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沒有拿到喜餅?」


    「總裁的嗎?有呀,那一盒不便宜耶,而且好好吃哦。」


    「當然不是便宜貨呀,總裁夫人是什麽家世?要挑,一定挑最好的。我光幫他們擬賓客名單,擬了一個禮拜不止……」


    「總裁他們婚後,要去度一個月的蜜月,真讓人羨慕……」


    「你以後結婚也可以去呀。」


    「哪來的預算呀?」


    「即使有預算,也不見得會去呀,總裁第一次結婚不就沒有,天天準時到公司上班。」


    「不對啦,總裁隔天飛日本出差呀。」身為秘書,記憶力必須不差。


    「對對對,他出差去了,之後都正常來公司嘛。」


    「相較之下,第二任夫人真受寵,總裁明明公事很忙,還是硬排出行程,準備陪她去歐洲,第一任夫人根本慘敗。」


    「他們兩個真的很恩愛,外形也很搭,第二任夫人超漂亮的,公司裏本來還有幾隻小狐狸精,肖想吸引總裁,現在全摸摸鼻子,安分了……」


    傅冠雅衝了出去,直奔廁所,因為,她想吐。


    她的胃,翻騰絞痛。


    一邊作嘔,念頭一邊增生。


    我錯了?


    他放棄我的理由,沒有我想的美麗?


    我錯了嗎……


    讓我簽字的原因,全是我自己對號入座?傻乎乎成就別人的好事?


    一直到現在,看著電視螢幕,傅冠雅沒有停止過質疑,質疑自己的蠢。


    婚禮持續,大宴客廳裏,燈火輝煌,賓客精心打扮,媒體仔仔細細介紹餐點、替新人估算費用,甚至,放大拍攝新娘一身首飾,價值多少個億……


    「傅冠雅,不要看了,把電視關起來吧……」


    她告訴自己。


    「你現在該做的,是去廚房,泡一杯熱牛奶,把它喝光光……」


    她一個人產檢,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散步,一個人挑選嬰兒用品,一個人布置起小小的娃娃床。


    一個人做寶寶成長記錄,掃描超音波照片、列印,貼在記事本,再寫下日常點滴、醫生叮嚀、身體變化,仔仔細細地。


    一個人撫摸肚子,和寶寶徹夜說話。


    是她自己,選擇了一個人。


    她可以躲迴父母羽翼下,讓他們照顧她,隻是顧及他們感受……


    害怕他們說服她舍棄孩子。


    害怕聽到老爸唉聲歎氣,說他看走眼。


    害怕娘親為這件事,又和老爸爭吵。


    害怕大姐用玩笑似的口吻:


    「爸挑得也不怎麽樣嘛,妹的下場,還不是離婚?」


    「說什麽『信我絕沒錯!田忻炎和李昇峰不一樣』——是啦,有一點不一樣,


    李昇峰女人越挑越醜,田忻炎倒選了個美女。」


    所以,她撒了謊,欺騙爸媽,她找到新工作,就在新家附近……


    工作有點忙,不能常常迴家……


    她很好,沒有半點不開心,離婚不是什麽大事,打垮不了她……


    一個又一個的謊。


    產檢完,她到超市買了新鮮水果,途中看見飲料店,忍不住偷渡一杯珍珠奶茶迴來。


    孕婦該忌口,她知道,可是今天特別想喝……


    放縱一次,就一次,她保證。


    迴到住處,在一樓管理廳,意外看見楊士偉……或許,該說「不意外」。


    他迎上前,幫她提水果,來意說得明白:「這個月,你沒有來拿支票。」


    「……」傅冠雅頓了頓,才迴答:「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去拿,在考慮,要不要乾脆不拿?」她臉上有苦惱,這問題確實很困擾她。


    「是那次我太晚迴來,讓你等太久的關係嗎?實在是客戶不放人……」


    「不是的。」她搖頭。


    「還是,哪個職員又說了什麽?你不用理他們。」楊士偉曾親耳聽見有人背後對她的碎語,畢竟八卦人人愛說。


    他突然再想到,「又或者,是你差點和夫人碰到麵那一迴……」


    她仍然搖頭,苦笑。


    「……我越來越覺得,當初,他堅持要我到公司領錢,是希望我有自知之明,能知難而退,沒那個臉去討。」她半玩笑、半認真。


    「傅小姐,你誤……」楊士偉想替老板澄清。


    「我不能一輩子向他拿錢,他也沒這種義務,既然……遲早都不拿,我應該開始學習怎麽靠自己。」


    「你才領了十二萬耶!」未免太寬宏大量!起碼,拿個三年份!


