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嚴格要求。」而且這一條,老板再三強調,絕不容更改。


    「太無理了吧……」她忍不住皺眉。「我給你掛號費,你幫我郵寄……」


    「沒有辦法,這一條,老板很堅持。」他愛莫能助。


    八成是想……每個月隔著辦公室玻璃,看她一眼,也好。


    老板那點小心思,楊士偉不難猜到。


    「我不想被他看見我大肚子的模樣……」


    一看到肚子,孩子的事,哪可能瞞住?


    「等你肚子凸出來,再來煩惱那些吧,到時,你來公司那一天,我把老板行程排滿滿,滿到他沒機會離開會議室。」


    他的提議,總算讓她露出真心的笑。


    「謝謝你,楊秘書。」


    「別客氣。後續還有些手續要辦,我會再跟你連係,記得我的手機號碼吧?有任何事,都能打來找我,我能力範圍之內,無條件幫到底。」


    傅冠雅把這番話當成了客套,她不敢太麻煩他的。


    「那戶要給你的房子,包含裝潢,等施工完畢,我再來接你去看看,有任何想變動的地方,你再提出來……一個人住這裏,爬上爬下的,也不安全嘛。」


    「我會開始收拾東西。」把屬於她的……不屬於這裏的東西,打包帶走。


    「別誤會,我不是在趕你。」楊士偉連忙解釋。


    「離了婚,總是要搬的嘛。」她朝他笑,笑容落寞。


    「那也不急,先把胎安好,醫院帶迴來的藥,要按時吃。」


    「我知道,我會的。」


    「很晚了,我先走了。」


    送走楊士偉,她渾身力氣抽乾,軟癱沙發中,桌上是楊士偉中途下車,替她買的便當。


    就算沒胃口,睡前還要吃藥,她強迫自己咽下好幾口。


    楊士偉說的沒錯,寶寶隻有她能照顧。


    吃,是為了營養。


    嘴裏的食物,嚐不出味道,她還是要吃。


    吃了八分飽,她替自己倒杯熱水,喝著,也籲出一口感歎。


    「……沒想到,我的結婚和離婚,都像一場夢,發生得好快。」


    躺進抱枕堆裏,半張臉陷進軟綿綿的枕芯,她累得睜不開眼,身體像灌飽了鉛塊。


    想著,等一會兒要吃藥……


    想著,還沒洗澡……


    想著,還要爬迴三樓……


    想著,沒想到懷孕了……


    想著,他在協議書上簽名時,是怎樣的神情……


    想著想著,跌入夢鄉。


    「她哭了嗎?」


    全麵禁煙的醫院裏,田圻炎忍住想抽煙的衝動,卻沒有忍住……捏皺手裏那張離婚協議書。


    「沒有,傅小姐算很鎮定,隻是她思考了很久,才決定簽名。」楊士偉迴答。裏頭幾分虛、幾分實,他自己最清楚。


    「沒吵著要見我?要聽我說清楚理由?」


    「吵……有用嗎?」楊士偉不過就事論事,不帶嘲諷,卻換來白眼一對。


    「所有的條件,都跟她說清楚了?她沒有追加任何要求?」


    「沒有。隻對每個月要親自到公司一趟,表達了……一些些怨言。」


    田圻炎靜默,濃黑眼眸落在手中那紙協議。


    「戶政事務所辦手續,什麽時候安排?」楊士偉又問,要把這件事排進行程。


    「……等爺爺出院再說。」


    「是。明天我先去處理終止收養事宜,讓您和幼容小姐能順利結婚。」


    顯然這件事,對田圻炎而言,並不重要。


    他臉上的表情,如此說道。


    「那間房子的室內設計圖,我後天給你,你讓袁博世去接,材料費無上限,都用最好的,派兩組施工團隊給他,一個月內完工。」


    袁博世是設計部裏,口碑最好、顧客滿意度最高的設計師,手上案子排到了年底。


    「袁博世可能有困難,他現在手邊有『經典皇宮』的案子。」


    「叫他交接給其他人。」


    「『經典皇宮』是鄭董買給孫子的滿月禮,同樣指名袁博世,若臨時換人,怕鄭董不高興。」


    「我會親自打電話,去向鄭董說明。」


    「是。」


    「沒其他的事,你先走吧。」田圻炎淡淡地說。


