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枯山水筋骨獨到,氣勢恢宏,在諸多或是肌肉嚴謹,或是色彩豔麗的中西畫裏別具一格。梁堂語不出意外擰起眉頭,魏淺予知道,他不喜歡觥籌交錯以及經營名聲這些場麵事。他考慮著,猶豫著,慢吞吞地說:“我本來想瞞著你整理一些托他帶迴去參展,可又怕你知道了生氣。”外界有些人傳梁堂語清高,又有些人欽佩他堅守。倘若他也將畫作拿出去參展追求聲名,到時候那些人又該怎麽說。他師兄心清,能獨守數年不被外界所擾,魏淺予摸不準對方是否願意卷入追名逐利之中。梁堂語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喜歡我畫的人,都是知己,不分國界。”任何一個流派的傳人,都不希望本家傳承永遠隻存在於狹小地區不見天日,他不在意聲明,卻不代表不想讓六枯山水得到發揚。梁堂語堅持不去經營變革,隻是不想讓六枯山水背離本質麵目全非成為主流雲雲,總有人要在紛繁的改革和變化中守住這些老的東西,以至於後人想看一眼又或者追思時,不至於無跡可尋。可如若有機會能發揚光大,心向往之。魏淺予徹底放下心,裂開嘴笑,眼睛明亮。梁堂語問:“這就是你的私心?”魏淺予說:“師兄是我的,自然算是私心。”梁堂語承認自己被他哄得心軟,問:“你想挑什麽樣的,我幫你。”魏淺予今天沒有翻找,隻是刪選了畫筒裏的那些,梁堂語打開櫃子,把裏頭沉積了好幾年的都拿出來,卷軸裏帶著淡淡墨香,有些宣紙因為時間太長泛起一層沉黃而更有韻味。梁堂語搬找,魏淺予篩選,兩人配合默契忙到半宿,案頭卷軸已經有小山高。五嬸過來叫飯,看兩人一起魔住了都聽不見聲,隻好把飯送到書房來。窗前茶桌一收拾成了飯桌,明月在花窗之外,端上飯菜又有了意趣,一大碗用紅油炒香的肉,配兩碗香噴噴的白米飯。梁堂語本來還不覺著餓,被香味一勾倒想吃了,讓魏淺予暫時先放下手裏的畫。“淺予,快來,有白鱔。”他先給魏淺予夾了一塊,魏淺予盯著碗裏的肉沒有下筷,眼珠一轉,去飯房端湯迴來的五嬸進門,正好聽見了,笑著糾正,“這可不是白鱔,是蛇肉。”梁堂語筷子懸在腕上落不下去,“哪裏來的蛇?”“今中午在菜市場買的,人家養的菜花蛇,我尋思你們沒吃過,就買來嚐嚐。”五嬸把湯放下,忍不住講述今天的驚心動魄,“買的時候人家跟我說是死的,我也沒多想,裝在菜籃裏就拿迴來了,結果剛到廚房,這東西直接從裏頭跳竄出來,可怕我給嚇死了!”魏淺予聽著方向不對,心道不好,她得暴露自己,清了下嗓子,連忙打岔,“五嬸,我想喝杯熱水。”五嬸正講到興頭,“我一會兒去給你倒。”繼續跟梁堂語說:“這蛇跳起來老高,差點咬了我的鼻子。”魏淺予清嗓子引來他師兄看,隻好偷偷對五嬸使眼色,希望她點到為止.五嬸誤以為他怪自己把他忘了,趕緊眉飛色舞地誇,“幸虧小魏啊,衝出來一把就給抓住了。我都要嚇死了,他膽子大,半點兒不帶怕的,捏住七寸脫骨,換我我真不敢弄。”該暴露的都暴露完了,五嬸才想起魏淺予要喝水,“你嗓子不舒服啊,我給你倒水去。”魏淺予:“……”我謝謝你。他先前以怕蛇的借口搬進他師兄房間得以同床共枕,現在被當著人麵戳穿,臉皮再厚都扛不住,隻好埋頭扒飯。梁堂語看他忙活半天還是被人拆了台,還少見的害羞起來,憋笑給他夾了塊蛇肉,不忘火上澆油揶揄:“小予抓蛇辛苦了,多吃點。”第56章 宴席榮匯樓的菜乃烏昌一絕,每晚座無虛席,包間更是緊俏,沈啟明提前兩天就定好坐。接風宴定在晚上,白日梁堂語照常上班,魏淺予去聆染堂坐店,他這次好不容易叫他爸鬆口,迴來收了玩心,一門心思全撲在正經事上,一上午研了小半盅上等朱砂,收起來陰幹,準備等來年夏天收了藕絲,配上藏紅瓜和珍珠粉等做龍泉印泥。隻有龍泉印泥才配用來蘸他師兄送的章子。