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的征程,要怎麽開始,夏蓮仍在糾結不已。公交?還是電驢?兩相抗衡,分不出高下。


    雖然自己的騎車技術實屬一流,奈何天生路癡,從來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子墨從昨天就再三叮囑,讓她一定要坐乘公交才行,這樣至少可以按照公交路線原路返迴。可是,腳上的鞋子著實有點難為人,於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不穿又有失體麵,騎著座駕一步到位總好過一路趕車,而且也更為劃算一些些,她如是想著。


    跛腳折返至樓下,夏蓮剛想騎行卻又停下了動作,下車打開電瓶車後備箱望了望,不禁長長地籲口氣。裏麵的透明文件袋,裝著她的希望,也但願不會成為她的絕望。那一遝厚厚的紙張,是她精心準備了很久的求職簡曆,多達數十份,而且每一份簡曆上都附帶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紙條上清楚地標記著麵試的時間、地點,隻因為要去的地方太多,怕一不小心混淆了麵試信息。


    為了能盡快找到工作,她到處撒網,應聘的職位簡直五花八門——行政、文秘、倉管、營業員,甚至家政、保潔、......漫無目的又淩亂不堪,凡是能想到的,覺得自己可以勝任的,她都打算一一試過,以盡快解決溫飽的困頓,甚至幻想著更努力一些,說不定能帶給子墨稍微好一點的物質生活。


    “好運吧!”她笑笑,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看湛藍的天空,連久違的陽光也那麽清涼,但求這劫後餘生的第一步,不會太坎坷。


    不明白,一些文人墨客為什麽要刻意貶低金錢存在的價值,明明與人之間是如影隨形的粘著,卻偏偏冠上什麽沾滿銅臭的論調,是自命清高還是刻意地標新立異,又或者一定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反正她這個俗人從來都沒有放棄對於人民幣的向往,也深知自己是多麽迫切地需要用這種某些人不屑一顧的銅臭來開啟已經狼狽不堪的人生。


    可是,一整天,從城南到城北,馬不停路蹄地奔走在一家又一家大大小小的公司之間,她漸漸心灰意冷。


    “32歲?”語氣中透著些許嫌棄。


    “工作經曆?”正襟危坐的麵試官盯著簡曆中工作簡介一欄的空白處,鄙夷地上下打量著她,審度著她的誠意。其實,那是她思前想後的決定。


    “以前做過什麽?”總歸會遇到善良的人,想再給她一次機會。


    “行政......”她怯怯地說。


    “為什麽從之前的公司離職?”


    “因為......懷孕......”她吞吞吐吐,仍死不悔改地不想撒謊。


    “我們會認真考慮,請迴去等通知......”客氣的迴複之後,被草草打發,再沒有任何努力爭取的話語權。


    一開始,雖然有些忐忑,卻依然心存僥幸,以為幸運之神再次降臨,又不偏不倚地擊中自己。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又或者是她不敢承認,不敢承認這個社會的殘忍和生存的殘酷,直到一位好心的門衛老人戳中了她的痛處。


    “姑娘,不要等了,趁著時間還早,趕緊去別家看看......”簡單盤問過,老人好心提醒道。


    “哦......”感謝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她覺得自己無地自容,逃也似地騎離了老人所在的地方。


    原來,這一天,隻是自己演了一出又一出獨角的笑話……


    然而,又有什麽奇怪呢?中專學曆,工作經驗是為期十年的家庭主婦,試問哪個精明的老板會聘請這樣的員工呢?


    早知道今天不該穿得這麽office,連保潔、家政都嫌棄她不能勝任。這個看顏的時代,終究是免不了以貎取人的。


    可是,人生,哪有那麽多未卜先知,難免會不知深淺地不知不覺趟到水深火熱的境地,然後,要麽不得其死,要麽死而後已。就算別人一次又一次斷了你的去路,也仍心存著希望,不試到最後,怎麽知道還有沒有可能。


    定定地站在最後一家麵試公司所在的寫字樓下,夏蓮覺得自己悲壯得像個鬥士,抵抗世人所有輕蔑的目光和這世界翻臉無情的決絕,而後鏗鏘地踱步跨了進去。


    這是一家工程材料公司,主營業務是防水材料,雖然並不大,卻是集開發、生產、銷售、服務於一體,算是高瞻遠矚,亦或雄心壯誌。


    看得出,麵試官就是公司的老板,麵試的問題也與其它公司大同小異。隻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及時遞出自己的簡曆,有了前幾次的經曆,再不敢負隅頑抗,可是,最終還是沒能撒謊,因為真的不擅長,嘴巴終究不能背叛心裏的誠實,所以,最後得到的迴複也是意料之中——“等通知”。


    “沒關係,我還有明天,還有明天的明天......”悻悻地走出大樓,她安慰自己說,卻在走近電瓶車的霎那整個人呆掉——車子的後輪已經完全幹癟,可能是路上紮到什麽東西,爆胎了。