    楊士偉頷首,離開醫院長廊。


    田圻炎一人獨坐,走廊好安靜,混雜著淡淡藥水氣味。


    「為什麽……明明愛著,卻必須簽署這種鬼東西?!」


    他咬著牙,低狺自問,手裏的協議書,扭絞得更嚴重,幾乎快破損。


    而他,看著她的名字,痛到無法唿吸。


    他想要她,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想擁有與她更多、更多的迴憶……


    他也可以什麽都不管,當恩情是個屁,隻顧自己幸福快樂……不,他做不到。他能有今天,能遇見傅冠雅,能獲得那一段日子的開心,是蘇無敵給的,否則,他早不知在幾歲時,就死於非命了吧。


    他不會後悔這決定,他隻是……


    難過。


    簽下自己姓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更愛她。


    失去她,是一種極度的痛。


    是一種……鼻腔泛起酸澀的痛。


    所以,他無法親自麵對她,無法開口向她坦言任何一個字。


    所以,他害怕她會撥打手機,質問離婚原因。


    他害怕,一聽見她的聲音,自己會提出過分的要求——求她等他、求她不要愛上別人,甚至,求她,在婚姻關係之外,繼續和他一起……


    太自私了,她不應該被那樣對待。


    而蘇無敵,也不應該被擺在等死的期待中。


    他希望蘇無敵活得更長久、更健康,自然無法要傅冠雅等待。


    等待著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宣告結束的歲月。


    「圻炎……」蘇幼容來到他身邊,他沒有抬頭,因為她遞到他手上的東西,比她的叫喚,更引起他注意。


    同樣的東西,他手上剛捏爛了一份。


    離婚協議書。


    「這是我和你的,我已經簽名了,日期還沒填,給你。」


    婚尚未結,卻簽好離婚協議,而且,一天之內,兩份。


    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第一份,讓他想哭;第二份,則是無奈苦笑。


    田圻炎緩緩望向她,她露出堅強笑容,眸光溫柔。


    「謝謝你,成全我的任性,更謝謝你,和我一樣深愛著爺爺。」纖手搭在他手背上,分享彼此的溫暖。


    那種溫暖,是家人。


    她知道,隻能是家人……


    「這出戲一落幕,我們馬上離婚,希望到時還來得及……」蘇幼容真心誠意可是戲的落幕,也代表著……她將失去這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


    她不願多說,眼眶微微濕潤。


    隻在心裏默默補充:還來得及,讓你挽迴傅冠雅。


    「爺爺他醒了,我們一起去看他吧……」


    一場盛大、豪華的婚禮,占據新聞版麵,整整一天。


    政商雲集,名人齊賀,更助長媒體追逐慾望。


    被包下的五星級飯店外,各色玫瑰布置成大片花牆,排列成美麗圖形。


    紅毯上,撒有金色紙花,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宛若星河。


    紅毯鋪延得好長,穿過一樓宴客廳,繼續往二樓歐式台階鋪去,上方樓層招待更重要、身分特殊的貴賓,樓梯口,兩名男儐守著,仔細核對身分,閑雜人等,無法輕易上去。


    媒體在飯店外守候了一下午,當禮車抵達,閃光燈瘋狂閃爍,長達幾分鍾不斷。


    新娘身材姣好,法國手工婚紗,潔白高雅,更襯她美麗模樣,她被扶下禮車,鏡頭前,嫣然一笑。


    新郎英俊挺拔,王子與公主的結合,羨煞許多人……


    婚宴如火如荼舉行的那一天,傅冠雅正趴在馬桶旁,吐到天昏地暗。


    對照電視上,手挽孫女的蘇無敵,蒼老臉上的笑容,光明燦爛得太刺眼。媒體捉緊時機,爭搶發問:


