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陽光居然久違地露了麵。迫不及待地,洋洋灑灑遍布了每一個可以觸及的角落。這個世界,總是這樣,不論發生什麽,也不論誰的悲喜,太陽照常升起。或許不近人情,可日子總歸是這樣寵辱不驚地繼續。


    “一次......”


    “兩次......”


    “三次......”


    夏蓮默念著,鬧鈴每響一次,就蜷一個手指迴去,眼看著兩隻手握成了拳頭,卻依然呈大字形埋頭在被子裏,胸有成竹地不急不緩。


    為了兒子上學不會遲到,她特意在手機上定了數十個時間段的鬧鈴,任憑日複一日地被一次次吵醒。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喜歡給自己預留足夠轉圜的餘地,不至於哪一天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


    “媽媽......起床......”子墨從她的房間經過,喊了一聲。


    “哦......”倏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卻是依然坐著不肯動一動。這一張房東留下的大床,是唯一給她安全感的地方,可以暫時忘掉生活的拮據和不得不努力活著的信念。所以,每一天,她總要賴到最後,不理生活的百般刁難,先把自己寵成想要的模樣。


    “媽媽......”屋外,子墨的聲音又傳過來。


    “知道了......”慢條斯理地下了床,她隨口應了一聲。每一天,已經習慣了兒子的催促,也樂此不疲地享著這幸福,照顧與被照顧,在這個家裏常常錯了位。


    “牙膏幫你擠好了!”早已穿戴整齊的子墨端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書。


    經過子墨的時候,她隨手撫了下兒子的頭,臉上不自覺地浮著笑:“唔......嘛......”隨之而來的是隔空的一個香吻。


    “幼稚......”子墨嫌棄地衝她翻了一記白眼。


    “想吃什麽?”牙刷堵在嘴裏,她說得含混不清,看似在征求意見,人卻已經在廚房和衛生間奔走。


    “看您高興......”孩子的目光鎖在書本上。對於一日三餐,從不抱什麽希望,不是不想,是夏蓮實在廚藝不精,有的吃已經是格外恩賜了。


    “煎蛋......牛奶?”她問,有一點心虛。


    “媽媽,我有的選嗎?”孩子放下手裏的書,鄭重其事地問。


    “為娘我受累幫你選了!”繃著笑,她也一本正經。


    “求您件事.....”


    “說......”她轉身朝廚房走去。


    “以後,可不可以省略掉這個問題。”


    “滿足你......”再從廚房出來時,盤子裏已經躺著一隻蛋,隻是孤零零的。品相還算不錯,至少沒糊成包公,“是不是越來越好?”她得意地想求表揚。


    勉為其難地地接過盤子,子墨隻用了兩口便將整個蛋吞了下去。


    “好香啊……是不是?”她說,誇張到極致。


    “我是怕遲到,好不好!”嘴巴裏塞得鼓鼓囊囊,孩子實力迴懟道。隨即笑笑,麻利地背起書包向門外走去。


    “等我呀......”夏蓮緊隨其後,更不忘塞一盒牛奶在子墨書包的側袋裏,“丟三落四!要是哪天把自己丟了可怎麽辦?”如果說自己繼承了什麽中-國女人的優良傳統的話,唯一秉承的應該也隻有這種喋喋不休的碎碎念。


    “正常!子承母業!”踮起腳尖,孩子伸出手臂攬過她的肩頭。


    而她,自然而然地,順勢斜倚著身子枕在兒子稚嫩的肩上,走得東倒西歪,踉踉蹌蹌,更不忘撇起嘴吐槽:“還是太嫩,靠不住……”


    多希望,這個身高已至自己鼻梁的九歲小男子漢快一些長大,到足以讓人依靠的寬厚,即使那時她的臉上,已經遍橫褶皺。


    也許,芸芸眾生裏,沒有哪一個女人不在乎自己的臉麵,就算經常豔羨別人的驚豔,心裏覺得最美的那一個,也永遠隻有自己。眼睛、鼻子、耳朵,甚至腳趾頭……總能找出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來告慰自己——“我”才是最好的。


    然而,眼下,她快撐不住了——勉強的倔強,不得不的堅強,到底還能撐多久,但願看不到盡頭。多希望,有一個肩膀能夠靠一靠,可這世上不論相聚還是別離,咫尺還是天涯,那個對她心若磐石不會叛離的男人,應該隻有兩種——父親、兒子,之後,再無其他。


