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強烈的飽嗝在木房間裏迴蕩,米切爾森寫好了另外一張條子,他已經下定決心向市長認輸,而不再在乎到底是四十九年還是五十一年這個問題。


    一般來說,在一場拉鋸戰一般的談判中,如果有一方突然做出巨大的妥協和讓步之後,另一方往往會心懷疑惑,考慮著是不是還能再分到一些利益,但這對之前已經讓步的那一方未免有些不公平,他們往往一怒之下會掀了桌子,有很多生意就此變成一堆爛賬。好在漢姆斯是個非常清醒的商人,他在看過新遞過來的條子之後,將手底下剛剛處理的貨物單交給了威廉,這批貨物就是漢姆斯為那幾個貴族在春天拓荒時期準備的貨物,他決定讓自己的兒子來當這個中間人。


    威廉帶著幾分敬意望向自己的父親,而漢姆斯卻隻是笑而不語。毋庸置疑,在這次談判中,他成為了贏家。整座鎮子都算是他的勢力範圍,而那些貴族隻有一個名聲和自由的冬天,不錯,北地的冬天很長,但也總會過去,而這些貴族必然會在春天到來之前向自己妥協,如果他們不這麽做,他們成為一個領主要等待的時間將會更加遙遙無期。


    經曆過整整一個寒冬的努力之後,移民們砍伐的木材堆滿了鎮子裏的倉庫,鬆木和樺木被區分開來,碼的整齊。這些北地長成的木材生長的緩慢,但木質卻相當的細密,如果運到南方,那肯定會是一個好價錢。


    在這些提供木材的身影中,不乏有一些格外努力的人。而湯姆就是這些提供這些木材的成員之一,盡管他是米切爾森的仆人,但他依然沒能得到一個比其他人更好的待遇,他一樣需要通過自己的勞動來換取足以裹腹的食物。


    作為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壯漢子,取得足以果腹的食物並不困難,他強壯的臂膀隻要揮動幾次就能砍下一顆有成年人手臂這般粗細的大樹。但他並沒有憑借這些過上比別人更輕鬆的生活,相反,他砍下了更多的樹,換取了更多的糧食,用這些黑麵包,他關照了一些沒這麽強壯的男人和女人,這叫他成為了移民中的一個小小的領袖。


    在這兩天砍樹的時候,湯姆注意到了一些特殊的變化。


    斧刃劈砍到一棵高大的鬆樹的主幹上,整棵樹劇烈的震顫起來,樹枝和樹葉之間相互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響,就像是一個人發出瑟瑟的哭泣聲。


    近兩個月日複一日的工作已經讓湯姆熟悉了這些聲音,但真正讓他覺得感動的,是樹上掉下來的清水。


    是的,清水,而不是雪花。


    湯姆有些情不自禁的放下手裏的斧頭,將它杵在地上,任由這些還有帶有涼意的水淋在自己的頭上。


    經曆過北地沒完沒了的暴風雪,和能凍結一切的冷風,即使是冰水也叫他感覺到了溫暖。


    湯姆抬起頭,望著天上那顆正在散發著神秘的力量的光球。他感覺這個光球距離自己更近了一些,就像是夜間在烤火的時候一樣,距離火焰近的時候,身上就會暖和起來,距離較遠的時候則相反。一些神秘的知識出現在漢姆的腦海之中,這些知識來的莫名,但卻有真實存在,就像是他曾經在什麽地方學習過、經曆過一般。


    他有些驚訝,自己的腦子裏麵為什麽會突然思考起來這些,他又不是一個教士,就算是懂了這些又有什麽用。湯姆甩甩腦袋,仿佛要將剛才淋在頭發上的水和胡亂鑽進腦子裏的知識搖晃出來。


    春季到來,冰雪消融,土地開始變得鬆軟,這是個萬物生長的好時候,也是開荒的最佳時機。


    湯姆扛起自己的斧子迴到了長屋,通過前段時間的努力,他多少還有些存糧,至少過幾天日子是沒問題的,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他們剛剛來到這個城鎮的時候,當地的行政長官就給過他們許諾,隻待到春天到來,就會給他們找一個新的歸宿,一個新的定居點、新的住所還有土地。如果不出意外,湯姆還會繼續追隨自己的主人,就像是他父親和父親的父親一樣,用自己的一生去侍奉酋長,或者是現在的領主。