    「田先生曰前不是才結婚?上一段婚姻維持不到一年,是個性不合而結束嗎?」


    「上一次結婚並沒有大肆宴客,是因為新娘的身分默默無聞,田先生不願公開嗎?」


    「蘇董,什麽時候要再請滿月酒?」這一問,想釣出新娘是不是「先有後婚」。「是不是雙喜臨門?」


    此刻,鏡頭對焦在新娘小腹上,明明一片平坦,沒有一絲隆起。


    蘇無敵今日心情好,太白目的提問,不會計較,還大方迴應:「之前那一段,隻是錯誤小插曲,圻炎和幼容才是真正一對,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深刻感情,不是外來的狐狸精所能破壞。」


    「所以第一段婚姻的妻子,是小三?」記者乘勝追擊。


    「隻是要錢的啦,打發了!打發了!」蘇無敵擺擺手,不想多提路人甲。傅冠雅踩著虛浮步伐,迴到客廳時,恰巧聽到這一段。


    她不在意蘇無敵的評語。


    她在意的是……田圻炎的沉默。


    他沒替她辯護半個字,連試圖阻止記者采訪……都沒有。


    他麵無表情。


    彷佛,記者口中問著的人,與他毫無幹係。


    「也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他隻是愛著蘇幼容,才要和我離婚……是我自己一頭熱,替他找理由、想藉口,自詡聖母瑪利亞,懂他什麽屁掙紮……」


    傅冠雅最近越來越常浮現這樣的念頭。


    在她與他去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手續,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她一眼時。


    在她自己單獨去產檢,麵對那些同情、好奇注目時。


    在她幾次孕期出血,嚇出無數淚水,慌張就醫時。


    在她對所有食物味道反胃想吐,幾乎無法進食時。


    在她的雙親?因為她離婚一事,承受商場友人的調侃、左鄰右舍指點時。


    甚至,在她硬著頭皮,到他公司,向楊士偉請領「贍養費」時……


    她都忍不住這樣想。


    「隻是要錢的……」她喃喃重複蘇無敵口中這幾個字。


    不陌生的。


    半個月之前,她也聽見過,在他的公司裏,領支票的那一天。


    楊士偉陪同老板外出,被客戶留下來喝咖啡,趕不及和她約好的時間,她在小會議室裏,靜靜等候。


    幾個員工走過,竊竊私語:


    「她不是前一任總裁夫人嗎?來公司幹嘛?」


    「要錢呀。」


    「你們女人不是老說『男女平等』,要拿贍養費時,怎麽不管平不平等?還不是能拿就拿,挖多少是多少。」


    「她賺很大耶,結婚不到一年,有房有錢……」


    嘻笑聲,越走越遠。


    而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


    久到她以為,這是另一種刁難、另一種的難堪。


    另一種……不付贍養費的手段。


    所以,她該不該識相點,自己走開?


    骨氣問題,她考慮過。


    傅冠雅,妹還坐著幹什麽?被說得那麽難聽了,牙一咬,拳一握,昂首闊步,走出去!


    經濟問題,她也認真思忖。


    傅冠雅,你現在的狀況……找得到工作嗎?顧主一聽見你懷孕,誰敢用?光想到幾個月後,得給你產假、留職停薪……


    你根本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反對你生下來……


    骨氣是很重要,但這一走,你要做好省吃儉用的打算。


    你是有些存款,幾年內勉強不成問題,之後呢?


    你自己還沒關係,肚子裏那一個,光靠骨氣,就能健康長大嗎?


    她很窩囊,所以她留了下來。


    聽到了更多,這一次,換成茶水間閑聊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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