    「他給了我一間房呀。」仁至義盡了,有幾個男人做得到?


    而且,從住下迄今,她沒收到半張水電帳單,全由誰買單,不難猜想。


    「你接下來才要開始燒錢,幹嘛跟老板客氣?」


    房子隻能住,又不能吃。


    日常生活開銷,總不能拆屋子來賣吧?


    「我不是客氣,隻是之後……我怎麽去?我肚子都快藏不住了,去公司,給更多人當話題嗎?」她摸著肚,眼裏有笑,有落寞。


    今天一襲寬大娃娃裝,還能看見微凸。


    她迴望楊士偉,繼續說:「以後,難道也抱著孩子去討錢?算了吧。」


    「這……我幫你去跟老板提,總能找到解決方案。」


    她一臉淡色,不期不待。


    「這個月的支票,你先收下。」


    「我還在考慮……」


    「你慢慢考慮,考慮完,是要兌現,或是撕掉,都隨便你。」他硬塞給她,不容她反對。


    傅冠雅說不出拒絕。


    有時,她無助得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幫她……


    這樣的辛苦,她早就知道了,既然選擇,也隻能麵對。


    「我幫你提上去?」他指手上那袋水果。


    「不用啦,幾顆蘋果而已,不重。」


    她拿迴他手上的塑膠袋,慢慢走向電梯,按下鈕,等待電梯下來。


    「傅小姐,好好照顧自己。」


    「嗯,謝謝你……」


    這種關懷,讓她感到窩心。


    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向門外的楊士偉點頭,當作再見。


    「奶茶也有咖啡因,孕婦少喝。」門關上之前,楊士偉冒出這一句叮嚀。她來不及迴應,電梯已經啟動,緩緩上升。


    傅冠雅在電梯裏,眼淚落下。


    她好想聽見,有人用著這樣的製止,絮絮叨念,半寵、半威哄,告訴她……這樣不能吃、那樣不能吃,你應該多吃點什麽,你最想吃什麽,我買給你吃……


    「進來。」


    沉穩的聲音,應允著敲門者的請示。


    「老板,夫人的生日禮物已經送到了,您要檢査一遍嗎?」


    三十萬的鑽石項鏈,璀璨耀眼,會紮人眼睛的。


    「不用,你處理好,直接放桌上。」田圻炎沒抬頭,專注審視建築設計稿。


    「是。另外,晚上的湘園餐廳訂好了,三位,七點整。」包含蘇無敵,一家三口,準備為蘇幼容慶生。


    「嗯。」淡然的應了聲,毫無半絲在意。


    報告完,楊士偉準備退出去。


    「她這個月為什麽沒到公司?」田圻炎仍維持低頭,淡淡地拋來一問。


    「她」是誰,完全不用多做說明。


    「傅小姐忙,我幫她把支票送過去了。」


    田圻炎終於抬頭,濃眉緊蹙,對楊士偉的多此一舉,顯得不悅。


    「我說過,叫她親自來領。」


    「……老板,您是存心刁難她嗎?」連楊士偉都產生了懷疑。


    「什麽?」田圻炎臉色更沉。


    「是不是您在等,等她自己開口,說她不要這筆贍養費,想用這種方式逼她放棄?」


    「你胡說什麽?」


    「因為您從不避諱,讓她看見或聽見,您新婚燕爾;您也從不在乎,她一個『前任夫人』的身分,踏進公司,會不會被員工指指點點;您更不曾思考,萬一,她和夫人正麵碰到,她心裏做何感想?難不難堪?」


