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休息片刻,感覺體力已經有所恢複。自不量力地想盡早離開,盡早修好車子,盡早迴家,卻是起身的時候眼前金星四濺,隻好識相地迴坐到原地。


    “該死……”埋首於膝間,夏蓮怨懟自己的無能,懲罰似的,朝著頭頂便是重重地一捶,卻是愈發加劇了腦子的沉悶。為了減輕症狀,她掄起手臂想再次施虐,竟覺得雙手不由自主地被輕輕握起。


    恍惚間,她抬起頭,但見昨天那個熟悉的身形蹲守在麵前。


    可是,眼前的真實,她隻當是幻覺:“去死……”一句話,極盡厭惡。厭惡自己是多想找一根稻草來抓,眼前才會出現那天蹲在地上幫忙撿球兒的秦喻懷。


    然而,為什麽偏偏是隻有幾麵之緣的秦喻懷,而不是排檔大叔或者一起擺地攤兒的大姐?是認為他們沒有能力嗎?


    原來,融在骨血裏的劣根性,不管承不承認,也不論有意或者無意,總是揮之不去,十年前是,十年後的今天也依然脾性未改。


    “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沒有我的允許……”耳邊的聲音盡管飄渺,卻是輕易將她帶迴十年前的每一段暗黑。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那些印天說過的原話,該是如此這般才對——“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告訴別人我們結婚的事實;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隨意聯係我;沒有我的允許,不要輕易接近我;沒有我的允許,不要窺探我究竟愛著誰……”


    “反正不是我……”她笑笑,幾近嘲諷,再不想困在迴憶裏,卻又無力出走,隻好重重地摔向身後的樹幹,以求些許的安寧。


    “丫頭!”猝不及防地來不及拉扯,竟眼睜睜看著她將自己摔了出去,連同他的心一起,那麽疼。


    而她,雙目緊閉,不予理會,也不想理會,亦真亦幻之間,無論如何都是罪過——過去,現在,她一樣不想麵對。


    “對不起……”顧盼之間,眼角忍不住泛起淚光。更情難自已地,將那冰冷而略帶粗糙的手帶至唇邊,印上難以言說的一吻,摻拌著所有的心緒。


    他心疼夏蓮對於自己的殘酷,更自責剛剛為什麽會一時疏忽。如果不能放她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為什麽不能早一些洞察秋毫,搶先一步擋在她的身後——就像十年前,自以為是地放過她,孰不知卻是留她一個人顛沛在生活裏,舉步維艱。


    “嗯……”忘乎所以地,她隻輕輕一聲嚶嚀,像夢一樣,夢見印天牽著自己的手,從未有過的溫柔。從前求不到的溫存,成了今次夢裏的海市蜃樓,忐忑地,她驀地睜了眼,眼前卻是秦喻懷的臉。


    拚命甩甩頭,她欽佩自己的幻覺,出現過的人,總是非富即貴,可是,手背的地方,明明依然溫熱,仿佛還留著夢裏的溫度,附唇依著,隻有狠狠地鐫刻上自己的齒痕,才能了斷所有的過往——貪圖的,欲念的,痛徹心扉還念念不忘的……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到咬牙切齒,竟不曾察覺有人蓋過她的手,代為受過。


    他,一言不發,縱然疼得入了骨,也隻能悄無聲息地隱形匿跡,隻當作是給自己的懲罰——曾經,是那麽想要忘了她,又怕忘了她,終究還是錯失了她,錯失了從前那個在他心裏漾著清澈的丫頭,幾近玲瓏剔透,而今卻被歲月籠上厚厚的塵埃,世界一片煙灰。而他,無能為力,即使如此接近,亦吹不散一粒她的蒙塵。


    “幸好……”她說,自言自語。不痛不癢,幸好隻是如夢一場,自己的齷蹉才不會被人發現,可是,定睛看過的齒痕映著血紅,染上手指探過的地方,再真實不過。她疑惑了,疑惑地凝視著麵前的人。


    “幸好我們又相遇……”他說,不知該為這一次的邂逅尋什麽借口。


    “秦總?”心慌撩亂地,她終於清醒。寧願跟前的這個人隻是自己一時無助的怪誕虛幻,又或者是神誌不清的癡心妄想。可是,那手上引目的齒印,想賴也賴不掉。


    “我在……”他在,所有從今的以後,直到歲月的盡頭,陪她一起看日頭升起的朱霞漫天,看落日餘輝的柔情似水。十指緊牽著她的,一刻也不鬆開,放她所有的哀樂於自己的心頭,給她所有蓄積的情深。


    “我……”懊惱地,她不知如何是好,要怎麽賠罪,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


    “真的是個狠心的家夥……”他笑笑,想緩解她的尷尬。往事,對她有多殘酷,她就對自己有多殘忍。他體會得真真切切。


    “都怪我,真是該死……”


    “不許這麽說自己!”慌忙伸手蓋上她的唇,他顯然緊張得有些失態:“否則,那些愛你的人聽到會難過!”愛她的人,不論有誰,都有他一直在,可惜她聽不出半點弦外之音。


    “您還信這個?”撥開他灼熱的掌心,她問。盡管虛弱,也忍不住失笑,他的神態,全然無存從前的盛氣淩人。


    “好笑吧?”他苦笑。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相信一些子虛烏有,他忘了,如果一定要追溯,該是遇見她之後。從那之後,他變得庸人自擾,斤斤計較,計較愛與不愛,計較愛多愛少。可終究,這一場獨自的較量,他輸了,一敗塗地。


    “我父母都在老家,兒子也正好不在身邊,聽不到的!”她寬慰。


    “然後呢?沒有誰了嗎?”他問。


    “我的男人嗎?”不假思索地看向他,繼而是一聲嗤笑,“他不愛我。”既然算作故人,既然囧態盡現,她索性滿足他的獵奇。


    “也許,有你不自知的……”他說。


    是的,她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不知他費盡心機還是愛而不得,不知道他時光荏苒依然難改初心;


    她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惦念,不知道他的遺憾,遺憾得眼看霜華染過歲月,從來無力將往事煥然一新——即使日月蹉跎過韶華,創傷結成了疤,她的世界終究不著他的留存,徘徊在她風雨兼程的時光之外。


    “我嗎?”人生已經行至穀底,還有什麽不能預知。


    “你從來不信我!”他自嘲。


    “不要了,我什麽都不想要!”她悵然,頭枕著膝蓋,斜睨天邊的夕陽染紅了天,好像自己曆經過的滄海桑田,一轉身,一迴眸,盡是苦辣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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