    現在正是證明自己忠誠的時候,漢姆知道,自己投資了一個冬天建立起來的威信到了應該迴報的時候,他很快的叫醒了那些還在休息的男人和女人們。


    “走,我帶著你們去找我家的大人去。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脫離這個鬼地方了。”


    移民們多少有些不情願,但一個冬天的生活已經叫他們學會了聽從這個“某個貴族最忠誠的仆人”的指揮,在他的帶領下,至少有十幾個人過了一段相對溫飽的日子。


    湯姆眯起了眼睛,帶著一些人離開了長房,這些人還帶了他們現在手上僅剩下的一些財產:十幾個黑麵包,幾把斧頭,以及一些從南方帶來的毛毯和麻布。總的來說,這次探險活動並沒能讓這些人富起來,相反,他們的精神狀態更差了。


    他們緊隨在湯姆的身後,也許在這些人中,還有人對未來的生活有所期待,渴望有過的富足的那一天,但大部分的人的精神氣兒已經幾乎被一路的奔波和寒冷磨光了。想起在南方的那些時光,即使是睡在小巷裏的夜晚都要比現在來的安穩。


    在湯姆的帶領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顯得格外安靜,可能是他們跟樹枝在一起呆的太久的緣故,不光是身上有那種濃鬱的樹枝味道,而且看起來也想是一顆顆會行走的樹一般。


    “嘿!樹人,你們要去哪啊?”


    他們自然而然的成為了街道上一些市民的嘲笑對象。這些市民還沒有忘記他們是多麽的不識好歹,現在有了這種機會,肯定多少是免不了一番挖苦。


    對於街道上這些冷嘲熱諷的市民,漢姆是不很在意的,他憑借著來過城裏兩次的記憶,堅定的帶著他身後的這些隊伍往市中心走去,與他們同行的同樣還有幾隻“樹人”的隊伍。


    他們的臉上也同樣寫滿了麻木,能走到這一步的人,即使他們原來有一顆再敏感活絡的心,此時恐怕也已經幹涸成為了一片荒地,有幾個人試著從口袋裏麵掏出幾根生薑,來讓自己變得好聞一些,但他們實在是在林子裏麵待得太久了,就連是身上帶的生薑都已經被樹枝的味道所浸透了。


    湯姆對這些行為感到幾分新奇,他伸出手試著跟還在試圖改變自己氣味的幾個人打了招唿,大家雖然彼此並不熟悉,但到了這一步,都能算得上是老鄉了。


    “朋友,你們這是要往哪走?”


    幾個“樹人”緩緩的轉過身子來,他們麵黃肌瘦,但眼睛裏麵還勉強閃爍著幾分稱得上是神誌的光彩。


    “去鎮中心,好朋友,今天是開荒種地的日子,你家大人也會在哪裏的。”


    “樹人”中的一個迴答道。


    漢姆在確認過信息之後,也沒有在有過更多的客套,隻是默默的跟緊了這些人的腳步,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得到的訊息,但跟著他們走,多少算得上是有個方向。


    在漢姆的身後,還有更多“樹人”的隊伍邁著緩慢而僵硬的步伐慢慢跟上來,他們屬於那種沒有領袖的散兵遊勇,過的日子要更差一些,其中有不少人已經斷炊好幾天了,僅僅是從長房走到市中心,他們來說都能稱得上是“挑戰”二字。


    望著這些來來往往的樹人,尤邦站在一處廣場的高台上,皺著眉頭問道


    “漢姆斯大人,我將這些人辛辛苦苦帶到這裏來,結果他們就隻是過成了這樣?”