梁園門口停下一輛人力三輪,彭玉從上邊下來,以前走在門口就心生歡喜,現在駐足半天才勉強踏進,物是人非,心境也不比當時。他知道梁堂語白天課多,專門挑了個不早不晚的時候來拿行李,存心誰都不想碰見,最後也確實誰也沒碰見。小院裏的景色依舊,窗邊芭蕉泛黃將熟,他跟五嬸打了招唿,平靜地將行李搬走。梁堂語至晚方歸,五嬸跟他說彭先生來過,他點頭說知道了,隔壁小院連去也沒去。彭玉給他唱《梁祝》,他確實沒往那方麵想,直到魏淺予叫他開了竅,直到彭玉喊出那聲意味深長的“梁兄”。十幾年的相識,一朝驚變,迴想這麽多年,他負人,人負他,總的來說還是他辜負對方較多。梁堂語不後悔昨天決斷,猶豫即對不起彭玉也對不起魏淺予。等彭玉想明白了,要繼續做朋友也好,斷了不相往來也罷,都說的過去,他都受著。日後對方需要幫忙,刀山火海他也去幫一遭。他一邊想著,在房間裏把毛衣脫下來換了身整齊西裝,這人本就腰背筆直,脊柱挺拔,西裝修的人體態更立。日薄西山,晚霞明豔,薄光順著窗欞照進來,魏淺予進門,梁堂語抿著對襟係扣子,聞聲迴頭,光灑了半邊臉,在鼻梁上留下小段交界線。魏淺予一怔,目光掃過他師兄染光的長睫,又落在被外套勾緊的腰腹,第一天進門時他就肖想過那你的肌肉。“師兄,你的腰很漂亮。”梁堂語第一次見這麽光明正大耍流氓的人,不僅敢說,還敢上手摸,正要害臊把人搡開,魏淺予先他一步收手,衝他拋了個媚眼,又倘若無事似的進裏間櫃子拿自己正裝,留他站在原地,陽光把臉都曬燙。魏淺予轉過身去偷笑,沒有避諱,當他師兄麵扒了外套換衣服,光潔背露在梁堂語眼前。“師兄。”他一點不害臊似的說:“我叫你摸迴來,你摸不摸?”“……”梁堂語的臉直紅了個透,又罵不出來,背過身去,“你趕緊穿,我到外邊等你。”離開的背影透著局促,晚上兩人胸口貼後背一起睡是真的,青天白日害臊正經也是真的。梁堂語站在門口吹秋風,臉上燙意漸消,簷下宮燈被吹得左右搖擺,煩魏淺予不分尺度撩撥。過了會兒,隔著緊閉房門,屋內傳出悶悶聲音,“師兄,我後背有個扣子係不上了,你幫幫我。”梁堂語心說真是個四體不勤的少爺,沒多想推門進去,薄光撒了一地,雕花隔斷擋著,魏淺予站在裏間,後背根本沒有扣子,連衣服都沒有。他守在那裏,等梁堂語進來直接把人撲在隔斷上。梁堂語反抓鏤空,驚魂未定,眼前光潔一片下意識避開目光。魏淺予抓著他師兄肩膀,笑的像個妖孽,明知故問:“師兄啊,你怎麽不敢看我呢?”兩人之間隔著好幾層衣服,魏淺予身上溫度卻清晰透到梁堂語身上。他抬手攬住對方後背,卻覺對方身上溫涼,自己掌心滾燙。“趕緊穿衣服。”梁堂語撐起身,“天涼,別感冒了。”魏淺予依舊壓著他,不是很甘心。他以前沒談過戀愛,可從喜歡上他師兄開始,兩個人在一塊兒時就有想親熱的衝動和欲望。但這一切梁堂語並沒有,他師兄隻拿他當孩子,親摸都是點到為止,就連他換衣服也要避開,魏淺予不是很明白,他們的關係究竟是怎樣。“師兄。”他盯了梁堂語半晌,對方依舊沒有任何迴應,忍不住壓下聲說:“男人到了二十四,是不是就不行了。”“……”梁堂語實在不明白什麽樣的環境才能養出迫切想把天捅個窟窿出來的孩子,不知道魏淺予為什麽非得點火作死,他已經極力克製了,對方卻還要用這些話來激他,非得受傷才肯罷休。魏淺予撐著手臂,兩側鎖骨窩深深陷下去,像是玉雕的白鴿,勾引人去咬。梁堂語眉頭狠狠一壓,緊接翻身把魏淺予摁迴原地,他誇梁堂語腰好看,但在梁堂語眼裏他的皮相和骨相也都是誘人的極品,沒有多餘的話,梁堂語一口咬住喉嚨留下印痕,魏淺予低哼了聲,沒想到他師兄這麽猛,揚起頭縱容地將自己脆弱的部分係數暴露……梁堂語喘息著,逐漸放輕動作轉成細密糾纏的吻,喉嚨、鎖骨、脖頸,一直到唇……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才分開,房間裏的唿吸又亂又深,空氣又綿又燥,魏淺予擦了擦嘴,“嘶”吸了口氣,發覺嘴唇被咬破了一個小口。