    “連你也欺負老娘……”臨界在崩潰的邊緣,她一腳踢在電瓶車上,差一點將自己也傷著。


    當務之急,是找一個維修點,可是對這裏並不熟悉,要到哪裏找得到。這個形如小型摩托的東西,儼然成了龐然大物。


    “一!二!三!”即使輕啟馬達,推起來也一樣費力。偏偏路上的行人又一個個地來去匆匆,不等人發聲,已經從身邊一閃而過。


    “哎……請問……”不能放棄,隻有一次一次地嚐試,隻是疲累的聲音一出口便融在日光中,隱在喧囂裏,沒人會在意。


    腳下,實在疼痛難忍,也隻能一路前行,想到子墨還巴望著自己迴家,夏蓮越發加快了步伐。


    “到家了沒?”


    “餓不餓?”


    “想吃點什麽?”


    ……


    腦海裏閃過所有的關切和擔心,統統不得而知。手機因為導航耗電量太大,早已經自動關機。


    “喂,小哥……”終於,將行至路口時,幾個穿著筆挺,類似房產中介的年輕人讓她喜出望外。


    可是,對方並不理會,目光全聚在了旁邊的一輛招搖的車子上,也吸引了夏蓮的注意——這輛車,好像跟昨天秦喻懷的一模一樣。


    “是它嗎?”停定車子,也一同湊了上去,可是,車窗緊閉,從外麵望進去,隻有黑漆漆的玻璃,什麽都看不到。


    早知道,昨天不該一時感動借了人家的衣服,現在連‘肇事車’的車牌都不知道,電話號碼也不留一個,衣服要怎麽還呢?總不能昧下當古董賣了不成?看得出那件衣服實在昂貴,連扣子也是私人定製,放在她現在的家裏,因為居住環境和天氣潮濕的緣故,真怕哪天會長出青苔,那樣,可真的賠不起。


    想來,那一場事故,若不是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秦喻懷絕不會輕易饒過。那個主兒,向來不好惹,她知道。


    “喂,大姐,擦擦口水……”其中的一個小夥子調侃道。


    “小哥,請問哪裏有修電瓶車的?”她笑笑,不予理會。想必自己剛剛的儀態,難免讓人誤會。


    “這裏地處鬧市……”


    “從這裏往北,過三個路口向西,再一個路口向南500米左右……”三人行,總有見多識廣的。


    “有勞,從現在開始,我是向左還是向右?”


    “向前,然後三個路口之後向左,再一個路口還向左……”


    “感謝……”她說。


    “很遠的……”有人好心提醒。


    “我可以的……”其實,她隻是說給自己聽而已。


    腳下的路,從來都是那麽艱難,已經習慣了,盡管偶爾也幻想著轉機。譬如這輛車子是秦喻懷的,或許他會好心再幫一次忙——拖車。畢竟,自己的坐騎也是有電機的。


    想想豪車拖著電瓶車的樣子,她不禁失聲地笑了出來。


    可是,苦中作樂的時候,也容易樂極生悲。也許是遐想的自娛自樂淡漠了行走的艱難,也許是行走太過艱難忘記觀察周邊的環境,等迴神時,張望四周,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隻是依然身處這片繁華之中——她迷路了。


    心神不寧地,豆大的汗珠由額頭如雨般滲落,感覺體力透支到快要虛脫。當腦袋沉悶得想要昏昏欲睡,再無力操控困頓的腳步時,她隻好暫且癱坐在路邊花壇的梧桐樹下。想起子墨留的一盒牛奶,縱然食不知味,也一飲而盡。一整天滴水未進,急需補充一些體力來負擔之後的路程,卻是收效甚微。


    無力地倚著樹幹,抬眼望去,透過茂密枝杈縫隙的日光,早已從清晨的絢爛多彩,陣午的熱辣滾燙,變成了現在的溫柔嬌媚。可是,任憑怎樣的斑斕,如今也耀不上她心裏的慘淡。


    常常,她這樣責問自己:


    選擇淨身出戶,真的值得嗎?既然是無能,又何必故意孤高?如今擁有的,除了兒子,恐怕隻有這份可憐的自尊可以引以為傲了。可是又有什麽用呢?能吃能喝嗎?當生計難以為繼,那些百轉迂迴的心靈雞湯都隻是浮雲幻影罷了。如果世上有賣後悔藥的,那麽,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印天反悔。隻是,人生沒有如果,也從不預演。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眉頭緊蹙。


    或許是因為心頭的憂鬱,左側胸口也猝然疼痛,而且愈來愈烈,那種久違又熟悉的滋味今次重又奔騰而至。她開始有些不安,甚至恐慌,虛弱地蜷縮成一團,低頭將整個臉龐深深埋在置於膝蓋之上的手掌之中,而後片刻又不得不微微抬起頭,用力地拍打著額頭以喚迴可能迷失的意識。


    萬一暈倒街頭,如果碰到哪個好心人把自己送到醫院,醫藥費可是支付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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