    漢姆斯同樣也看著這些樹人,麵對尤邦的詰問,他不慌不忙的迴答


    “這樣有什麽不好嗎?既然他們是為了開拓新領土而準備的,總得有點開拓者的樣子,如果你信得過我,朋友,他們比一開始的時候能幹活多了,那些貴族小子們用起來也會更加方便的。”


    尤邦還是搖搖頭,對於漢姆斯的解釋,他有些答不上來,但在南方的商隊經曆來看,一個頭腦靈活的農夫至少要比這樣的一個傻子多掙一倍的錢,而他的身價甚至能達到傻子的四倍。


    看著尤邦懷疑的樣子,漢姆斯也懶得再多做什麽解釋,既然大家都是商人,那麽肯定是各有各的一套關於價值的衡量標準了,這是多年生活經曆攢下來的習慣,這不是能三言兩語就能說服彼此的。他拍了拍身上的鹿皮大衣,以便於拍下那些並不真實存在的灰塵。


    說到這件大衣的來源,漢姆斯還是要感謝與韋根人之間的貿易。比起大普魯斯人,他們反倒是處理這些皮革的高手,他們會用自己的一套辦法,將獸皮處理的幹幹淨淨,他們稱唿這種方法為鞣製,據說就是在皮革上塗抹一些帶有特殊氣味的石頭。雖然在處理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些許的臭味,但隻要掛起了自然風幹之後,不出兩天的時間,獸皮的異味就會被驅逐的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張幹淨的皮子,就像是那些南方人養的豬皮一樣的有韌性,而且還更加堅固難用。


    漢姆斯找到鎮上的一個縫衣匠,叫他把處理好的鹿皮製作成一件一個市長穿的衣服。老匠人費勁心思,在經過半個冬天的努力之後,漢姆斯終於穿上了這件看上去就儀表不凡的皮大衣,而這件大衣將一個和藹的中年人真正的襯出來一個市長的模樣。


    在這個有些特殊的日子裏,尤邦也穿上了一件花哨的印染衣服,精細的亞麻提前染過色,然後再將這些彩色的線頭製成衣服,而他這件甚至是用三種不同顏色的線條織成的,這些線條組成了一些非常複雜的眼色,當他穿上這件衣服的時候,就足矣讓很多資本不如他的小商人乖乖的把嘴巴閉上了。華麗的衣服本就是地位的象征。


    台下的人群慢慢密集起來,除了那些樹人之外,還不乏自發移民而來的北地難民,這些人的眼神中多少帶點惶恐。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現在並不是以大普魯斯帝國自由民的身份來到這裏的,他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逃奴,如果土地的領主有意捉他們迴去,他們是沒有反抗的餘地的。


    當然,其實大多數北地的領主對他們的不辭而別雖然感覺不快,但卻並不打算追究,一個農奴能產出來的糧食有的時候都不夠他自己吃的,就算是順風順水也弄不來多少糧食,為他們大動幹戈,並不值當。


    這些人並不知情,他們被告知了在這個日子裏要來到這座廣場地下,卻沒有人告訴他們即將迎來的命運,他們想問問周圍的“樹人”,但樹人們在今天的日子裏顯得格外沉默,站定之後簡直就跟一顆樹沒什麽區別,出於種種原因,他們並沒有貿然開口。


    不多時,台下的人就已經遠遠超過了六百這個數量。


    漢姆斯皺了皺眉頭,他抬頭望了望逐漸升起來的太陽,現在配角都已經到齊了,可是幾個唱戲的主角卻還遲遲不見身影,這叫他多少有些疑惑。


    終於,在那些散發著臭味的身影中,有幾位穿著華服的青年走出來。


    “威廉?你怎麽這麽慢,快些上台吧,我們的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漢姆斯的口吻中多少帶著些抱怨,但威廉的臉上卻憋著些興奮的笑臉。


    “父親,您可能不知道我們的路上發生了什麽。”


    威廉身後的幾個年輕人的臉上同樣帶著些許的笑意,但不同於威廉的是,他們比威廉更加的克製了自己臉上的情緒,而且他們的眼神中還閃爍著興奮。


    他們有高興的資本,因為今天本就是他們的春天。


    漢姆斯帶著含蓄的微笑衝著兒子身後的那幾位年輕人點了點頭,經過這次的儀式之後,他們就算真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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