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先生,眼下南嶽與赤羽軍的戰事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您有何打算?”老黑問安寧。


    安寧搖了搖頭,有點失魂落魄:“我不知道。”


    老黑說:“先生,不如您跟俺們迴黑風寨吧!”


    “黑風寨?”安寧皺眉。


    “對……”在老黑的講解下,安寧也弄清楚了這些老部下們如今的處境。


    當年政變之後,宸陽派死的死,逃的逃。那些僥幸逃出生天的人自是不敢再留在長安。昭元派為了斬草除根,全國通緝這些漏網之魚。不得已,那些從長安出逃的幸存者隻能倉皇離開西陵。


    他們一路南逃,來到了這片赤羽軍、西陵、南嶽三方交界的三不管地帶,期間還碰上了從羽川那邊逃過來的新宸陽派殘餘勢力以及以老黑為代表的私兵團殘餘人馬。


    此地地勢險惡,靈氣稀薄,戰亂頻發,又是各種惡人聚集的地方。為了生存,三方匯合後,決定抱團求活。


    這些新舊宸陽派之間從前並未見過,能夠從中轉圜的高層也都死了。為了加強團體內部的團結,宸陽王姬這個“已故”的舊主便成了他們溝通感情、結盟互助的橋梁以及精神圖騰。


    起初這些人隻是在附近一些無主的山頭占山為王,當個坐寇。後來,羽川那些死灰複燃的舊貴族與南嶽派勢力相互勾結,不光加大了對底層百姓的壓榨力度,連“征丁賣豬仔事”這種灰色產業也做的愈發頻繁、猖狂。


    當時的國際局勢對西陵很是不利,加上羽川之地又多是些不被三國待見的赤羽賤民。“征丁”這種事在最開始的那十幾年中,對老西陵人的傷害並不算太大。西陵王庭為了韜光養晦,便對此事采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綏靖政策。


    很多羽川人不堪重負,為了活命,隻能就近往赤羽軍的地盤逃去。這些羽川人逃到此處,一部分去投奔了赤羽軍,剩下的一部分則在鄉人的引導下,投奔了宸陽派舊人。


    投奔的人多了之後,這些宸陽派舊人就開始不斷擴大地盤。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對外並沒有打出什麽明顯的旗號,隻是在各處大大小小的山寨外圍建立村莊。


    村民在山下耕作,為附近的山寨提供部分糧草;山上的土匪們則在山中練兵,平時除了打劫一些往來的商賈外,還負責保護村民們的安全。


    赤羽軍與西陵交界附近有一片平地,很適合養馬。老黑他們這些私兵團出身的精兵便撿起了老本行,在山賊連鎖店這個本職工作之外,還新開發了馬匪這項業務。


    西陵人擅馬,劉沛這些老西陵人為了不讓子孫們遺忘祖傳的馬上技能,也為了替自己的家族爭取更多的利益,會定期選拔族中子弟加入老黑他們的馬匪隊伍。


    赤羽國以前也有騎兵,可惜當年進山多以步兵為主。赤羽國滅後,祝琰這支赤羽殘軍經過三國的多番輪剿,步兵都不剩多少了,更遑論騎兵。


    在老黑他們這些宸陽派舊人發展壯大後,祝琰很快便看出了門道,打算拉攏這批戰鬥力還不錯的匪徒為己所用。


    然而赤羽軍自己都吃不飽,又哪裏能拿出什麽優厚的條件去收編這些早就見過世麵的驕兵悍將呢?再者,赤羽軍自己成天被南嶽追著打,處境並不比這些宸陽派舊人好多少,他們傻了才會上祝琰這艘隨時有可能沉沒的破船!


    眼見收編不成,祝琰又退了一步,劃出一片有高山隔離的荒地,用來拉攏這些宸陽派——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宸陽派在此地繁衍生息,原本的土地不夠用了,他們需要擴大生存空間。


    雲溪鄉這片地盤雖然屬於赤羽軍,可它與赤羽軍的腹地之間隔著高山,在地理上更靠近西陵。祝琰把這片貧瘠的“雞肋”之地劃出來收攏外來人口,一方麵可以減輕己方人口不足的劣勢,增加自己的稅收;另一方麵還能讓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的外來人口湊在一起開發這片羈糜之地,增加一個戰爭緩衝區。


    作為迴報,老黑他們會在報價合適的情況下,協助赤羽軍對南嶽邊軍展開側麵襲擾等軍事行動。


    南嶽雖然很是厭煩老黑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蒼蠅”,可又不願意為了打那一點子“蒼蠅”出動“大炮”——畢竟這些“蒼蠅”的地盤藏在赤羽軍這隻“箭毒蛙”身後,他們一時半會又滅不了祝琰這隻“箭毒蛙”,隻能先忍上一忍了。


    然而,南嶽也不是啥也不幹,悶聲吃大虧的。南嶽在自家商隊第n次遭遇馬匪襲擊後,曾向西陵官方發出抗議,指責西陵縱容自家騎兵襲擊上國商隊,要求西陵賠償南嶽的損失,並交出肇事者。


    但西陵官方堅決不認,聲稱那不是自家的騎兵,事發地也不在西陵境內,南嶽商隊遇襲之事與西陵毫不相幹。


    昭元太後在西陵王庭雖然影響力很大,卻也無權隨意發動戰爭。西陵季氏被南嶽人壓的喘不過氣來,此時聽聞又有能給南嶽添堵,且對自身影響不大的新勢力出現,心中歡喜,甚至默許了老黑他們在邊境線的那片平地上訓練騎兵……


    老黑滔滔不絕地介紹完了黑風寨的情況,再次向安寧發出邀請:“先生,你就跟俺們迴黑風寨吧!從前您就是俺們私兵團的教習,又是殿下的親傳弟子、左膀右臂。由您來當咱們黑風寨的大當家,咱們黑風寨肯定還能更上一層樓!”