    “車來了!車來了!”還是小朋友的眼睛比較亮,隔了好幾個路口的55路公交車引起了子墨的注意。急急地喊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拉起夏蓮便跑,直跑得不遠處藏在隱蔽裏的秦喻懷心頭一緊,生怕母子兩個隻顧得趕路,忘了身旁疾馳的車輛。


    這個地方,地處還未拆遷的棚戶區,交通混亂不堪。


    氣喘籲籲地跑上站台,夏蓮恨不得像狗狗一樣把舌頭伸在外麵以緩解自己的體力不支:“是誰發明的高跟鞋,快揪出來打一頓!”彎腰半蹲在地上,兩隻手各司其職各自安慰兩隻受傷的腳踝。


    “拜托,高跟鞋本來是給我們男人準備的,是你們女人非要搶了去!”印子墨輕挑著眉毛挖苦道。


    “疼......”微蹙著眉頭,她仍在抱怨。可是,不是自己偏要往裏鑽的嗎?硌得生疼,也要忍痛穿著,隻為了別人眼裏縹緲的美,就甘心情願地被套上,然後,一不小心,被套牢。


    “喏,創可貼!”子墨的貼心總是超乎她的想象。


    “將來不知道會是誰家姑娘有福,能做我的兒媳婦!”她笑笑,快速從子墨手裏接過,怕自己的調侃惹怒了子墨,創可貼也被收迴。


    氣衝衝地白了她一眼,子墨背對向她。對於這樣的玩笑,小朋友總是忌諱的。


    “我們剛剛做錯了,不能那麽著急地橫穿馬路!”忽然,她想起剛剛的錯誤示範,“下次要先左右看看,知道嗎?”她叮囑,臉上前所未有的嚴肅。


    “我這麽好的人,都被您帶壞了!”子墨笑著迴嗆。


    “我認真的!”她站起身,依然嘮叨,“過馬路要看左右,坐公交要等車停穩了再上......”


    “到了學校給您發個信息,放學時打個電話,到家還要再報個平安!”子墨替她說了所有想說的。


    “囉嗦是囉嗦,可是......”說話間,55路公交已經行至跟前。


    “記得吃早飯!”這一次,換子墨來說教,一腳踏上公交的時候,迴頭迅速把書包裏的牛奶塞到夏蓮手裏,“這麽熱的天,留到晚上會餿掉的!”牛奶是需要低溫冷藏的,保持期至多三天。


    “可是我不喜歡喝呀......”她說,想再還迴去時,車門已經徐徐關起。無望地捧著奶,心裏卻是滴著蜜。


    “加——油——”車窗裏,子墨對著她唇語。


    “知——道——”她點頭,伸手比出一個v字形。


    這個乳臭未幹的“小男人”,給了她所有力所能及的體貼,無論生活怎樣的排山倒海,終究是抓住了一絲溫暖。


    可是,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了如指掌的,也總有些事情是你從未察覺的,比如不遠處的秦喻懷——披星戴月,在她的樓下,守了一夜。


    “我的小童工長大了……”雙肘撐著方向盤,秦喻懷忍不住喃喃自語地感慨。他的印象裏,以為她隻有白球鞋,可是,錯過了十年,他錯過了那麽多……


    記憶中那束活蹦亂跳的小馬尾不見了,頭發利落地散落下來,剛好卷垂至雙肩,沒了年少時的青澀卻依然清麗,更多了幾分說不出的雅致;白色襯衣的袖子卷至肘邊,紮進藏青色的及膝短裙裏;腳踩大約跟高6厘米的尖頭兒鞋;白色挎包隨意地斜搭在肩上——僅此而已,在她身上,再沒有更豔麗的顏色,卻偏偏牽引著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總能找得到。


    也許,這世上或氣質高貴或出塵脫俗、或天真爛漫或純樸善良的漂亮女人多得漫山遍野,夏蓮絕不是其中最出挑的一個,可是人潮人海之中,不論相隔多遠,百轉千迴地,她總能驚豔他的眼波。


    “傻瓜......”輕撫著下巴泛青的胡碴,他無奈地苦笑一聲,忍不住又是責怪。


    名副其實地,她是真的傻——


    傻到不知人生初見便把自己種在了他的心裏;


    傻到風風火火頭也不迴地將自己交給了別人;


    傻到寧願淪落到這般田地,也不懂從印天那裏敲一筆再離開。


    可是,無論如何,他就是放不開,放不開愛,放不開怨,放不開所有關於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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