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敢再問,也不敢再說,心裏泛出的隻有一聲歎息。她說的什麽都不想要,一定連他一起。原來,從決定放棄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了走進她悲喜的權利,可是愛與不愛,從來由不得他做主。


    “您先……”依然枕著膝蓋,她背向他。


    “一起……”他說,盡管知道她不會同意。


    “不了……”不為所動,隻留一個佝僂的背影,落寞得讓人心疼。


    他不語,繞到她的身側,單膝著地,伸手想將她抱起。


    這一次,不管她願不願意,也不論自己一直以來的顧慮——其實,一整天,今天一整天,他都不曾離開,一路上看她風風火火地憧憬未來,也看她被現實錘擊得無精打采,卻也隻能遠遠地,遠遠地焦慮,遠遠地擔憂,若不是突發狀況,絕不會輕易靠近。


    因為他是秦喻懷,舉手投足皆有可能成為別人的茶餘飯後,即使身處濱城,也要小心翼翼。在未結束別人丈夫這一身份之前,絕不能讓自己的一時衝動將她推至道德範疇的風口浪尖,無辜地成為一些不良媒體的話題來源,成為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們茶餘飯後詬病的佐餐。


    “……”身體被觸上的一霎那,她警覺地坐直身子,也陡然擋掉他的手,赫然望過的眼神,那麽驚慌。有一個閃念,以為秦喻懷要趁人之危,畢竟十年前的他不曾友善,可是,轉瞬,又覺得這樣的自己滑稽得多像個小醜,一如十年前的自視甚高,實則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至於讓任何男人處心積慮地大動幹戈,何況是秦喻懷。


    “我們去醫院……”他解釋,依然緊靠著她。


    “我沒那麽嬌氣……”如釋重負地,她幹笑一聲,向旁邊挪一挪,像犯了錯一樣,躲過他的目光。


    是的,是自己的警惕褻瀆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幫助。想起那天撿球的一幕,心裏至今仍是暖暖的,像被這初夏的輕風撫過一樣。


    “聽話……”他說,連唿吸都一起溫柔。


    半晌,怔怔地凝看著他,竟忘了拒絕的理由。既定的印象裏,以為這些精明強幹的人中翹楚都像印天那般冷漠,不通人情,可是秦喻懷的體貼,駁了她這許多年的偏見。想必,他的太太一定算個有福之人。


    其實,印天的心裏也藏著如火如荼,隻是那火熱不是為她而已。


    “我剛剛隻是有點累了,沒什麽大不了……”許久,她才悠悠地開口,尋遍借口,卻是不鹹不淡。


    “要怎麽才算嚴重?不省人事嗎?”他的語氣,驟然變得嚴肅,怨她不該這樣輕視自己。


    “放心!我有數……”她搪塞,心裏卻是不能安穩。


    說到醫院,一直有著不得不去的理由,可是想到各項檢查所產生的費用,又每每望而卻步。顯然,目前自己的捉襟見肘根本無力支付那樣一筆額外的用度。


    當然,如今三生有幸能遇上秦喻懷這樣的熱心腸,料想他不會袖手旁觀,但是兩個人的交情,還沒有到了可以隨意麻煩的程度。


    況且,男女之間,你來我往,哪有什麽長久的純粹。逃離了一個十年的水深火熱,她不想再重蹈覆轍賠上下一個十年——離開印天的時候已經發了誓,以後的日子,不打算與任何人有任何親疏的倚賴。


    “如果你有數,我們不會在這裏遇見!”一語雙關,他又悄悄貼近。


    是啊,如果她不那麽愚鈍,十年前早該為他奮不顧身,而不是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裏執迷不悟。


    “好巧……”果然是昆城太小,才會讓他們一次一次地邂逅,她以為。


    “隻有巧合嗎?……”他問,忍不住一聲苦笑。為了相遇,他一次又一次地心思用盡,十年前指名道姓地要她送資料到晟秦的頂樓;十年後又故意為之地製造了一場車禍,而這一切,她一無所知。