對麵的梁堂語緊了下眉頭又笑,眼神表達明顯活該,叫你勾我。魏淺予也覺著好笑,轉過身去終於肯好好穿衣服,腰線隨拎衣動作抻開,輕韌漂亮,站在身後的梁堂語下意識伸手去摸,那個地方最敏感,癢癢肉也在,魏淺予鎖著肩膀跳躲開,難以置信迴頭看他師兄,沒想到這人也會趁熱不備耍流氓。梁堂語看懂他眼神裏的揶揄,意識到剛才色令智昏,朝門口指了指說:“你先穿,我出去等你。”他往後走了幾步,臨出門猶豫迴頭,“你後背上的扣子……”魏淺予說:“我後背上沒扣子。”梁堂語:“……”這人果然是騙他進去開葷的。魏淺予在裏邊磨蹭了半天,直到夜幕降臨才穿了身暗紋繡麵的對襟褂子出來,盤翡翠扣,燈光下銀線細閃,遠觀奢靡,近看還是奢靡。以前他喜歡招搖,穿衣戴帽能精細到頭發絲,以此彰顯排麵。十幾年的審美被幾個月推翻,剛才換完衣服照鏡子,他覺著自己像隻顯擺開屏的孔雀,於是又多換了幾套,最後不幸發現……他帶來的衣服隻有這一身是高領能遮住脖頸上的紅痕。大廳裏燈火輝煌人聲如潮,服務員將人領進包間,他們比約好的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到場,沈啟明已經在裏邊等著了,魏淺予的老師和文森特還沒有來。沈啟明之前跟梁堂語見過幾麵,但正式打招唿還是首次,兩人相互通了姓名握了手,魏淺予問:“都安排好了嗎?”沈啟明領著他們過去看榮匯樓包間很大,邊緣排了茶桌,供人飯畢洽談。沈啟明叫人把茶具撤了換成了一套光潔的黃銅研缽,瓷碟、朱砂石、硯滴等一定俱全,皆擺放整齊。梁堂語看他們備的東西,又看魏淺予手上那一小塊紗布,不確定地問:“你要研砂?”天然顏料很多有毒,朱砂不能碰傷,這也是沈家人需要養護雙手的原因之一,手傷一寸便多日不能做活。魏淺予說:“是啊。”他看出梁堂語擔憂,俏皮解釋,“師兄放心,傷在掌心,我就稍微展示一下,僅用指尖。”他說完把紗布揭開,傷口由白皙掌心襯的一片紅,接過沈啟明遞來的肉色創可貼貼上讓傷口看起來不那麽顯眼。梁堂語不知道該怎麽勸,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迴到座位臉色一直不好看。魏淺予不願他師兄擔憂,賣乖又討好地打開菜單跟他一起看,“師兄,你有想吃的菜嗎?今晚我請客。”梁堂語說:“我都可以。”他又翻到酒水問:“你今晚想喝什麽酒?”梁堂語想到一會兒魏淺予也免不了得喝,明明隻是個孩子,就得應酬推杯換盞,“花雕吧。”花雕度數相對小,必要時候他能替對方擋一擋。花雕沈啟明準備了,魏淺予又叫服務員加了兩個他師兄愛吃的菜,關上包間門迴來,拎起水壺給他師兄倒茶。“這是啟明從北京帶迴來的碧螺春,我給你沏一杯。”……沈啟明捧著茶杯坐在對麵,眼觀鼻鼻觀心看著他小叔像隻兔子似的一點脾氣沒有的討好人,總覺這畫麵詭異。第57章 心上的人約好的整點,魏淺予老師和文森特也沒有遲到,三個人到門口去迎,挨個握手,魏淺予的老師中文很好,文森特就差了點,說話蹩腳中英文交替往外蹦,令人費解。一陣寒暄過後上樓入席,服務員開始傳菜。菜品精致,魏淺予又會說話,席間歡笑不斷。吃得差不多了,他跟文森特介紹自己的想法,又展示了研砂過程,文森特看著渾濁的顏料層層分離逐漸清冽,覺著不可思議。沈啟明在旁邊用英文解釋他小叔的這手藝叫“朱砂水飛”,又說這雙手從小如何將養,如何保護。“可是。”魏淺予洗完手正用他師兄的手帕擦拭水珠,文森特看他掌心的創可貼,用並不熟練的中文說:“它為什麽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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