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府的人已經離去了,肅王帶來的那團冷空氣卻久久不去,過了好一會兒,掌櫃的小心翼翼走到門口,支著頭往外看了看,確認肅王府的人已經走遠了,收拾泔水的兩個小廝愣愣地站在門口,掌櫃的擦了一把冷汗,這才朝小二招手,“快去幫忙,把那堆東西收拾幹淨!”


    文玉心有餘悸,卻有些欲言又止,“小姐——”


    做戲做全套,夏花沒有立刻離開客棧,而是到了樓上,將衣裳換了。


    文玉替她換衣裳,臉上掛著明顯的擔憂,“小姐,您這麽說,肅王會不會懷疑到我們?”


    夏花道,“若是什麽都不說,他才更會懷疑,這樣說,他雖然未必會立刻相信,但起碼也是半信半疑。”


    況且,當肅王站在她門口時,她便聞到了他們身上那股淡淡的不太好聞的味道,可那個時候,那個味兒並沒有傳到二樓來。


    這說明,肅王已經有所懷疑,王府的人已經去泔水桶打翻的現場查驗過了。


    她身上沾了泔水水漬,肅王是知道的,若是她還聲稱什麽都不知道,一定會成為肅王的懷疑對象,倒不如率先承認,這樣似是而非,他反倒不一定會懷疑。


    這一折騰,直到一個時辰後,夏花才見到了明薑。


    在另一家客棧中,這裏肅王府的人已經檢查過了,短時間不會過來。


    夏花過去的時候,明薑醒著,他似乎在擔心她,直到她和文玉一起出現了,他的表情才微不可見的一鬆。


    夏花就想起了,他們在上清宴上初見時,明薑替她擋住一擊,對她說雖想取勝,但不會用下作手段,這還真是他啊,夏花一笑,說道,“這樣擔心我和文玉的安全,明公子果然是正義之士。”


    明薑的傷勢早就不能支撐了,見她們安全迴來了,一時受不住,半坐在床上,臉色蠟白。


    夏花朝文玉眼神示意,文玉會意,搬了一個凳子到床邊。


    夏花坐在明薑麵前,笑道,“現在安全了,明公子這下該相信我了吧?”


    明薑氣息虛弱地道,“姑娘客氣了,明某一介江湖人士,姑娘還是叫我名字吧。”


    夏花從善如流,“明薑。”


    明薑知道她有話要問,強打精神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夏花問,“你為何要刺殺肅王?”


    明薑垂下眸子,語氣歉然,“對不起,這個我不能說。”


    在問他之前,夏花早已想過了這個問題,他投靠太子而去,卻去刺殺了肅王,這個原因,並不難猜。


    夏花換了一個問法,“上次你說你投靠太子而來,那你現在是太子的人了嗎?”


    明薑一怔,黯然搖頭。


    夏花繼續問,“你為何人所傷?”


    明薑神色暗了一瞬,但是夏花已經知道他是刺客,他就算迴避這個問題也沒什麽意義,他答道,“是肅王府的暗衛。”


    夏花嫣然一笑,仿佛是聊春花秋月一般,徐徐說道,“你想投靠太子,但太子未必信任你吧?讓我猜猜,你是不是連太子的麵都沒見到?”,見他的神情一動,她知道自己猜對了,繼續說道,“還未見麵就讓你執行刺殺肅王這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是把你當做一步死棋了啊!”


    明薑轉過頭,臉帶晦澀。


    夏花搖搖頭,繼續紮心,“你有一身好本領,想要追隨的就是這麽一個人,投靠無門的感覺不怎麽好吧?”


    文玉膜拜地看著自家小姐,小姐竟然靠隻言片語能猜出這麽多事情,好厲害!


    明薑大概這段時間碰壁很多,對她的這番話有所體會,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語氣低沉地問道,“姑娘想說什麽?”


    夏花卻又收住話頭了,對他道,“我讓文玉付了十日的房錢,你先在此養傷,現在外頭的醫館恐怕暗中埋伏了肅王的人,你最好不要去,我會想辦法拿藥材給你。”


    “你如何——”,明薑話音未落,他眸子驀地一沉,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文玉驚駭,“小姐!”


    明薑拖著傷重的身體,半跪在夏花身邊,他的手抓了空,就保持著抓什麽東西的手勢,整個人呆住了。


    一把匕首從她的腹部劃過,血色從杏白的衣裳上侵染出來,如妖冶的花朵。


    夏花悶哼,隨著哐啷一聲,匕首從她的手上落下。


    文玉跪在她身邊,既是驚恐,又是不解,“小姐,您、您、您怎能對自己——”


    夏花按住傷口,將最初的一陣疼痛忍過之後,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汗珠,她對文玉道,“別擔心,這一刀並不深。”


    明薑深深地震撼了,“你為何——”


    夏花扯了一下唇角,“想辦法給你弄藥材啊!”