    “對不起,是我耽誤了您……”她抱歉,但願自己的瑣碎沒有影響秦喻懷的行程安排。於他而言,時間應該彌足珍貴,她賠不起。


    “原來你也知道......”他說的,是這十年的時光,沒人知道寂寞纏著思念的滋味。


    “您忙您的......”習慣了印天的冷情,不知該怎麽迴應秦喻懷的熱情,隻有示意他盡早離開。


    “讓我帶你走......”十年之前不能說出口的,十年後他要一點一點傾吐,直到毫無保留。


    “我自己會,不勞您大駕......”有的時候,別人的善良也會成了負擔。這麽狼狽的境遇,夏蓮不想任何人睇見,尤其是算作舊相識的秦喻懷;自己的人生要怎麽掙紮,也不想任何人知悉,陌生的,熟悉的,怨恨的,還有生命裏曾經至愛過的。


    “今天,我不會一個人離開!”十年之前放她走,十年之後任何借口不能成為淡漠她的理由。


    “都說了我沒事......”算作不知好歹也罷,她有些不勝其煩,更避嫌地朝著背離他的方向一退再退。


    “到底怎樣,我說了才作數!”他步步為營。十年前由著她任性,結果是兩個人各自嚐盡了苦頭,十年後無論如何再不能放縱她為所欲為。


    “霸道!”骨子裏的傲慢,終究根深蒂固,一如秦喻懷。她生氣地斜睨向他。


    “你了解的……”算是警告,他不打算讓步。


    “要你管……”想起多年以前他的刁難,她欲言又止,害怕禍從口出。


    “不要我管,你想讓誰管?”印天的存在,始終是插在他心上的一根芒刺,那麽痛徹,又那麽酸楚。


    從前的甜蜜,以後的痛苦,在夏蓮的心裏,秦喻懷知道自己遠不及印天的十萬分之一。這個蠢笨的丫頭沒那麽容易抽離。


    “我選我……”所幸她沒有遲疑。


    “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先你一步答應了!”峰迴路轉,他總能占了上風。


    緘口不言,又禁不住感慨:“您變了!”斂起鋒芒,總覺得秦喻懷變得風趣了許多,雖然算不上謙謙君子,總好過十年前一開口的夾槍帶棒。


    時間果然是一劑良藥,可以忘卻,可以治愈,也可以磨礪得人圓潤了許多。


    “我沒有……”等她的執著從未變過,可惜她渾然不知。


    “好吧……”沒什麽相幹,也就無所謂爭論,她順從地應和。想起身離開,又怕自己的虛弱露出端倪,再一次激得秦喻懷善心大發,隻好悄悄地繞向樹幹的另一邊。


    “這一次,你躲不掉!”不想夏蓮消耗體力,秦喻懷索性雙手撐至樹幹,陷她進自己的臂彎。如果有宿命,多希望兩個人就此如同這棵樹的年輪一樣,不論錯過多少個輪迴,某一日終究首尾相依。


    “不去……您總不能綁了我……”頗有微詞,也隻能趑趄囁嚅。反手環起樹幹坐得筆直,連唿吸也一起謹慎,畢竟這麽近的距離容易讓人心緒難寧。


    “我可以抱著你……”他失笑。時光催人老,所幸伊人依舊,不論人生陰晴圓缺還是悲歡離合,她還是那麽孩子氣。


    “您過分了……”她提醒,義正詞嚴。有些規矩,就算是玩笑也不能逾越,任何人。


    “為什麽不去醫院?”知道失了分寸,他故意引開話題。


    “我……”腦海裏快速閃過各種辭條,怎麽也找不出合適的借口,“我暈醫院……”情急之中的脫口而出,連自己都要被蠢哭。


    其實,她原本是說自己暈針,但是想到去醫院不一定非得打針,為了拒絕得徹底,急中生智隻好拿醫院做擋箭牌,不料成了最癡呆的借口。


    “你暈人嗎?”忍著笑,他問。暈醫院——這樣的理由,這世上恐怕她第一個說,他也是第一個聽。


    “……”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嘴上卻依舊誠實,“暈……”言多必失,她緊張得咽了咽口水,茫然地看著秦喻懷,淩亂得手足無措。


    “傻瓜……”猝不及防地,手臂緊緊圈上她的腰,更將她騰空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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