    安寧婉拒:“我已經遠離神域四百餘年,時移勢易,物是人非,如今很多事情都要從頭學起,現在得由你來當我的教習才是。哪裏能做什麽大當家呢?


    再者,我在島上的時候,曾答應過景珩將軍,迴到陸地向殿下複命後,會重金答謝他的救命之恩。如今殿下已逝,想來我在長安的那點家當也早沒了蹤影。眼下,我隻能當一迴長工,用勞務來答謝景珩將軍的救命之恩了。”


    “先生說的這是哪裏話?”老黑急道:“先生報恩需要多少錢?俺們想辦法給您出!哪能讓您去給別人當長工呢?您說個說數,俺們這就去給您湊!大不了……”


    這段時間受戰爭影響,南嶽封鎖了商路,商隊都不往這邊走了。老黑皺了皺眉,一拍桌子:“大不了俺們繞個路,再去打劫南嶽那些戳鳥商隊一迴,錢就有了!”


    “不可不可。我先前已經答應了景珩將軍,會為其效力十年,如今卻是不好食言而肥的。”安寧笑著再次婉拒:“更何況,今年雲溪鄉又遇上這等人禍,急需糧種補種。糧種補發,哪裏多發,哪裏發少,田吏部有很大的決定權。


    朝中有人好辦事,我雖不才,隻是個兼職的小計吏,但平時在赤羽軍中也結交了一些朋友。原先我不知道雲溪鄉的鄉民是咱們自家人也就罷了,如今既知道了,焉有不為自家人爭取機會的道理?此番迴去,我少不得得拚一把,為咱們雲溪鄉多爭取一些糧種!”


    “果真?”劉沛聞言,眼睛一亮。先前劉沛就看出來了,那支計吏小隊裏,馮八雖然是隊長,卻對安寧很是尊敬,可見安寧在赤羽軍中並不是什麽無名小卒。


    見安寧點頭,劉沛大喜,當下就對安寧做了個揖:“那就拜托公孫先生了!先生若當真能為鄉裏爭取到更多的糧種,便是咱雲溪鄉父老鄉親們的大恩人!我等日後定然不忘先生大恩!先生需要我等做什麽,盡管開口!”


    老黑見狀,也不好再勸安寧立即離開赤羽軍,跟他們迴黑風寨。畢竟他們自己也缺糧,對雲溪鄉缺糧種這事兒,他們一時半會兒還真的幫不上什麽忙。


    可老黑依舊沒放棄勸說:“公孫先生,您堅持要報恩,俺老黑也不好攔您。不過,赤羽軍那些家夥排外得很!您雖然是高等神族,可到底不是赤羽人,想得到重用,怕是不易。


    再一個,那位景珩將軍妖奴出身,雖是祝琰將軍的義子,卻很不受赤羽軍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待見。您與他親厚,怕是要受他的牽連……”


    老黑猛灌一口酒,醉意上頭:“要俺老黑說啊……這天底下,論氣魄,論胸襟,論手段,論眼界,誰也比不上咱家殿下!什麽西陵王、南嶽王、北辰王,什麽祝琰大將軍……這些人統統都是些目光短淺的鄙薄肉食者!


    咱家殿下若是還活著……若是還活著……”老黑說到這裏,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安寧見狀,笑他:“行啊你小子!還知道肉食者鄙了!看來這些年沒少讀書!不錯不錯,不再是那個看見書就頭疼的大老粗了,大有長進!”


    老黑擦了擦眼淚,說:“當年年少不知事,辜負了殿下與先生您的一番栽培。後來吃了苦頭,明白了讀書的重要,隻能咬牙去讀了……”


    安寧微笑,靜靜地傾聽這些老部下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述他們這些年是如何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掙紮求活,又是如何與赤羽軍、西陵、南嶽這三方勢力鬥智鬥勇的。


    教育真的是個很神奇的東西。雖然開雲學院這朵由季長離傾盡心力去澆灌的玫瑰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被暴風雨強力折斷。


    但眼前這些接受過零星教育的人,卻像一朵朵蒲公英,在被狂風吹到這片貧瘠的土地後,憑借著自己的毅力與信念,頑強地活了下來。


    他們曾經為了故國拋頭顱,灑熱血,在被故國辜負,沒有了上級、軍法的約束後,他們本可以像這個時代的大多數殘兵敗將那樣,落草為寇,為禍鄉裏,搜刮民脂民膏供己享樂。


    可他們記住了自己曾經接受過的新式教育,他們拒絕被這個吃人的大環境同化。他們名義上是匪,卻做著官府該做的事,接受並保護了那些無處可去的故國難民。


    瞧,那一朵朵黃色的小野花,像不像黑暗中星星點點的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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