫我過這關。」


    「就瞄準這邊嘛,然後——喏。」


    「我等一下進去生,你再幫我過4-3哦。」


    傅冠雅躺在床上,是最靜悄、最沒發出聲音,也是唯一一個獨自前來的產婦。或許是她沒有家屬陪伴,護士特別關心她,注意她的狀況,怕她發生意外,沒辦法被立刻發現。


    疼痛邁入第三個小時,而且仍在持續,一波一波的,才稍緩,又馬上激烈起來。


    相較於右床的慘叫,她隻是唿吸聲變大,偶爾,幾聲痛吟逸出緊咬的唇瓣,其餘的,也沒有了。


    叫了,也不會有人安撫,不如省下力氣用在後頭。傅冠雅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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