    明薑怔住。


    夏花道,“我客居騰雲山莊,出來不那麽便利,可能有段日子不能過來,你可要保重,別叫肅王府的人把你捉走了。”


    明薑凝視著她腰間的傷處,那張不出彩的臉顯露了真切的悲傷,一時間那坦蕩的眸子變得幽邃。


    夏花看著他良心難安的模樣,循循善誘道,“自責難過沒有什麽用,畢竟我為你冒了這麽大的風險,還付出了血的代價,你不如想想怎麽報答我?”


    文玉神色一變,這才明白了她家小姐的企圖......


    想通了這個,文玉臉色越發悲戚了,小姐從小到大都沒傷著一點兒,可是為了給公主複仇......


    明薑深深地看著她,臉色露出痛苦之色,夏花與之對視,她能感覺到,他的痛苦不是假的。


    明薑這個人,果然是個極有良心之人。


    明薑沒有感激涕零說要報恩這種話,他隻保持了沉默,隻有暗流湧動的眸子透露出了他的不平靜。


    夏花沒有逼他,那話說完,便由文玉扶著離開了。


    文玉替她遮掩著,沒叫客棧裏的人發現她的異常,出了客棧,涼風吹過來,傷口帶著尖銳的刺痛,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人選了一條僻靜的小路往騰雲山莊走。


    夜風習習,文玉語帶哭腔,“小姐,是不是很痛?”


    夏花搖搖頭,對她安撫地笑笑,“隻有一點點痛。”


    文玉突然搶過她的匕首,用刀鋒對著自己,像是賭氣,又帶了一分絕然,說道,“隻是為了藥材,奴婢就可以來,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小姐來?”


    夏花及時握住了她蠢蠢欲動的手腕,說道,“我已經受傷了,你再傷著了,我指望誰去?再說了,你受傷和我受傷怎能一樣,騰雲山莊會給你好好治傷嗎?”


    文玉不得不承認小姐說的對,騰雲山莊不會重視她一個丫鬟的傷勢,若真是她傷了,未必會得什麽好藥材。


    道理都明白,可就是......


    夏花趁她發怔,拿迴了匕首。


    文玉臉露痛苦之色,“可是,奴婢覺得自己好沒用,不能替小姐籌謀,還讓小姐受傷了。”


    夏花神思漂浮,想到了長樂公主,她是被兇手一刀斃命的,青霜,就插在她的胸口上,那是怎樣的痛苦,她剛剛有所體會了,但僅僅是有所體會而已,她的痛苦不及長樂公主所經曆的十一。


    她這點傷,算什麽呢?


    長樂公主被麵具男人所殺,麵具男人是她所救,其實是她間接殺死了長樂公主。


    她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可是,剛剛在肅王眼皮子底下過了一遭,一個不慎,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她不敢想象,如果剛剛被肅王抓到把柄,殞命於此,她會怎樣不甘地閉上眼睛,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渾身都顫抖了,甚至有種立刻去刺殺秦絕的衝動!


    她知道她殺不了他。


    但她也不能忍受徐徐圖之了。


    她和文玉都沒有武功,又是在這樣陌生的國家,她實在太需要人幫忙了。


    她選擇了明薑。


    夏花收迴神思,對文玉道,“別說傻話,今日若不是你,我就救不下來他了。”


    文玉擦掉了眼淚,並沒有因為她的話得到寬慰,而是說道,“奴婢寧可沒有救他。”如果沒有救他,小姐也不會因他受傷。


    “文玉,別說傻話了,我的決心,你還沒有看到嗎?”


    文玉愣愣地止了口,過會兒才道,“對不起,小姐,是奴婢說傻話了,奴婢知道小姐的決心,可是奴婢也有自己的決心,自從跟小姐來了這裏,奴婢就打定了主意,無論前麵是刀山還是火海,奴婢都會陪小姐走下去!可是現在卻要眼睜睜看著小姐獨自經受苦難,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奴婢覺得自己好沒用......小姐也答應奴婢好不好,不要一個人去抗,您還有我啊!”


    夏花沒想過文玉會說這樣一段話,她轉過頭,仰望一望無際的夜空,任夜風帶走眼中的濕熱。


    “小姐——”


    “文玉,你的話,我記住了。”


    文玉這才好受了一點兒,一想起她的傷,急忙道,“您的傷口還在滲血呢,我們趕緊迴山莊!”


    走了一段,文玉迴想了剛剛的事情,忍不住道出心中疑問,“小姐,您怎麽能確認那位明公子一定會為您所用呢?”


    夏花道,“我不能確定。”


    文玉一驚,隨即眉梢緊緊擰了起來,心想若是他不感念小姐的付出,那小姐的傷不是白受了麽?


    夏花看出她的想法,問道,“文玉,先不說其他,你感覺明薑這個人如何?”


    文玉道,“到現在為止,我們隻見過他兩麵,奴婢說不好。”


    夏花道,“就說直覺。”


    文玉這才思忖著,答道,“這位明公子身手不凡,而且挺講究的,看起來像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


    夏花點頭,“我也這樣想,所以我賭了一把。”


    文玉錯愕,可是今天的驚訝實在太多了,她很快平複了心情,對身邊人堅定地說道,“奴婢相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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