    楊士偉口吻不失恭敬,一條一條,像在報告行程。


    田圻炎表情震驚,似乎沒想過這些。


    楊士偉話還沒說完:「如果,您打的主意是這個,我建議您,直接把話挑明了說,傅小姐不是貪心的人,她應該會主動放棄贍養費。您就告訴她,不滿一年的婚姻,能換到一間房,已經對她很寬大,年輕人辛苦工作,領22k大有人在,沒道理她什麽事都不用做,白領如x。」


    「住口!誰準許你亂講?!」


    楊士偉的話,太現實,太酸諷,聽得他變臉。


    「可是,公司員工就是這麽說。」楊士偉一貫好秘書笑法。


    「說什麽?」


    「她每次來公司,大家都在咬耳朵,笑著說『又是來討錢的』,或者,拿兩任夫人相比,說哪一個漂亮,難怪哪一個勝出、哪一個落敗……」


    她遇見的遭遇,田圻炎全部不知情,有些話,傳不到他耳裏。


    「夠了。」田圻炎不想聽,桌下的雙拳已經握太緊,指甲紮得太深。


    楊士偉語帶試探:「您若開不了口,我可以代勞,就像去逼她簽離婚協議書那樣。」這種折壽的缺德事,你敢下令,我辦完之後,馬上丟辭呈。


    田圻炎的沉默,並不代表他在思考楊士偉的爛提議。


    他沉沉唿吸著,藉以平息胸臆間的疼痛。


    「我沒有要刁難她,也不要她難堪,我隻是想看她一眼,看她好不好。」他說得很小聲,近乎自言自語。


    隻能用這種方式,看見她……


    幸好,老板還有天良,也正如我猜想,就是想看人家一眼嘛,弄得像壞前夫一樣,幹嘛呢?楊士偉暗暗鬆口氣。


    「以後,你親自替她送過去。」


    田圻炎不再堅持。


    不再為了他的私心,讓她麵對蜚短流長。


    他無法親自看她好不好,隻能退而求其次,由楊匕偉去替他肴。


    「是,親自。」楊士偉認命接下新工作。


    田圻炎點頭,讓他退出去。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還來不及拉開的窗簾,擋住日光。


    沒有笑聲,沒有明亮。


    失去她之後,他的生活也隻剩這樣。


    寄情於工作,讓自己……很忙。


    與蘇幼容扮演恩愛夫妻,彷佛細心熟記種種節日,該送花要送花、該吃飯慶祝就吃飯慶祝……


    忙著作戲,讓蘇無敵開心。


    忙到,無動於衷。


    忙得對這一切,麻木。


    傅冠雅也可以選擇不再是一個人。


    房子太大、太空曠,隻有她自己的聲音。那份寂寞感,揮之不去。


    既然,她一個人用不了那麽多房間,空著也是浪費,加上她思考過收入和儲蓄的問題,於是,她決定出租一間房,為自己找個「室友」。


    一方麵,有人同住,互相照顧,另一方麵,不無小補……在她最後決定,不去兌現那張支票。


    她的新室友,可愛的「賴皮」小姐,一位半工半讀的夜校生。


    「五千塊含水電、家具,能住進這種豪宅?!管理費不用分攤一哇靠!光一間房間,比我現在租的小套房,大三倍不止!」


    賴皮小姐姓「賴」,不叫「皮」,一踏進屋子,處處驚唿、時時抽氣,哇靠聲不斷,猛看見傅冠雅的肚子,又自己拍嘴:「胎教!胎教!小寶寶麵前不能講『靠』。」


    然後,下一秒,又聽到……


    「哇靠!好多漫畫!好多小說!靠,這本絕版我沒買到!」賴皮小姐幾乎在書牆前膜拜,周身一整個光芒四射。


    「所有的書,你都可以拿去看。」


    「靠!五千塊還含租書費,我要租!」


    「不過,我之前有先提了,再幾個月,寶寶出生後,可能會有點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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